第21章 母子
尼可好心告知我,佐藤还活着。他和万丈小团体中的幸存者,以及跟着八惠子一起加入出逃计划的基地修缮班成员,全部都被禁闭在趣味屋旁的地下室里,暂时还没迎来惩罚,但这段时间都没再被供给食物。
我在青桐树内部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去寻找其他人了。几天前上缴任务用的肉块时我偷偷给光斗留了点边角料,但愿那些没有被没收。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工作周期,我勉强习惯着在粮食处理班遇不到熟人的感觉,开始考虑要不要和军官帽小组长正式认识一下。
再一次缴纳食物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我顶着军官帽小组长的视线,硬着头皮把切好的肉块放进桶里。就在我鼓起勇气想问问他的名字时,一声凄厉的哭号划破了基地日常沉闷的气氛,粮食处理班里包括我们两个在内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滞。
“别停下来,干好你们自己的活!”小组长对处理粮食的食尸鬼们大手一挥,但那阵哭号好一阵都没有停止。小组长烦躁地环视房间,从离门最近的那张桌子旁拽过来一个成员,嘱咐道:“你去查看一下情况。”
“我……也一起去看看。”我指指声音来源的方向,和那个成员一起离开了房间。我们轻易地循声找到了最左侧那一列靠后的居民楼,与我同行的那个成员带着我从破败墙壁的缝隙之间抄近路挤过去。来到楼房后身,第一时间映入我眼帘的是两扇敞开在空中、被尘土染得颜色难以与地面分辨的铁门,门板下方是我之前从没注意到过的地下室,万丈捂着肚子趴在台阶下的地面上,他那个戴着一号防毒面具的同伴跪在他旁边查看他的情况。壁虎正大步走上楼梯,两手分别提着凯和光斗的兜帽,口中迫不及待的念叨展露出他的意图。
“——母亲和孩子!你们觉得,被你们当做救世主的金木会选择谁呢?”
我现在认出来了,那是光斗的哭喊和凯的尖叫哀求。
“——妈妈!”
“——请放过光斗吧!求求你留光斗一命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不该插手。我很清楚。
我明明早就想过,如果这二选一的命题是金木研注定要面对的,那就让他选吧,反正我提醒过他,让他有过心理准备的。而且以我现在的地位和实力,本就插不了手。
——如果壁虎让金木研做选择的是随便哪两个我不熟悉的人,我想我都可以做到坐视不管。但是,在看到凯徒劳地用指甲抓挠地板想要拖慢壁虎、光斗像小鸡仔一样在他手里挣扎时,我的腿脚就像不听使唤一样带我冲向地下室,拦在了入口处。
“浅海?”壁虎停下脚步,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我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散发一丝敌意,他就会把我撕裂。我压低重心,伏下身子,却又压抑不住语气中的惊惧和尖锐:“壁虎先生!你要做什么?”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壁虎斩钉截铁地撂下这样一句话,想要绕过我继续前行。我从身后流出的赫子抽向他的双手,截断青桐树长袍的兜帽,让凯和光斗落在了台阶上。
壁虎愣了一下,双拳松开又攥紧,手臂和脖颈上青筋毕露。
“浅海!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对。我没资格指手画脚。所以我要尽全力强行阻止你。
“糟糕了”、“闯祸了”、“不想死”,这些在脑海里无限涌现的词语被我强行压在舌根底下,在令脑壳嗡嗡作响的晕眩和恐惧中,我破釜沉舟般脱口而出:“算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只是看不下去了!我实在无法忍受继续与你这样令人作呕的家伙为伍了!壁虎先生,你是真的没有最基本的人伦道德观!谁会让一对母子眼看着对方死去啊!”
这语速和一串发音的流畅简直让如果是平时的我一定会对自己惊喜不已。我用尽了勇气,放弃理智,破罐子破摔地让自己学着真户吴绪的样子露出厌恶的笑容。我一边集中全部精神注意着壁虎陡然绷紧的肌肉和细微的动作倾向,一边用快要宕机的大脑思考我现在的目的和策略。
现在这种局面下,要想让壁虎把注意力从凯和光斗身上转移开,就只有让他把矛头转向别人——比如说我了。他曾用佐藤的手脚来为难过我,只要让他也把我的手脚或者其他身体部件作为选项丢给金木研,就还有挽回的余地……没错,我的恢复能力比他们都强,不一定要有人在此死去!
壁虎目眦尽裂,喉咙里泄出野兽般的怒吼,他扳动右手手指,发出了令人心寒的关节咔啦声。粗壮的赫子从他背后爆出,直直抽向我。我借力将自己反弹向那两扇铁门,用赫子攀缘在门板顶端,回想动画里的真户吴绪面对雾岛董香、乃至面对笛口凉子时的挑衅和嘲讽。壁虎现在正在气头上,肯定不能清晰思考,只要我激怒他,就有机会诱导他的思路。我无法否认真户吴绪的战斗正当性,但我得说,他是真的嘴臭。他曾说过的那些台词,最适合在这里作参考了。
“你自己难道没有母亲吗?——哦,可能真的没有诶!因为我完全想象不出来,究竟是怎样的混蛋,才会生养出你这样的人渣啊——”
“闭嘴吧废物!这就让你看看同情别人的下场!”
没等我用上从佐藤他们那儿学来的日语脏话,壁虎就逮住我的脚踝把我砸在了地上,我用余光看到二璐和她的另一个防毒面具兄弟已经把凯和光斗扶回万丈身边了。
——好,让他们远离壁虎的视野。
这么想着,我再次喷笑出来。“同情?谁会与你们这种怪物共情啊!我只是觉得不可理喻而已!整座青桐树里只有我和金木研是同类!只有我们有道德,有人性,有底线,会为彼此的苦难而悲伤——”
我的声音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但壁虎显然注意不到了,他用捏住我的头颅撞碎旁边楼体上一扇玻璃窗的方式堵住了我的嘴。他的手向一侧用力,我被他按着撞断几道窗框后甩向屋内,连忙试图撑地保持平衡,下一刻壁虎也纵身蹿进来,赫子的突刺被我交叉在背后的赫子挡下。两耳内的噪响还没有消失,我就被再次震倒,干脆就地滚远再翻身爬起来,脑海里回想起出逃计划失败之前的那一天的对战训练中,壁虎曾教给我的技巧。
“——利用赫子的长度,避免让敌人直接攻击你的身体。”
“——如果对方防御很强,不要急着正面攻破,给我想想怎么把对方的护盾扒下来。”
现在我与壁虎面对面了,没必要再防御背后。我将四根赫子全部张扬开,像蜘蛛一样将身子支到空中,让更强劲也更长的赫子带动我在走廊里移动。壁虎的赫子可以造成更可怕的伤口,但不能带给他更强的机动性,我勉强能躲开他的戳刺,却还是无法破开他的防御对他造成有效伤害。
——要不然,就像他第一次教我时说的那样,放弃闪避,只顾攻击?……
我迷茫的瞬间,壁虎逮到了我的一根赫子,他把我向下拖拽,重新砸到地上,一脚踩住我的肚子,用赫子钉住我的双臂。
“你敢提‘人性’?你以为人类比我们正当到哪里去吗?看来我对你的教育还不够,不足以摧毁你那可笑又脆弱的所谓‘底线’!”
“哈?难道食尸鬼也会明白底线这词什么意思吗?你们生来就没资格念出这个词吧!你们连教育别人的资格都没有!”我挣开皮开肉绽的一只手臂攥住他的裤腿,支楞起上半身扬起脸瞪着他。“你这种找借口放弃底线的家伙才是废物!我才不会因为你的虐待就变得像你一样恶劣,因为我是人类——”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大话!”
壁虎的赫子刺进了我的右胸腔,他把我提起来,从我肩头撕咬下一块肉,在我面前咀嚼吞咽。
“果然你还需要更多的教育。再让你回到那间屋子里,待上几个月,不,几个星期就够了,你还能说出那种话吗?啊?要我给你尝尝看持久到让你甚至都感觉不到了的疼痛吗?”
被硬生生啃噬的钝痛和失去身体部件的恐惧让我一直压抑的惨叫冲口而出,壁虎大大地咧开嘴,整张脸盘像是透过门镜映入我眼中一样变形,我甚至说不清这到底算不算笑容。他从窗框上掰下手腕粗的木片,直顺着他刚刚咬开的伤口刺入了我的肩膀。
“——尝尝看这个,你还能说出那种话吗?”
刮擦和灼痛从体内炸裂开,窒息带来的晕眩让我头脑胀痛,我四肢蜷缩,凭微弱的意志控制四根抽搐着的赫子全部刺向壁虎,可他完全不躲,任我在他两臂和腰侧留下四个血窟窿。
“这也算攻击?”
壁虎反问着,一只手的拇指放在了我眼球上,一点点沿着眼窝的弧度按压下去。
“——要是尝到这个,你还能说出那种话吗?”
我连摇头都摇不动,拼命闭上眼睛。壁虎最终没有完全按爆我的眼球,而是代替般地在我眼眶上来了几拳。我从摇晃模糊的视野里看到窗户角落紧张地探出头的防毒面具食尸鬼,但已经分辨不出那是二璐兄妹中的哪一个了。
——对了,我的目的只是要救下凯和光斗来着。我根本没必要努力打赢壁虎啊。结果只是把仇恨拉到了自己身上,没能把他的思路拉到“手脚选其一”的问法上……
壁虎见我不再反抗,拖着我走向了趣味屋。有可能是因为流血过多,我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也有可能是我已经因为自己的屡次犯错而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无所谓了,这次,逐步接近那幢屋子的路上,我竟认命般空前平静。
在耸立的大门前,壁虎把我的头提到能与他平视的高度,直视着我的眼睛问:“你觉得,如果在那里的是你,你现在还能说出那种话吗?”
他沉重的呼吸声传入我嗡鸣的耳中,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话语中的“在那里”,不是指此刻禁锢着金木研的趣味屋,而是数年前曾关押过他的奎库利亚。
我张开嘴,又放弃了回答。壁虎没有等到我的答案,他冷哼一声,打开屋门,把我扔到了金木研面前。我隐约听到金木研在抽泣,听到他不能置信地呼唤我的名字。
“小森……小森浅海……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啊,我本没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惨象的。
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壁虎抓着金木研的头发迫使他看向我,用扭曲的声线询问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们两个认识过了啊?‘有道德、有人性、有底线’的金木君——来为我出言不逊的部下做个选择吧?要摘去她身上哪一部分来作为她出言不逊的惩罚呢?这张不干净的嘴?这双多管闲事的手?她自己都看不起的胃?还是说干脆给她一个痛快?为她选个死法吧?”
——啊,他自称“boku”,而不是“ore”,称呼金木研时也有带上称谓。我一边惊讶于自己居然还有心思回忆起壁虎迄今的语言习惯,一边从中推测,他应该是清醒又认真地在考虑杀死我。
壁虎从我已经破裂开的腹腔中取出了什么,这个画面像是坠入了水面之下一样摇晃变形。我麻木地看着,默默地在这失败的反叛后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他说我出言不逊,至少我成功激怒他了。今后,万丈和二璐他们、还有金木研,应该都不会忘记我吧?佐藤今天有看到我吗?我有没有让自己的生命在这世界上留下有意义的一笔呢?
逐渐消逝的意识不受控制地发散开,壁虎在进入趣味屋之前注视我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浮现在我眼前。或许我原本不用落到此等地步,或许刚刚有些话我不该说的。
——在被捕进奎库利亚之前,壁虎是个怎样的人呢?这个问题我以前也曾猜想过。
或许他依然凶狠,或许没有现在这么暴戾。或许他有另外的同伴和宿敌,或许和金木研一样是黑发。
但无论如何,这些与我都无关了。今日驱使他凌迟我的暴怒背后,或许有着更多、更深的情绪,我只是……把它们引爆,烧至自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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