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异面交错

　　异面交错

　　又是一年的九月第一天，趁着复读学校仅有的一天休息，蒋逸逍拉着还没开学的萨日娜去了文化商城，让她自己挑生日礼物，其实也为了让她帮着选一件送给邵涵雪的生日礼物。两个人在并不大的文化商城里转悠了整整一下午，萨日娜惊叹蒋逸逍一个大男人竟然能和小姑娘一样，可以戳在礼品柜前选择半个小时都不挪步。萨日娜无奈，只好使出了撒娇、耍泼的绝招，才让他最终选定了送给邵涵雪的礼物。一个月后，萨日娜小心翼翼的从行李箱中取出蒋逸逍选的那只蝴蝶结发卡，以学姐的身份，递交到刚刚结束军训的邵涵雪手里。

　　复读生活，蒋逸逍其实过的很单一，没有了玩伴、没有了述说心事的人，也不再去图书馆，每天重复着吃饭、睡觉、学习、想邵涵雪，其它的一切都抛弃了。装了将近一百人的教室里，进行采光和空气交互的窗户显得格外小，局促的空间积攒了浓重的拥挤着的味道，却并没有困住复读学生们追逐希望的脚步，因为有过失败的经历，他们更珍惜再一次努力的机会。

　　当蒋逸逍的模拟考试成绩突破650分的时候，“非典”随着沙尘暴的步伐，带着恐吓和威胁走进了人们的生活。新闻里每天播报着发烧人数和疫情控制情况，同为重点疫区的两个城市里，蒋逸逍和邵涵雪不经意间同时想到了对方，同时拿起电话，同时拨号，同时忙音，挂断再拨，还是忙音。他们都急切的想亲眼看看对方的状况，怎奈邵涵雪那里已经封校，蒋逸逍出入街道都需要测量体温。也许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彼此的牵挂，埋在心里最真实。

　　高考时间提前了一个月，丁香尚未全城怒放、白杨飞絮也才刚刚沉静下来的六月，考生们随着初来的燥热迈进了全民关注的高考考场。因为人们对非典的恐惧，考场门口安排了一排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给学生们测体温的人。蒋逸逍测过体温走进考场，没有了初次参加高考时的那种紧张，没有了一年前的压抑。一年的复读，效果显著，蒋逸逍的卷子上留下了流畅的浅蓝色笔迹，但调皮的命运还是喜欢捉弄人生。

　　数学考试的时候，蒋逸逍轻松地做完了选择和填空，伸了个懒腰，趁着监考老师不注意，偷偷的瞟了一眼周围人的卷子，远远的望见其他人还在苦苦的纠结在选择题的前几道。蒋逸逍做了一个放松的深呼吸，正打算轻松完成考试的时候，然而，面对试卷上的所有大题，竟然没有了一点思路。蒋逸逍又一次心慌了，额头和双手不停地渗汗，钢笔在手心汗液的润滑下，几乎随时可能自由落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蒋逸逍试卷大题的空白处，也还是仅有的几条浅蓝色的公式摆放着，教室里也开始出现了叹息声和隐隐的啜泣声。蒋逸逍的视线被声音吸引过去，一个穿附中校服的女孩，目光紧盯着自己的卷子，眼眶却在不自主的堕泪。

　　“稳住！稳住！你不会做的，别人也不会！不要受影响！”

　　蒋逸逍收回目光，闭起眼睛，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可当睁开眼睛再次审题，手心又一次被汗液浸湿了。剩下的时间没有等到他思如泉涌，纸张上空白的地方也并没有被写满解题步骤。铃声响起，数学考试结束了，附中女孩直接趴在课桌上哭出声来。蒋逸逍顶着昏沉的脑袋走出教室，经过的每一张脸都是疲惫不堪、面色死灰，女孩们擦拭着从眼眶溢出的泪水。见到所有人的状态都不好，说明每个人都和自己的境遇一样，蒋逸逍沉重的心情轻松了很多，索性放下心里的包袱，好好的睡了一觉。

　　蒋逸逍的第二次高考有惊无险的结束了，虽然分数并不如模拟考试时候高，但整体排名还可以。蒋逸逍上网查了分数，又通过电话查询知道了自己在全自治区的排名，然后抱着快被翻烂的招生计划在白纸上算了一晚上，最后确认了自己终于能做邵涵雪的同门师弟了。

　　高考提前的第一年，也是考后填报志愿的第一年。算明白各个学校的大概录取分数后，蒋逸逍没和其他人一样去研究填报哪个学校、哪个专业。趁着志愿没开始填报，也趁着刚刚放开的“非典”严控，蒋逸逍装着攒了一年的零花钱，买了张火车票，独自一人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他想给邵涵雪一个惊喜，亲口对她说“我成功了！”。

　　蒋逸逍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兴奋的没有丁点倦意，安静的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幻想着即将开始的、和邵涵雪在一起的大学生活。列车晃悠了一整夜，终于在晨光初现的时候抵达了终点。一夜没睡却依旧神采奕奕的蒋逸逍下了车，先是用一顿丰盛的早餐喂饱了自己，然后直接坐车向着邵涵雪进发了。因为提前问过萨日娜在什么地方坐什么车，所以路上省去了很多耽搁，直接到了邵涵雪的宿舍楼下。

　　刚刚解除封闭不久的大学校园里，学生们释放着憋闷已久的压抑和冲破牢笼的喜悦，道路边、树荫下、草地上，充斥着年轻的热情和无法遮掩的悦动。蒋逸逍感受着不久后即将要融入的校园氛围，躲在一处树荫下，心怀着送给邵涵雪的惊喜，静静的等待着。

　　当阳光不再炽烈，地上的影子开始拉长，那个盼望许久的身影，终于在从树荫漏下光线的衬托下，远远的走进了视线。可是那个蒋逸逍眼中似下凡仙子的身影近旁，还有一个高个的清秀男生。两个人并排慢慢的走近宿舍楼门，笑语连连，邵涵雪的脸上洋溢着很少有的外向。

　　蒋逸逍见他们将要走到跟前了，慌忙的躲在一颗粗壮的树后，悄悄的看着邵涵雪走进楼门、停步、转身，似乎向着自己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转身走进去了。

　　她说过，她害怕一个人。她也说过，她喜欢优秀的男生。蒋逸逍想起了邵涵雪在某一天的夜晚和自己的对话。能怪谁呢？因为自己固执的想法，才造成了现在的样子，难道还要要求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等？她遇到了能为自己驱走害怕的人，遇到了心中的那个王子，是幸运的。蒋逸逍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现身在她眼前了，更不能去打扰她现在平静幸福的生活，也是该斩断牵挂和思念的时候了。

　　蒋逸逍没有再过多停留，买了当晚回去的车票，仅剩的一张站票。独自一个人倚靠着凉凉的铁皮，蜷缩的坐在车门内狭小的角落，直到天露青蓝，火车到站。下了车，从微凉的清晨慢慢的走到烈日当头，通过门岗，走进午休中静悄悄的军区大院，上楼，敲门。从不睡午觉的姥爷那坚挺身躯出现的一刻，纠结了一上午后的决定，从蒋逸逍的口中轻松的说出来：

　　“姥爷，我要上军校。”

　　“你都二五眼儿了，上什么军校？我军不要瞎子！再说去年让你参军，是你自己非不去的。”

　　姥爷看了一眼蒋逸逍的眼镜，笑呵呵的回了一句，转身走到沙发旁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去年不是没想好嘛。那我今年不上大学了！冬天报名当兵去！你军要是不要我，我就去工地搬砖。”蒋逸逍关了门，跟了进去，坐在姥爷身边嬉皮笑脸的说。

　　姥爷扭过脸盯着蒋逸逍看了半天，想发脾气，却又不舍得。

　　“什么德行？跟你妈一样无赖！”面对自己唯一的外孙，老头儿一辈子的坚毅变得一无是处。

　　“说明我是我妈亲生的啊！”

　　蒋逸逍端起姥爷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把水杯放回茶几，又对姥爷说：

　　“您看啊，我哥、我姐都没接手您的革命事业，您就把手中枪交给我继承呗。”

　　“你视力不行。”

　　“大院里戴眼镜的多了，也不多我一个，是吧！”

　　老头儿没做声，要端起茶杯喝水，发现杯里的水被蒋逸逍喝光了，伸手把杯子往蒋逸逍面前一递，冲蒋逸逍说了句：

　　“倒水去。”

　　“您先答应我。”

　　“你考了几分就想上军校？”

　　“大概超一本线40多分吧。”

　　老头儿被自己外孙的话震惊了，一脸喜色的问：

　　“真的？”

　　然后又突然冷下脸说：

　　“你个小兔崽子又忽悠我呢吧！你去年的分数可是连个正经大学都上不了。”

　　“您还不让我有点进步啊？真的上一本了！不信您打电话查啊！”

　　“属实？”

　　“属实！”

　　老头儿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

　　“下午我打个电话问问。快去给姥爷倒杯水去。”

　　“不去！您把我弄进军校再说！我睡觉去了！”

　　说完，蒋逸逍从沙发上蹦起来，窜进姥爷专门留给他的小屋，锁了门，扑到床上。

　　老头儿无奈的长叹了一声，安慰自己说“孙子！亲的！”。

　　虽然蒋逸逍的视力能达到非指挥类专业的要求，但提前录取批不招往届毕业生。老头儿终于因为唯一的外孙，破了从带兵到退休、坚守几十年不搞特殊的功。同时，蒋逸逍也成为了他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那种靠关系、走后门的人。蒋逸逍被家门口的那所大学录取了，和萨日娜一起喂鱼的那所大学，以国防生的身份。录取通知书拿到手的那天，他接到了邵涵雪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邵涵雪，起初听到蒋逸逍的成绩后特别的开心、兴奋，但被蒋逸逍的一句“对不起，我报了国防生，我们分开吧。”，搞得像在寒风里一桶冰凉的冷水浇在了头顶，失望到了绝望。邵涵雪挂断了电话，顾不得擦去满脸的泪水，把自己藏进被子里，捂着嘴一遍又一遍念叨“蒋逸逍，你是个大骗子！”。她哭了一整天，同宿舍的女孩们哄了她一整天，也唾弃了蒋逸逍一整天。第二天夕阳柔软的琥珀色照进窗户的时候，她已再无泪可流，红肿着双眼从床上爬起来，为自己对他的付出不值。为他，她拒绝了所有男生的示好。为他，她傻傻的等待。为他，她静静的期盼。可是单纯、美好的希望，最后被他简短的几个字打破了，碎的一点渣渣都捡不起来。

　　蒋逸逍在邵涵雪挂断电话后，出门买了两箱啤酒，砸开电影厂防空洞已经锈蚀的大锁，在黑暗中摸索着拧亮灯泡，用身体的全部力量关上厚重的混凝土隔离门，坐在洞里废弃已久的吉普车上，一口接一口的独饮。他对选择从军有点后悔了，也对选择放弃守护邵涵雪后悔了。他喜欢了她那么多年，他为和她在一起默默的倾尽全力，但他还是没成为她的勇气、她的依靠、她需要的臂弯。酒精在身体里积攒着，逐渐变成了心底的泪，泪灌满了心窝，溢到眼眶，悄悄的顺着眼角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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