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明非,你一个人在国外辛苦不辛苦?”陈雯雯轻声问,但是眼睛却并不看路明非,而是静静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餐盘。
“还好还好,我有个同宿舍的师兄叫芬格尔,还有个老大恺撒,都很够意思。”路明非的声音在Aspasia餐馆的每个角落里回响。
这栋建筑在解放前是一个法国商人的洋房, Aspasia买下来之后重新装修,保留了老旧的木地板,四面墙壁则是全部砸掉换成落地窗,然后再把屋子和屋子之间打通,楼板也都砸掉,抬头就是挑高八米的穹顶,直接就是近一百年历史的旧木梁上悬着一盏巨大的枝型吊灯。
然而此刻的吊灯是熄灭的, 巨大的空间里亮着的只有路明非和陈雯雯桌上的烛台, 也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恺撒老大, 或者说Mint俱乐部,骚包地……包场了!
陈雯雯穿着那身路明非很熟悉的白裙,白色的蕾丝边袜子,平底黑色皮鞋,烛光在她身上抹上淡淡的一层暖色。
路明非一身黑色正装,佛罗伦萨风格的衬衣,还是珍珠贝的纽扣。
这套行头非常银性化的搁在宝马车后座上,Mint俱乐部按照恺撒·加图索先生一贯的着装风格安排了。
而在路明非的左手不远处,竖插着一艘巨大的古船,船首直顶到屋顶。
那是一艘明朝沉船,Aspasia打捞上来,别出心裁地用作酒柜。
右边则是是一扇巨大的窗,窗外是林阴路,林荫路外是小河。
雨哗哗地打在玻璃上。
这场面,路明非敢说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吃过饭,腰挺得笔直, 好像有人在他的后腰里插了一根擀面杖, 双肘悬空左叉右刀,就连自己切羊排的动作都是一板一眼。
他这主要是担心弄皱了衣服要他赔。
整个吃饭的流程中没有点菜的过程,两个人的忌口和爱吃的东西早有备案,侍者说接单之后,行政主厨亲自出马选定最好的几样食材,奶酪是在意大利某山洞里发酵了五年的,羊排保证来自6个月大的意大利本地山羊,鱼鲜取自日本横滨,总之每道菜都很牛,路明非虽然听不懂那些古怪的名字,但意思还是懂的。
每一道菜还搭配不同的酒,其实路明非对于这种酸涩的饮料兴趣不大,但这不是丢脸的时候啊,不是跟芬格尔吃饭啊!每一口吃的喝的……那是菜么?那都是品位啊!路明非端着架子吃,充满牛逼感。
·128.
“我开始以为你跟我开玩笑的。”陈雯雯报了一口酒,“我在网上搜了这家餐馆,他们在申报米其林三星,价格高得吓人。”
路明非得瑟地点头:“正宗的意大利菜, 比较小众,价格高点也正常。”其实他对于意大利菜的了解仅限于披萨,但此刻男女对坐,烛光摇曳,窃窃私语,提什么披萨?那东西本质上跟肉烧饼有什么区别?当然得拿出点鹅肝、白松露、龙虾.黑海鱼子酱一类上得台面的玩意儿来说。
“酒真好,”陈雯雯说,“明非你在美国学会喝红酒了么?”
“哦……有的口感醇厚一些,有的果香味浓一些,多喝就喝出来了。”路明非舔了舔嘴唇,他们正在喝一瓶1997年产的玛高。
他对酒的了解来自芬格尔,宵夜时芬格尔偶尔点一瓶红酒开胃。但芬格尔每次点的都是酸得和老陈醋一拼的餐酒,在法国产地的地位好比中国乡下供销社论斤零打的散酒,至于什么拉菲拉图,什么玛高,波尔多五大名庄的酒,芬格尔看不都看,喝不起。
“没见过你穿西装,还挺很合身的。”陈雯雯看了路明非一眼。
路明非不由自主地腰杆又硬起几分。其实他在文学社毕业聚会上穿过那身韩版小西装,帮赵孟华扮演那个小写“i”,陈雯雯忘了。
当然那身和这身没法比,这身是恺撒的标准,诺诺说恺撒对衣服挑剔到爆,不穿任何品牌的成衣,总在一家小裁缝店定做,那家店保留着恺撒从五岁到十八岁各个年龄段的身材纸模,想定衣服只要打个电话,堪称加图索家御用织造府。
“早知道是这种场合我该穿正式一点的。”陈雯雯又说。
“这样挺好啊。”路明非大着胆子,自上而下、从发梢到脚尖打量陈雯雯,心里惬意。
怎能不好呢?
他记忆里,陈雯雯永远都穿着这件白得近乎透明的裙子,坐在阳光里的长椅上看书。似乎没了这条裙子,陈雯雯就不是陈雯雯了。
高中三年里,他即使凑得离陈雯雯很近很近,也觉得自己跟她实在是远的不得了。
毕竟身为校花,在她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男生在转,像众星捧月一样的把她围了起来,那些男生都比他路明非出色,让他自惭形秽,挤不进去。
但如今还是这身白裙,陈雯雯肌肤上流淌着一层温暖的光,距离他只有五十……也许四十厘米,他抬头就能触到那双温婉的眼睛,闻见她头发上温和的香味,可以随便观察肆无忌惮,好像以前生物课上做解剖,老师要求他们一毫米一毫米地观察小青蛙……而以前围绕着陈雯雯的那些人在哪儿呢?
哈!没有一个能挡在他俩中间,今晚这Aspasia……爷包场了!
音乐声若有若无,路明非蠢蠢欲动。
“这首歌不错。”路明非开始在艺术上装大尾巴狼。
“是Dalida的《lfound my love in Portofino》,你也喜欢啊!”陈雯雯惊喜得眼睛发亮,“路明非……你变啦。”
路明非一愣,不由得低头,从纯银勺子里看自己的脸。变了么?
是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屁孩了?
也会吃着意大利菜欣赏Dalida的歌了?
妈的!
老子终于等到这伟大的一日,王八翻身了!
以前路明非最烦班里那些有钱的主儿,炫耀暑假全家出国度假,家里新买了什么房子,不经意地把身上的名牌logo亮出来,下雨天里钻进自家的好车,挥手跟屋下苦逼地等雨停的同学说再见……这一想起来,可真他妈的庸俗啊!
可偏偏女生们不矜持,总被这样的少爷范骗得得一愣一愣的,个个眼睛里面都是显星眼。
不过有朝一日轮到自己的时候,忽然发现原来这么惬意,简直飘飘欲仙呐!
路明非趴在桌上,这样距离陈雯雯的脸更近一点,蠢蠢欲动得即将飞起。
……
楚子航伸出颤抖的手,关闭了Panamera的引擎。
昏黄的车灯随之熄灭,车库里一片黑暗。
他无声地大口呼吸,积攒体力,直到觉得重新能动了,才打开车顶阅读灯,摘下墨镜,重新换上黑色的隐形眼镜。
他缓慢的走下了车,像是剥下洋葱那旧旧的外壳一样,剥掉了身上那一身的联邦快递的制服,换上网球衣,在胸口抹了点灰尘。
现在的自己满头冷汗,头发湿透,这点倒是不必伪装。
楚子航拿出一面镜子,然后默默地对着镜子看,现在的他确实像是从网球场回来,很累。
他穿越草坪时,隐藏式喷水管从地下升起,旋转着把水喷在他身上。
水洒在身上的冷意让他觉得虚弱,眼前一阵阵模糊,剩下的体力不多了,大概还能支撑着走上几百米,要慎用。
最好爸爸妈妈都别在家,这样就不会在客厅里被拦下来说话。
楚子航小心地推开门,愣了一下。
那个一直以来美丽的像是一幅画的妈妈蜷缩在沙发里,睡着了。
按道理来说,通常这个时候她都在外面泡吧,跟那帮阿姨喝着威士忌或者白兰地大声说笑,今天不知怎么例外了。
但不得不说,这睡相真是难看。
楚子航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印象中这女人一睡着就很不讲究,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滚,豪迈地露着整条大腿不说,丝绸睡裙上还满是皱褶,倒像是张抹布。
她怀里抱着薄毯,像是小孩睡觉喜欢抱个娃娃。
空调吹着冷风,温度还是楚子航临走前设的,可那是阳光炽烈的上午,现在是暴雨忽降的晚上。
面对这样的老妈,楚子航不知道该给以什么表情。
从沙发边走过时他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随手扯了扯毯子,把老妈盖好,转身上楼,直接进了卫生间。
把门插上,检查了一遍锁,确认不会有人忽然闯进来,楚子航无声地低喘着靠在门上,一手指紧腰间,一手把球衣扒了下来。
球衣浸透了冷汗,就在从车库走到家里这区区几十来间,右下腹上压着一层层的纸巾,下面的伤口已经有点结痂了,可一动又裂开,小股鲜血沿着身体流淌。他从吊柜里拿出医药箱,在里面找到了破伤风的疫苗、碘酒和绷带。
把被血没透的纸巾层层揭开后,露出了简单包扎方式粗放得会让人觉得惊惊。楚子航用的是透明胶带,就是用来封纸板箱的透明胶带,上面居然印着企业商标。
当时一时间他只能找到透明胶带,于是就像封个破纸箱那样把自己封起来,只要血不流出来,不让秦沐山看出来就好,好在自己的演技还算不错。
不然以秦沐山那个小子的脾气的话,现在恐怕是跟着自己一起回到家了吧……
楚子航咬着牙撕掉胶带,血汩泪地涌了出来,他用卫生纸把血吸掉,同时捏到了伤口里的东西。
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大约有一寸长,全部没进去了。
悬桥下坠的瞬间,他的腹部撞在了碎裂的玻璃幕墙上。
因为及时爆血,龙族血统控制下的身体变得格外强悍,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令他感觉不到疼痛。
但爆血的效果结束后,疼痛报复似的加倍强烈。
毕竟他还不是秦沐山那样的身体,可以硬抗狙击枪子弹的变态,他只是人类的身体。
即使隔着卫生纸触碰那块玻璃也痛得他抽搐。
这个碎玻璃像是长在他的身体里了,已经是他的一块骨骼,当自己要拔掉它就像是拔掉自己的一根骨头。
楚子航拿出一卷毛巾咬在嘴里,深呼吸几次,猛地发力……细小的血滴溅了半面镜子。
瞬间的剧痛让他近乎脱力,眼前一片漆黑,半分钟后,视觉才慢慢恢复。
他看了一眼沾着血污的碎玻璃,把它轻轻放在洗手池的台子上。
用卫生纸吸血之后,他把一次性注射器插进上臂三角肌,注入破伤风疫苗。
然后用酒精棉球直接擦拭伤口,虽然这无异于在伤口上再割一刀,但家用医药箱里没什么比酒精更好的消毒液了。
染红了所有的酒精棉球后,伤口不再出血。
他把云南白药软膏抹在一块纱布上,按在伤口上,以绷带在腰间一圈圈缠好。
他换上一件白衬衫,把下摆扎进牛仔裤里,这样绷带完全被遮住了。
他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只是脸上少了点血色。
他把染血的棉球纸巾、注射器、碎玻璃全部收入网球包里,把地下的血迹擦干净,最后检查了洗手问的每个角落,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而他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因为在这个屋子里生活的楚子航是另外一个人,跟卡塞尔学院没有关系。
在这里面,楚子航是个好学生,他听话、喜欢打篮球、喜欢看书、无不良嗜好、更无暴力倾向、连喜欢的偶像都是“优质偶像”周杰伦。
有时候楚子航自己都觉得那样一个人苍白得就像纸人,可自己现在的这个爹妈却为拥有这样纸人似的“优质后代”而感到自豪。
可是如果他们看见这些沾血的东西,大概就不会自豪了,会觉得自己养了一个怪物。
所有的混血种都知道,没有人喜欢怪物,楚子航也并不怪他们,因此他扮出苍白好看的一面来。
楚子航希望爹娘开心点儿,至于他们眼里的自己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卧室里始终有一只收拾好的行李箱和一个装手提电脑的提包,任何时候都可以出发。
楚子航检查护照的有效期,提起行李下楼。
妈妈还睡在沙发里,紧紧地抱着毯子。
楚子航拿过一个抱枕,使点劲抽出毯子,“我走了,妈!”
……
“重庆到了,请各位旅客带上自己的行李……”机场的广播还是如同以往那样。
外面的天已经很黑了,秦沐山牵着浅宫羽生的小手从机场走了出来。
机场附近还是比较安静的,只听见远处飞机的轰鸣声和一群羊儿客在拉客。
“我们怎么回去?”浅宫羽生有些倦意的把头靠在秦沐山的肩上,平日里精神的呆毛在此时也耷拉了下来。
“没事,老爸今天来接我们的,我打个电话问问哈!”秦沐山说着就一只手搂住了浅宫羽生的腰,让她靠的更舒服一点。
“嗯~”
……
夜黑了,天上的繁星不断的闪烁着,重庆这边的天气还是以往的闷热,公路上一辆四座的奔驰正在急速的疾驰着。
“这次还住多久?”
“还有一周吧。”
“这么着急啊,下次放假回来早点,别拖这么晚了,知道吗!”
“嗯嗯,知道了……老妈那边就你帮我说说哈,我怕。”
“你以为就你怕,我不怕?”
“额,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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