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黄主任

黄主任是山东人，五短身材，慈眉笑脸，一口地道的山东老家话。他最爱对别人自称他是煤矿工人出身，人倒是真的很直爽，很少有官场上那种曲里拐弯；讲话嗓门又大，声如洪钟；吃饭最爱吧唧嘴，直到现在他与基层干部职工还是大碗喝烧酒，大口吃肥肉。说来你都不一定相信，直到如今黄主任的早餐，还是雷打不动地吃着定期从山东老家寄来的大饼卷大葱呢！如果你仅凭这幅德行，就把黄主任看成是一名不学无术的大老粗型的工农干部，那你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大部制改革前省经贸委，既管理着全省国民经济的运行，又代省委组织部掌管着全省国有大中型企业一把手的人事任免权，在省政府组成部门里是最强力的部门之一。

        但在省政府的重要组成部门的一把手里面，黄主任是最不摆官架子一个，也是慕容轩心目中最有好感的一个头头。当然，黄主任对慕容轩也不薄。黄主任爱才这一点，在省直部门这个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曾经有一个阶段，是慕容轩在羊城开发区最郁闷的时期。那时，慕容轩还在羊城开发区做招商局副局长。整日里与那些材料打交道，搞得人昏天黑地、灰头土脸。按理说慕容轩这样踏踏实实干活的人，组织上也差不多该提拔提拔了。但慕容轩在那个副局长的位置上就是提拔不上来。这种境况就连王老头都看不下去了。有一次，黄主任私下里悄悄问慕容轩，想不想到他经贸委那里去。王老头笑眯眯地说：“小顾，我委里面缺一个政策研究室主任。你考虑一下，自己要是愿意去得话，别的事儿你就不用考虑了。我让我们委里干部处的张处长，直接到人事厅把你的档案提过来就行了！”

        要是一般人这样说的话慕容轩可能会认为是开天大的玩笑，或者是天方夜谭式的吹牛皮。但慕容轩相信黄主任的确办得到，就凭他和办公厅、人事厅那些头头们的铁哥们关系，办一个处级干部的提职调动这点事儿应该不在话下。

        但就去不去省经贸委政策研究室当主任这件事儿，慕容轩自己也非常犹豫不定。下班回家以后他和杨红和林海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

        杨红你别看她平时不吭不哈的，其实心里面还是一个挺有独到想法的女孩。她给慕容轩说道：“顾局，你在开发区虽然现在还得不到提拔，但无论如何那也是个还不错的‘制高点’呀！你再看看像你这个年纪的干部，哪个不是提为副厅级甚至是正厅级才走的？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坚守住这个阵地，始终都会守得乌云见青天的。从这个‘制高点’上往那些省直单位去，那是从高地往下冲，要轻松容易得多！我也看得出来，黄主任是爱才心切，他是对你好。但你这种凭着私人交情的非组织手段，即使得到提拔重用，既不名正言顺，也不见得就占得了便宜。”

        “黄主任是答应你一去就提拔你做政策研究室主任，这貌似你升了官得到了提拔。但你不想一想，在开发区管委会这个地盘上你是个有待提拔‘老人’，在那儿排着对呢！但你去了经贸委却是个‘新人’。人家本单位里又有多少人在那里排队等候提拔？你不想一想，你要在政策研究室主任这个位子上，窝多少年才能混上个副厅级啊！”

        “但你在开发区里面就不一样了。你资格老啊！暂时窝在这儿几年，总有一天会守出个艳阳天的。一旦你在这里提拔为正处级，然后去到省直或者地市，那就顺理成章地提拔你个副厅级。”

        杨红的话慕容轩还是听进去了，他也觉得这个靓女说得很有道理。那次慕容轩虽然没去成黄主任那里当经贸委政策研究室的主任，但他对王老头对自己的关心与赏识还是心存感激的。

        慕容轩在和这老头打交道的过程中，对这位快到退休年龄的老资格官员，打心眼里既尊重又佩服。其实黄主任并非是什么煤矿工人出身，他到处号称自己是煤炭工人出身，那是人家的一种自谦。这种老资格的厅局长才不想现在刚提拔的新贵那样，到处炫耀自己的出身是如何如何地高贵，谁谁是他曾经的同班同学，哪位权贵又是曾经和他同过时事。这种新贵往往是官做得不大架子却撑得很大，你如果不给他撑这种台面，他还会不高兴，甚至是当场就弄得你下不来台。这种情况越往下面，越往基层越严重。慕容轩认识的一个河南老乡，在粤西一个经济欠发达地区做县府办主任。这个老乡也是服务了几任县长了。老县长提任市里的副市长，迎来了一位从省里下来的新县长。这位新的县太爷人还没到任，就从省里给他打的县府办主任下了第一道指示，这位县太爷说：“在我到任之前，原任县长的那个办公室一定要重新装修一遍，办公室里的家具办公设施也要从新更换。车子我暂时用从省城带的奥迪A6，但你们要抓紧时间先做预算，一定要三个月之后买到新车子。”慕容轩的这位老乡说，他知道新县长的这套作派叫做“除旧迎新”。但就是这套所谓的“除旧迎新”一项，就花去县里本不宽裕的财政资金小两百万。好不容易给这位新贵置办齐活了他要求的这些配置，新县官到任的第一天就弄得县府办一众人下不来台。这新贵数落了县府办主任三宗罪：一是没有派欢迎人马到县界处列队迎接他。县太爷振振有词地说：“我在给某某领导做秘书那么多年，迎送了那么多等到新官上任，还没有见那个地方象你们这样不到县界处迎接的。”二是到了县府大楼前竟然没有红毯鲜花。县太爷恼火地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吗？你们居然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吗？你这个县府办主任书记干什么吃的？”三是给他写的讲话稿狗屁不通。那可是县府办主任花了几个晚上精心打造的一篇稿子啊！到了新县官这儿竟然成了狗屁。县太爷愤愤然地抖着稿子说道：“你看看，“为了”什么什么？为什么要多写个“了”字呢？你可别小看了这多出的一个字，那是一字成师啊！我当年在国家某某部挂职时，副部长就是改掉了我稿子上多出的这个“了”字，成为我终生之事师。”这三宗罪问得慕容轩的那个老乡不知所措、满头冷汗。后来这位老乡还专门问过慕容轩：“你们省里的干部是不是都这样？”慕容轩没法回答老乡的问话，只好摇头说：“那是奇葩！”

        行事风格“老派”的黄主任是从一家省属大型煤炭企业的老总，一步一步干到省经贸委主任，大部制改革后省经贸委合并到经信委后，才到国资委当主任的。据说黄主任还在煤矿企业做老总时，每逢节假日他必定要拉着矿党委书记一起下到几千米深大的矿井里慰问一线煤矿工人。这时候王总身上必带三件儿宝：塑料桶装高度白酒，卤水猪头肉，一只粗瓷大腕。对于在几千米深阴湿寒冷的坑道里作业的矿工们来说，王总这是这三件宝那可是雪中送炭，远比那一番慷慨激昂的口头激励强多了。每到这个时候，王总也不多说什么，一到矿工们那里就拿出他的三件宝儿，与矿工们一道大腕喝烧酒，大块啃猪头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他高升到省里做厅长还在继续。

        还在秘书二处时就没少和黄主任打交道，一遇到写公交商贸、企业改革方面的材料，首先向省直厅局套料的单位就是那个经贸委了。黄主任性格爽朗，又熟悉这几百家省属大中型国有企业的生产经营情况，说起来头头是道，了如指掌。对慕容轩深更半夜打电话的每次求救，黄主任几乎都能解慕容轩的燃眉之急。大部制改革前，省经贸委是个掌握着实权的部门，它既管省属国有大中型企业的生产经营，又代管这些企业、公司老总们人事任命，对这些人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有一年，省里要做一次省属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摸底调查。慕容轩正好分到黄主任这个组，三天下来他和黄主任走了有一百多家企业，每到一家企业王老头也不说话，就听那些企业老总们汇报，慕容轩的任务就是在一旁的记录。等回到省里给省长汇报调研情况时，慕容轩照例给黄主任整理出了个汇报提纲。但王老头看了看慕容轩的拿给他的那份汇报提纲，又还给了他。然会指了指自己的脑壳，笑着说道：“都在这里呢！”慕容轩也有幸参加了那次黄主任给省长的专题汇报。他们三天听了一百多家企业的汇报，期间黄主任一个字都没记一片纸都没带。王老头给省长的汇报用时近四个小时，一不看稿子，二不用录音，就凭这他那超常的大脑记忆，汇报得条理清晰，归纳总结到位。每一家企业的生产经营情况，每一个行业当前存在的问题和自己的建议对策，王老头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只听得一旁坐着的慕容轩是目瞪口呆，惊为天人。说实话，慕容轩因工作性质，一天到晚见到的厅局长这样的官员不算少。但象王老头这般有能力的官员确实不多。在一般老百姓的记忆力，这些官员要么是些个整日里就会吃吃喝喝、贪污受贿的贪官污吏，要么就是些只会靠秘书手下写稿子，自己吭哧吭哧、结结巴巴念稿子的庸官。其实并不尽然，慕容轩心里清楚，不能否认普通老百姓心目中认为的那种贪官、庸官确实也有，但绝对不会占太大比例。这些能混到厅局级的官员，大都是过五关斩六将层层选拔历练出来的，如果你三两把刷子还是不太容易提拔上来的。但话又说回来了，至于说象国资委黄主任这样真正有料的官员也不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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