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墨海棠

冷梅寒香，晕染艳华冰霜，丝丝清冽之气，不时就将这香气渲染整个天元宫沉乾殿。点琼鼻以嗅之，冰霜入肺。

        做完这些之后，锦姝才回了寝殿安心睡着。锦姝离开时好似不曾注意到，龙案之上的一抹柔光。而她也似乎不曾预料到自己温柔的行为，瞧着更不似旁人眼中哪位桀骜不驯的婉仪娘娘。

        半月后，清晨。锦姝自宿在这天元宫后，便不曾从这泱泱帝宫内出去，轩承胤忙着国事，自己还忙着斗气，这后宫寂寥又怎能轻易打消？

        闲着心底终归是发慌，便对着茶姜道：“茶姜姑姑，正阳宫中人可得知本宫安在此处？”茶姜极为守礼，沉声恭谨回禀道：“奴婢回婉仪娘娘的话，皇上使了奴婢前往正阳宫早已为娘娘打点好，请娘娘不必忧心，只需在这天元宫安心养着身子便是。”锦姝起身走了几步，回眸一笑：“那姑姑便退下，本宫独自一人出去赏雪。”

        茶姜微垂首，锦姝侧首看了看茶姜并没有多说什么便径直走了出去。

        方迈出殿门只听茶姜道：“婉仪娘娘，娘娘若想出去赏雪奴婢不应阻拦。但奴婢只想告诉娘娘，皇上使了奴婢半步不离的照看娘娘周全，皆是苦心。皇上让娘娘宿在天元宫也并非囚禁娘娘自由，而是想悉心照看娘娘单薄身子，让娘娘早日凤体安和。皇上如此煞费苦心对娘娘深情，还望娘娘莫辜负皇上一片恩泽。

        这天元宫的侍卫编制是全皇宫最为严密的，但也没见侍卫阻挠过娘娘半步。奴婢在这深宫历经两代帝王，早已见过俗事种种，娘娘是聪慧人，奴婢说了些不中听的也好中听的也好，还望娘娘三思。这冬日里严酷无比，娘娘赏雪自当是为了怡情，但披见雪狐裘披帛御寒也是极好的。”说着茶姜便为锦姝披上一雪色狐裘，温暖无比。

        锦姝收了步伐，拢了拢雪狐裘，回身看了茶姜一眼，想到，想那茶姜果真不是一般角色，说话行事自有得当做派。几番下来，茶姜滴水不露之性简直比月眉更加月眉。而锦姝之灵慧，自当晓得茶姜言下之意，她不过就是害怕锦姝不顾圣意，兀自回了正阳宫导致整个天元宫的宫人一众受罚。

        但茶姜此话的两层意思，锦姝仅仅悟出了一层，另一层，却是蒙在了心间，等它自己生根发芽。

        茶姜这一番话，不知不觉中让锦姝心宽了几许，稍解她心忧症结。锦姝冷静下来细想，轩承胤这般对她自是有一番苦心，但两人都太过要强好胜，故此才伤害彼此。连着一声叹息，锦姝缓缓走出宫门。留下茶姜垂首立在身后，欲言又止，深黛色柳眉闪过一丝不安。

        一束艳阳华彩，自天际行来。万里晴空，雪色山河，壮丽非凡。北朝帝都，城上无云，浩大天空湛如蓝石。漫天锦兰，只余一颗金色彤阳，高挂当空。几束金色光束打出，落在碧蓝瀚空当下，极为美妙。粉梅染雪，交织粉白，落在明丽华阳下，愈发绝妙。

        无了宫人在身后紧紧跟着，走至何处都享自由，不用时刻防守，注意宫规礼仪，想想也甚为轻松。

        锦姝内衬一件鹅黄色浅水百褶长裙，发髻松挽，仅用了三支朗月墨色海棠花的玉簪子挽着，不识得她的人，还以为是宫外的侯门小姐，一路行来，也无宫人参见行礼，这让锦姝受宠若惊，落得一身轻松。

        锦姝抬首望见宫道殿门处不少都添置红色纱帐与红色龙凤宫灯，宫中的每一样陈设都是成双成对，似乎没有落单之物。仿佛是要办喜事了一般，心中细想才回忆起这后宫是有一件喜事。敬帝与皇后将举行大婚，想至于此，锦姝便失了心境游赏。她暗自介怀，轩承胤喜欢苏门氏，眷恋她容貌，可叹她才情，利驱她名门，慕她之风华。

        从身旁行过的宫人悄悄议论：“你们可知皇上天元宫里新储了位美人，不晓得是哪位美人有这般荣幸，还能够常住帝宫。”另一位小宫人不屑之而道：“管她谁呢，等咱们的皇后娘娘正式册封入驻凰德殿之后，我看那天元宫里的美人如何应对这宫规，看皇后娘娘如何惩治她。”

        那宫人附和：“就是，新官上任不都是点上四把火的吗。”那宫人立刻辩驳她：“是三把火，你这没出息的。”

        一年纪稍大的公公上来解释道：“哪是新储了位美人，就是这正阳宫的锦婉仪。你们可别胡说，这锦婉仪可是位人物，皇上对其，不同于寻常宫里的娘娘，时而还与锦婉仪谈古论今，道上几句朝政呢。”小宫女惊讶道：“啊，那不是后宫嫔妃干涉朝政吗？这违背宫规是要依法惩处的。”

        公公戏谑轻笑：“谁敢在皇上他老人家头上动土呢，这不是宠幸锦婉仪正在兴头上嘛，等皇上了过了劲儿，上头管制凤印的皇后娘娘还不是照样按律法惩处。我在这深宫多年，从未见过哪位娘娘荣宠不衰，不过气儿的。”小宫女们纷纷点头：“看来这后宫的娘娘们还不如咱们这些宫人平平安安呢。”

        锦姝一直不紧不慢跟在这些个讲闲话的宫人后头，那葱白修长的玉指卷曲紧握，脸色微微发白。她到底是在乎的，任凭自己多么要强，现身在帝王恩宠之下，这真情真心便显得极为飘渺脆弱。

        突然，只听身后有人厉声呵斥：“哪个宫的宫人在此喧哗，暗地里道主子的长短。可仔细着你们的舌头！”锦姝回身一看是那撷芳殿的勤贵人，从前正阳宫的宫人芷岚。

        她理一理长缎拖地的墨蓝色海棠盘枝如意纹织锦宫装，正了正上了海棠钗的墨色鬓发，高额上的长眉，微微高挑，一语不发冷看着芷岚。锦姝晓得芷岚被轩承胤册封只是因为当日轩承胤一自己赌气，等自己气消之后又多多少少对着芷岚有着一丝歉疚，但自从上次积雪一番激烈愤说之后锦姝才醒悟过来，芷岚其实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便又觉着此女子用心之深，藏计之久。

        芷岚一袭淡紫锦缎，不算华贵，眼眸里楚楚怜光，她被锦姝那压迫目光看得不适，只好屈膝跪下：“臣妾芷岚参见婉仪娘娘，娘娘金安。”

        那停下的一众宫人被芷岚呵斥之后本是低着头的，不曾看见锦姝在此，芷岚这般一说惊得道闲话的宫人们急忙跪下求饶。

        锦姝瞥见一眼，神色冷淡：“本宫且未生怒，你何故呵斥下人？况且被道闲话的也是本宫，勤贵人何必如此激动，让本宫落个小气跋扈的名声？这些个凰德殿新分去的宫人虽着实口舌不敬，但皇后尚未被正式册封入驻凰德殿，你一小小贵人竟也敢呵斥皇后宫宫人。勤贵人，可知打狗也得看主人，宰相家仆也是个七品官呢。”

        芷岚不敢抬首看锦姝的眼眸子，锦姝与生俱来便有一种威仪，少见她冷色如神，一旦发作也让人心寒发颤：“娘娘说得在理，是臣妾之过失。臣妾定当牢记娘娘教诲。”说着便伸手附上扁平的腰腹之间，锦姝晓得她是在暗示自己身怀龙种，娇贵着呢，由不得她这般训斥。

        说来可不巧，锦姝这性子连皇帝都敢惹，何惧于你一贵人。

        说罢，便对着宫人道：“且都退下，以后莫要在背后嚼舌头根子，若然勤贵人可是要尔等一顿好鞭子吃的。”

        宫人们见锦姝放过他们，立马感恩戴德做鸟兽散。离去时，衣襟里也惊起了一阵冷汗，那双黑曜晶石般坚硬冰冷的眼眸，时时发射出尖锐的冷光，令人胆颤。

        锦姝回首对着芷岚道：“地上可凉？”芷岚小心翼翼抬手看了看锦姝再微微点头，锦姝冰冷的看着芷岚：“凉就好，那就跪在地上，什么时候等本宫走远了，你才准起来。”

        锦姝说完便回了天元宫，茶姜看见回宫的锦姝正在轩承胤私藏的书架上乱翻了几本书来看，心中终于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是夜，撷芳殿。

        芷岚躺在床上，眸里荡着泪水，楚楚可怜：“皇上，都怪臣妾不好，没仔细着当心怀中龙种。”轩承胤坐在芷岚床沿边，问道：“可觉不适？”

        芷岚抬手按着太阳穴：“饮下热食，这道便觉好些。不过无甚大碍，可能是臣妾身子向来薄弱造成微微腹痛。”轩承胤看着芷岚道：“身子薄弱就得好些将养着，冬寒时节去御花园作甚？下次就在撷芳殿内四处走走便可，莫要行远染了寒气动了胎气可不好。”

        芷岚笑道：“臣妾晓得御花园如今万梅斗艳、芳香四溢，便想着去赏梅，也让腹中孩儿一览梅国芳华。哦，对了，臣妾今日好遇见了锦婉仪，婉仪娘娘也在园中赏梅呢。”

        轩承胤听见是锦姝，剑眉微挑饶有兴趣，正当想问个什么就被撷芳殿的宫人庆灵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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