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龙阙寒
端荣太后脸色突变,拧眉瞪着眼前不争气的儿子轩应怀。微有细纹的精致面容上,满是震怒之前的虚假平静。
建章宫中,青色幔帘被微风拂动,错落绣在幔帘上的淡紫丁香,仿佛徐徐坠落散开。底下坠有的玄黄玉石珠子,也发出内敛叮叮的碰撞声。整个建章宫正殿中,仅有此微末声音,就连宫女的呼吸声,也低沉到了极致。她们心底很清楚,端荣太后再是礼佛,然,其根本嗜血的本性是便不了的,所有的平和,都是残忍黑暗的粉饰。
回到建章宫,宫门尚未关闭,端荣太后回身,拂袖便给了轩应怀两耳光,厉声道:“逆子,你将我苏门手上唯一的军队筹码拱手让出去,你要哀家、要苏门如何在朝中立足!”轩应怀跪在地上,唇角有一丝血红:“母后,侯门荣盛终有时。苏门权倾天下,三代为官,如今盘桓朝中势力分了皇兄的帝权,照此下去,苏门离灭门之灾不远了。”
端荣太后甩袖瞪着她,声音里充满了傲然:“哀家十六岁进宫,如今已年过花甲。半生都待在这黑暗无情深宫,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母族昌盛,做永远的贵族,永远的皇亲国戚。你胆敢将哀家费劲心血争来的兵权轻易送人,你舅舅是不会饶过你的。”
轩应怀满不在乎的道:“即便舅舅恨我,那又如何?这江山本就姓轩,而非苏门。”
端荣太后含恨,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子,终究是向着轩氏,而非母族苏门:“哼,早在多年前,哀家筹谋扶你上帝位,见你心思软弱又不肯绝情,哀家无法才出此下策让德妃怀有苏门血液的孩子,就让她做个傀儡皇后,可是没想到她不甘屈居苏门之下,自发发动傅家提议立后。如此,莫怪哀家不念往日情面,下手狠绝。你从帝陵归来后,便由你舅舅带着进入中书省,再与傅家分一杯羹。”
轩应怀暗自算着,知道梦婉那孩子并非苏门血脉,但不敢说出口,若一旦让其知晓,端荣太后定不会放过轩承胤的孩子。
次日,轩应怀策马奔赴帝陵守陵。
云华宫温氏,妙手回春,救皇子嫔妃于生死,立大功。敬帝亲自派礼部官吏赐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华宫温氏,助德妃产子有功,使其母子无恙,诞下朕之皇儿。念其入宫多年,恪守本分,品行敦厚温和。朕特晋封为妃,位居从一品。赐封号“兰”。另赐黄金白银千两,珠宝绸缎各十箱。钦此!
【北朝敬帝定元七年五月二十六日。天元宫宣】
自德妃傅梦婉产下皇子后,宫中这几日太平不少,也未见风浪大起。
六月初,天色晴朗,碧色天际添锦云数座,缀在九霄,以最温婉最遥远的距离,俯视凡尘。繁花,次第盛开,满园馨香,泛出丝甜之韵味;盛柳,翠色柳条坠在河堤两侧,尚有金色鱼儿隐在柳条下,远看去,以为是柳条枝上开了一朵金莲。鸳鸯悠游碧水,翠色横金的羽毛,落在金碧日光下,泽泽生辉。昏鸦翠鸟醉卧林木之间,可闻,鸟鸣悦耳。御花园清池与宫中大小池子都长满了碧色圆形荷叶,淡粉色与雪白色荷花的花骨朵直立在中央,神态悠远,静谧黯然,不涉凡尘。
锦姝舒展腰身从床上起来,从雕花百叶窗看过去,看见浮花树上淡紫色浮花开得正好。黑曜体型愈发硕大,展翅开来,比山鹰都还要大些,满身金黄,飞羽华丽。额间还生了一丝红羽,极为明显,倒多了高贵威仪的神色。想着浮花树也不能再做它的居处,就在后殿漪莲池不远山坳处建一方木大窝。用过早膳后,行至山坳处去看看。
锦姝拂了拂菱花纹百褶衣裙,看着对面,咧嘴一笑:“看来用不着本宫操心,这黑曜早早的便在山坳偏高处凿了一大洞,瞧着样子像是雨停了才搬进来的。”芷岚笑道:“往日娘娘这鸟最为古怪,没想到还能自看风水建屋子呢。”积雪提议道:“黑曜自个儿安了家,咱们寻个母鸟来可好,以后就会有小黑曜,再以后……”
锦姝伸手敲她的脑袋:“再以后正阳宫就可以成为北朝后宫的花鸟市场了是吧?”积雪眉头掉下来,看着自己粉红色衣衫,委屈道:“我是看他孤单,娘娘还打我。”锦姝捏捏她日益肥硕的脸蛋,笑着道:“等你什么时候把黑曜是什么鸟搞清楚了再说吧。”
身后突然响起令人背后发寒的声响来:“且都退下。”
芷岚与积雪先是背后一紧,微有胆颤的行了一礼后,便速速退下。
锦姝敛了笑容,颇有惊讶:“皇上不是在早朝,怎的来正阳宫?”她细细看着,轩承胤眼下乌青,神色疲惫,面容苍白毫无血色。一袭玄黄色滚雪细纱的龙纹长衫常服,头戴一支琼玉簪子,明明是六月初时节,却让人感受到冰山寒气,令人生恐惧而发寒。
轩承胤未发一言,伸手揽了锦姝过来,紧紧的抱住她,将头埋在锦姝的发间,用力的吸着那一抹发香,好让自己平静下来。锦姝伸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心想这是怎的了?终于,静默之后轩承胤沉声道:“朕的泽儿……没了。”
北朝敬帝定元七年六月,敬帝皇长子殇,帝哀莫不已。皇长子泽追封泽王,葬于帝陵,与安阳长公主同地寝。
《北朝皇族宗亲记事。孝敬帝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长子早殇,德妃封后圣旨收回。念其悲苦辛劳,特晋封为贵妃,钦此!
【北朝敬帝定元七年六月。天元宫宣】
锦姝神思冷却,黑曜明眸中,泛起了一丝酸楚。她很明白此刻轩承胤为人父,痛失子的悲痛。本来敬帝子嗣单薄,这好容易诞下唯一的独子,却仅仅存活半月。锦姝心中的酸楚,全是因为轩承胤的哀痛,她希望,自己能够替他有所分担。
锦姝磨砂着衣裙上的菱花纹,低声宽慰道:“命运无常,万物自有其定数,请皇上节哀。”除此之外,她找不到任何一句可以安慰这个往日如神邸一般的男人。位居雷霆,谁又能三言两语便能宽慰其心。锦姝圈紧了双臂,想要抱紧他,安静陪他站在漪莲池边。只有陪伴,才是最好的宽慰。
其实这件事早有预料,傅梦婉早产,诞下孱弱的皇长子。太医明言,皇长子活不过三个月。即便出现神迹活下来,那也是多年缠绵病榻,日日不得安生。
锦姝沉声道:“承胤,高居雷霆,不得寻常动容,你受累了。”锦姝穿越重重繁花乱柳,看着一片乌云将草木遮盖,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声,云层压低,鸟雀低飞。转而,一场倾盆将至,然,再是暴雨冲刷,也冲不进这深宫的孽障与肮脏,也洗不尽每一人心中的哀痛与无奈。
这一切都来得如此之快,傅梦婉完全没有想到在自己的亲弟死去之后,连着一月未有,皇儿早殇,后位被收。如今又因失血过多,身体孱弱,虚弱尤甚。这几番打击下来,她似换了一个人般,生命渐渐枯槁萎缩。轩承胤时不时的会去看望她,她也只是傻傻呆坐不发一言。
端荣太后这几日心情大好,每日早早起身行至御花园观花赏玩。她对着一旁姜华道:“咱们这次一箭双雕,傅家再无翻身筹码。对了,舞姬鲁氏家中都还有些什么人,能打发的就打发,不听话的就即时斩草除根,免得多生了后忧。刺杀舞姬鲁氏的杀手也尽早打发出宫去,哀家不想看见杀过人的人在眼前晃悠。”
姜华抖抖拂尘,笑着道:“太后娘娘要奴才办的奴才早就办利索了。太后娘娘请放心,等再过几月宫里的风波过去,就把苏门小姐接进宫来。”端荣太后眼角含着笑意点了点头。帝王登基七年立后,这是祖宗规矩,眼见还有半年时光可算计。
锦姝这几日心中焦躁,饮下不少薄荷茶来依旧不得清心,时下里愈发炎热。想着近日里宫中之事,便烦忧不已。老是觉着这一切都是一条一直埋好的索引,只等着一触即发。她眉间的火莲花钿透着一股妩媚灵慧的意味:“月眉,若是你杀了人,会将人藏在人来人往的御花园还涂上花汁吗?”谨慎的月眉,心忽的一颤抖,脑中顿时作空:“娘娘此言,倒是令人遐想联翩。”
从德贵妃立后开始,苏门便倒戈支持傅家,这已经很奇怪。再后来听轩承胤说,苏门建德还起好心提议在凰德殿中开家宴,皇恩浩荡。于是,就在那一天便发生凶案。直到莫名其妙的花香引人报案,德妃封后被阻。
在此期间尚未到德妃封后时日,收回圣旨指日可待。即便德妃将来诞下皇长子,锦姝猜测,在此之前定有路人横杀出来,否则苏门又岂会斩草而不除根?
思及此处,锦姝心中慌了起来:“月眉,可见是不好。咱们被真正的凶手当作刀子使了。”月眉微开了双眸,青色步摇晃动:“娘娘此话何解?”锦姝神色凝重起来,眉心间拧着:“御花园凶案如今看来疑点重重,凶手并非傅流川。那假山上故意涂的花汁其实是为了引人注目,转移众人的视线,这可是障眼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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