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谁也没想到杳国的军队反扑得这么快，这么突然。沿海的州府本就战力不足，有些守城的官兵又被打怕了，是以杳国这次一路北上，轻松拿下几座城池。幸好有大启的军队及时赶到，不然恐怕先前那些时日耗费的心血，都要付诸东流了。

        瑾安和黄娘子自那日后再也没出门，小厮出去采买，也是为了顺路打探一下消息，总不能整日待在屋子里，等人家打上门来才知道。

        眼下人人自危，家家头顶都被阴云笼罩着。这些日子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听说有的人家莫名其妙就丢了仆从，还有人说城里已经潜进了杳国的细作，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能跑就跑吧，往大启驻军的方向跑吧。

        黄娘子舍不下家业，连城遭了流寇那天也只能逃命，眼下黄舅爷也是如此。到了现在这种危急关头，什么都没有性命要紧，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现在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这两个姑娘，和这么多小厮护卫呢。

        黄舅爷当即决定，收拾行囊，明晚就出城。

        瑾安见黄娘子又要把金银首饰往身上套，忙制止她：“姐姐快把这些放包裹里吧。这里不比连城，那些杳国的士兵，和流寇也不太一样。”

        银子首饰不是她的，她也不好说什么让黄娘子舍了身外之物的话，便拎起咣啷作响的包裹递给黄娘子：“还是把镯子放起来，也省得磕坏了。我去装些干粮。”

        舅爷先是遣散了一部分小厮，叫他们各自回家。剩下一些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跟着三人连夜上了路。

        带上银子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在出城的时候，本来不愿意放行的守卫收下银子后，二话没说就给他们开了门。

        这一路上和他们一样出逃的人真是不少，北上的路只有那么几条，大家走着走着，便汇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从早走到晚，即便歇上一时半刻的，再出发还是能找到队伍。

        瑾安有时候不由得想，若是走在最前面的人带错了路，或者这队伍里人们要去的地方各不相同，这么跟着走下去，岂不是越走越错。

        没过几日，他们跟着人群走进了一座城。

        黄家舅爷在羏国生活了十几个年头，他知道这地界还是比较富有的，而且在地理位置上来说也相对安全。便决心在这里住上一阵，等战事结束再回去老家。

        他正这么打算着，要暂时寻个小宅院住下，可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进城后没过多久，就听见到处都在议论说有敌军入城。可大家一看守城的将士都还穿着整齐，有条不紊的，便都对这话将信将疑。

        等再去街上看房子的时候，就见城门处忽然一阵骚动，一小撮人披头散发从那边跑来，慌乱间丢了鞋子也没人去捡。拦下一问，皆是在惊惧之下说不清个来龙去脉，只大喊一声“别拦着我”，然后便挣脱开继续往前跑。

        众人一头雾水看向城门口，惊觉一些装扮怪异的人已经爬上了城墙，挥舞着刀一通乱砍。羏国的守城士兵急于逃命，也不考虑会不会摔死，纷纷从上面跳了下来。

        百姓慌忙躲回家中，胆子大些的从门缝窗缝往外看，就瞧着那些没能及时回到屋子的人在前面跑，杳国的士兵在后面提着刀追。

        有的人慌不择路跑进了死胡同，便手脚并用爬到旁边的房顶上去，踩在瓦片上的声音直叫屋里的人提心吊胆。有的屋子不够结实，上面的人掉下来砸到了屋里的，又是死伤一片。

        眨眼之间，别说是跟着进了城的那一队人，就是这座城原本的百姓，也已经死了大半了。

        城中乱成一片，比连城那夜要可怕得多，在白日里就能看见穿甲的士兵挥刀杀人，成堆的死人尸体横在街上，东跑西跑的，不知哪一脚就会踢到个已经断了气的。为了活命，哪怕有人死在眼前，也得强忍着别发出声音，不然自己就会变成下一个刀下亡魂。

        百姓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真的是杳国的军队进来了。他们不仅占了城，看这样子还要屠城。

        守城的官兵已然不知去向，府衙里也似乎换了人在坐镇。

        没有人能跑出城去，只有四处躲着，祈求老天让自己逃得过杳国士兵的搜查，或是可以活着等到大启的军队进来把这群鸟人打出去的那一天。

        瑾安他们起初还有护卫跟在一旁，渐渐地也在逃跑的时候走散了，现在只剩下黄娘子和黄家舅爷在身边，他们躲在一间院子的水缸后面，听着隔壁凄惨的声音，刀刺进皮肉又抽出来的声音，咬牙苦苦坚持着。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杳国的人还在挨家挨户地搜着，生怕漏下一个。

        隔壁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下一个就是瑾安她们躲着的这间屋子。

        这个位置很不安全，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她们三个被杳国的士兵拿着刀逼出来，又上下打量了许久，才捆了双手，一起带到一座宅子前。

        这一路，当真是尸山火海。羏国天气热了，有一些蝇子就在尸体上面飞着，地上的血干了又被新的覆盖上，入眼的一切都太过刺目惊心。

        进了宅子后，地上已经躺了几具尸体，还有几个人站在边上排成一排，和瑾安他们一样被捆着，垂着头任由杳国的士兵推来推去。士兵们指着这些人，唾沫横飞，仿佛在挑货物一般。

        尽管大启、羏国、杳国之间语言不通，但那得意的语气和刺耳的笑声还是很容易辨别的。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其实不难猜到，因为大启也会根据将士杀敌数目的多少来论功行赏，只是没有丧心病狂到要拿无辜百姓充作敌军的地步。

        瑾安是真觉得自己要奔赴黄泉了，只是死在这里，死在这些人的手上，实在有些不甘。

        这一排人里有几个女子被拽出去了，黄娘子也是，她惊恐站到瑾安对面，看着那士兵又把手伸向下一个人。

        瑾安本来白净的小脸，早就被蹭得灰扑扑，方才又流了一路的眼泪，此时这一张脸是花得不行。那士兵嫌弃地看了看她，便把她推到黄舅爷那边，跟着他去后院做杂活，补衣裳。

        瑾安眼见着身边的人不断减少，又不断补上，不知哪天那刀便会落到自己头上。这么待着不是办法，还好瑾安和舅爷在一处，且舅爷是个能去前院走动的，瑾安便和他商量，找到黄娘子后，三人再一起跑出去。

        她在后院的这些时日，已经摸清了后门的位置，也经常借着去如厕的功夫，偷偷跑到后门去撬松门上的长钉。黄娘子找到机会进了后院，见了瑾安和舅爷之后，三人趁着无人注意，直接跑到了后门。

        门上的钉子已经松动了不少，但下了几日雨，钉子又生了锈，三人六只手尽染了血，这才把钉子拔下来。

        三人逃出这宅院，发觉几日过后，城里能想到的藏身之处，都是已经藏好了人的。此时再挤进去，于人于己都是下策，瑾安她们便另寻去处。路上遇见杳国的士兵，直接就地一躺装成死人。这样躲了几次，终于找到了一处空着的茅屋。瑾安和黄娘子攀着房梁，正要伸手拉上舅爷，杳兵就进来了。

        舅爷忙拿出银子给他们，本以为能像之前一样逃过一劫，可谁曾想这些杳兵接过钱之后还是一刀砍了过去。

        尽管不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自己眼前，瑾安的心还是一下一下快速地重重地砸着胸腔，耳朵里嗡嗡作响，她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连忙去看黄娘子，捂住她的嘴，又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等他们走后，瑾安顾不上被咬得深可见骨流血不止的手指，和黄娘子跳下房梁去给舅爷收尸。

        二人呆怔地看着地上的舅爷。

        尽管瑾安做长公主之前是个平民百姓，也是不曾遇到这种事情的。她想起前阵子黄舅爷还在和自己下棋，说她做的菜是天下第一佳肴，他们才刚逃出来不久，他方才还和自己说话，而此时此刻，已经阴阳相隔了。

        那尸体还热着，瑾安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她和黄娘子怕引来杳兵，不敢放声大哭，只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把悲痛压下，然后咬牙寻了草席，将舅爷裹了。

        终于挨到了晚上杳兵松懈的时候，瑾安和黄娘子把舅爷拖出茅屋，想把他的尸身带到坟地或者义庄去，可这一路上火光冲天，残垣断壁，到处是堆叠的尸体，耳边尽是哀嚎的声音，和坟地又有什么区别呢？

        黄娘子撒开了手，瘫坐在地上。

        瑾安深知若是此时自己也跟着泄了气，二人便是真的没有活路了。她看着黄娘子，又怕一开口就是哭腔，便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把她拉起来：“走吧，去义庄，把舅爷放好，我们也躲进棺材里。这样一定能等到我们大启的将士来救的。”

        好几夜没有合眼了。

        瑾安和黄娘子靠在棺材上，和天上的星星一起眨着眼。夜风再不复往日的清爽，小儿的啼哭在此时听着也更觉凄惨。

        黄娘子憋不住了，她喊了几嗓子，又抱着瑾安嚎啕大哭。瑾安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便抬起疼得快没有知觉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黄娘子晕了过去。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真的有杳兵不顾忌讳，搜人都搜到义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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