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花市

彼时月色清朗，月辉轻柔，松竹间吹来一阵沙沙的浪声，檐下滴落着一点一滴的雨水，在月色笼罩下晶莹剔透。

        阿南拨弄着黑子，闲散地盘着腿，然后朝棋盘“咻”地发射了一枚黑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几个白子旁边……

        阿南歪头一笑，对慕北雪道：“到你了姐姐……”

        慕北雪黑色的眸子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要是不会下，倒也不必硬来……”

        阿南盯着棋局，依然笑了笑，故作高深地道：“姐姐可别小瞧我，我的棋法向来剑走偏锋，关键时候，可是会一招致命的。”

        “哦？”慕北雪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棋盘，然后落下了白子。

        阿南继续随意地落着她的黑子，每一次似乎都是漫不经心地瞎走，但几轮下来，她的心思便被慕北雪窥见了一斑。

        那些黑子看似松散地分布在棋局四周，只留着几子在中央，但与世无争的黑子在白子的城池外与深入中央的黑子实际上却相互勾连。

        有时候，最可怕的往往是局外之人。

        阿南的招式让慕北雪有些吃惊，她看着阿南澄澈无尘，带着笑意的眼眸，停下来一会儿，却窥探不见这张单纯无公害的皮囊下究竟是何等的狼子野心。

        唯一的定论是，此人城府叵测，所求之事绝非小也。

        慕北雪通过这番博弈倒是重新认识了阿南，眼前的人早已不是生在桃源，心怀苍生的淮南了，毕竟阿南生于泥泞，不染灰尘是不可能的。

        “下得不错，跟谁学的？”慕北雪垂眼看着棋局，问。

        “我向来无依无靠，自然是自学的了。”阿南勾了勾嘴角，“怎么样，姐姐，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啊？”

        “我觉得……”慕北雪顿了顿，然后冷冷地瞥了一眼阿南，“你很危险啊。”

        “宫里谁都危险，”阿南收起了笑，“那我来保护姐姐怎么样？”

        “有此闲暇，你还是先自保吧。”慕北雪道，起身拎起架在栏杆旁的寒冰链，转身要走，阿南立刻又换上她粘人的小猫面孔。

        “姐姐诶诶诶……你去哪儿嘛……”阿南叫到。

        “出宫一趟。”慕北雪只回了一句。

        阿南早已跑上前去，抱着她的膀子道：“姐姐出宫带上我嘛，我都很久没出去玩过了。”那声音还带着粘唧唧的尾音，换谁都心软。

        “哦对了姐姐，今日好像还有花市呢，我都忘了！”阿南又道。

        花市每年一度，为了驱鬼辟邪，是夜，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华灯初上，集市熙熙攘攘，叫卖灯笼的声音此起彼伏，游人不绝如缕，富甲们的宝马雕车排成长龙，各式灯笼映得街市亮如白昼，灯会热闹非凡。

        往年的花灯会，宫中的公主皇子们都能陪着太后出来赏花游乐，阿南去过几次，每次都在皇家游船上独自看河中的花灯，上面写着心愿的纸笺，随着河水流出城。

        那都是人在这世上的牵念啊，绵延得也如流水一般，可能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可能犹是春闺梦里人，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如此水绵绵无绝期，可她呆在深宫，没有任何人挂念，父亲对她不管不问，唯一有些联系的只有她的侍卫胞弟陆苍溟。

        往年游花市都是孑然一人，今年太后年老体弱，无法出宫，本想着没什么机会的，不料今日竟有位神仙陪她逛花市。

        “姐姐，你在京城待的也挺长了呀，怎么都没玩过花市？”阿南皮着手上的纸糊灯笼，边把玩着边道。

        “这是你们人间的节日。”慕北雪瞥了一眼她手上的花灯。

        “那姐姐出宫来……”

        “这里探到了魔气。”慕北雪道。

        “魔气？魔不是怕火光么？”阿南睁大眼睛。

        “确实奇怪，所以我才来看看。”慕北雪垂下眼看着手中的冰阵，高挺的鼻梁旁挂着几缕墨发，脸廓冷峻。

        阿南歪着脑袋看她的神情，就见慕北雪忽然抬眼对上她的眸，看见了她的偷望，两人相望着，阿南过了片刻才缓过来，直起身子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姐姐有何发现？”阿南尴尬地问。

        “这魔气时隐时现，不像是要攻击什么，倒像是在等什么。”慕北雪道。

        正常邪魔若要吃人捕获灵力，必然不会选择在这种人流息壤的地方，而会选择偏僻的山道，幽深的丛林之类，更何况邪魔活动于阳气旺盛的地方本就消耗体力，一般定准目标，速战速决，而此时魔气迟迟笼罩，却不肯消散，目的一定特别。

        阿南望着四周热闹的景象，便道：“既然不是来害人的，姐姐也不必管那么多嘛，走走走，我带你去看最好看的地方！”

        说罢阿南向前跑去，手中灯火摇摇曳曳，发着光亮。

        十里长街枫红满地，两边灯火阑珊，对眼相看，彼此都被明亮的火包围，阿南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牵起慕北雪的手，跑到了一处安静但明亮的地方。

        这里是小巷子旁的小河，这巷子里的人家都把花灯放在这里，上面写着各家各户的儿女情长。

        灯火阑珊处，阿南望着仙炼君的侧脸，开着玩笑道：“姐姐，我们凡人求神拜佛，供奉香火，你们真的会收到吗？”

        “地仙虽管人事，但一切生死无常，皆是命数，由天道把持，神仙也无能为力。”慕北雪道。

        自古以来天道无人可破，淮南违了天道，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但眼前之人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另一个人，受尽天劫，帮她留了一丝魂魄。

        现在二人红尘重识，彼此不能道破，无数往昔埋藏在心间，竟生出一股怅然来。

        “那也无妨啊，不过留个念想而已。”阿南道，掏出一张宣纸，提笔写了点东西，然后塞进自己提的灯笼里，放进河中，摇曳的烛火点满了河道。

        “写了什么？”慕北雪不禁问。

        阿南双手拖着脸看着灯笼向远方飘去，道：“天下清，四海平。”

        慕北雪嗤笑一声，想起了淮南站在九重天的高阁俯视人间，说着“我要这苍生太平”。

        “说出来愿望可就不当真了。”慕北雪看着阿南道。

        “那有什么，我在说给真正的神仙听。”阿南笑了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心机鬼。”慕北雪嗤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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