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初见小允

在那不见天日的五年时光里,纪恋唯一的精神支柱是一个她资助了好几年的山村孩子--一个叫小允的女孩子。纪恋决利用请假机会去看看这个孩子。

        小允说她的故乡,风和植物都像是灵性的动物,她和庄稼一齐成长;她说家乡那儿的天空像鸟儿蓝色的羽翼,很轻柔很透彻;她说那里的流水长了一双脚,流的特别快。

        小允口中的故乡恍如一个梦的影像，充满了忧伤的诗意，似乎这种诗意只能在旧书中横斜。

        每次看到小允信中对家乡的描述，都惹来纪恋阵阵的悸动，有想飞奔过去的冲动。

        小允只是一个劲地强调着她在那里过的很好，希望纪恋能够放心。但是她知道，她们那里物质匮乏，从黄昏到黎明不停地劳作，换来的仅仅只是温饱。

        坐了很久的汽车，下车后，纪恋有些分辨不清前方的路，这里处处山重水复疑无路。她想这里的孩子一定不会畏惧高山，不会被束缚在这贫瘠之地，反而会越过高山，走向新生。

        走过一座桥，上面陈铺的木板咯咯作响着。而板桥下的水，却像一潭死水，慵慵懒懒地挤在了一块，不屑流动。

        风，存在着，吹在了皮肤上是干燥的，涩涩的。

        一切完全不是小允说的那样。

        过了桥，纪恋看见了村里的第一座房子。所言的房子，不过是垮了半边，另一边正吃力地支撑着的红砖屋子。信上面，小允所说的，村里面的第一个房子就是他们家的。

        纪恋打量了一番，有些迟疑，不敢继续走向前去。

        “纪恋姐姐！”老远就有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呼喊着纪恋的名字。虽然这个声音，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一声，又是多么熟悉美妙，如同山间的布谷。

        纪恋视线中是一个小女孩，消消瘦瘦，小小的个头，蓬着到背的头发。

        一路跑过去，纪恋只想好好抱住这个弱小的生命，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

        可最后她抱住的人，竟然不是小允。

        被纪恋抱住的这个生物竟然是苏、尽、然！

        纪恋立马松了手，假装干咳一阵子。

        苏尽然今天是一番轻松飘逸的装扮。白色小背心外面搭配了浅蓝的的短t，卡其色的休闲裤，脚踏着白色的帆布鞋。他身上没有戴任何装饰物品，连平日不离身的手表也不在手腕上。尽然的发型也没有费心打理，就是很自然地耷拉在了头上。

        “小姐姐和照片上不太一样哦！”小允说着，咧嘴笑着，完全没有发觉纪恋此刻巨大的疑问。

        “哈哈，是不是本人长相实在是其丑无比，不忍直视啊。”苏尽然说完一个人笑得人仰马翻，然后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了，不断地咳嗽着。

        “姐姐本人比照片里的要漂亮一点点。”小允说着，并用手比划着“一点点”所表示的程度。小允的大拇指和食指上下移动着，貌似对这个“一点点”的程度不太确定。

        “你还是到啦，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地方，迷路在荒郊野岭，等着我去解救呢。”苏尽然对着纪恋说着。

        “苏大侠，你怎么也来了，你在跟踪我吗？”纪恋往苏尽然的肩膀上面狠狠地一拍。声音脆响，她自己的手都僵硬了，可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个男人是锈铁做的吧。

        “跟踪？！明明是我比你先到这里的。拜托，有点点逻辑。”苏尽然耸耸自己的肩膀，再次显示他是经得起锤打的。

        不太想和他争吵下去，纪恋兀自从他的视线里走开，打量着这所房子。

        破败，萧条，让人心刺痛。其实小允的家乡离纪恋的家乡并不远，但她没有回去的理由。背井离乡的人，就算回去了，不一定还有相识的人，又不能光宗耀祖般衣锦还乡，何必去惊了那里的荒芜呢？

        苏尽然一直跟着纪恋的步伐，过了一会，他说道：“这里比我的寒舍还要寒舍啊！”

        “你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好不好。”纪恋说着，背对着房子，正对着尽然。

        他那里是陶然忘机之处，有钱的人，想体会餐风吸露乘云的避世感，愿拨万论千造了这么个房子。而这里，人们没有选择，薄祚寒门，勉强度日。

        “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简约还是奢华，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啊！对于你来说，任何东西，都是伸手可得的。而他们是别无选择。”

        苏尽然给了纪恋一个复杂的眼神。

        纪恋想着，可能是因为自己说的那句：对他来说，任何东西都是伸手可得，有些过火吧。

        “我只是，我只是想和母亲近一点。”苏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除了尽然爷爷以外，纪恋从未听他提及过其他家人，今天他说到了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借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撕扯开话题的一个小角。

        纪恋看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问的好，每个人都有独享的悲哀，自饮的孤愁。之后，他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了。然后他坐在门槛上，像一个农夫一样，祥和地看着自己的大院，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衣服是否染了灰尘。

        小允从房子里面，突然窜了出来，手里面端着一个有缺口的碟子，里面盛着一些小果子。小允说是刚刚从自家的后院里面摘的，不知道是不是熟透了，让他们尝尝味儿。

        小允把果盘塞到了苏尽然的手中，说是要哥哥给纪恋姐姐挑着吃。

        很显然，这个孩子，已经把纪恋和苏尽然自动匹配成了一对了。

        苏尽然很乐意地挑了几个大的，递给纪恋。

        纪恋刚准备吃的时候，小允又像窜猴一般，从她的身边越过，飞向两个农民样的人，并大叫着：“我的爸爸妈妈终于回来了。”

        小允一下就拥住了自己的父母，一家人的笑洋溢在了纪恋和苏尽然的面前。

        纪恋狠狠低下头，仓皇逃避着的眼神死死盯着篱笆地面。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被父母这么温暖地拥抱着。

        “妈妈，这个就是纪恋姐姐。”小允立马就把她的妈妈拉到了纪恋的面前，介绍着。

        眼前是一位中年妇女，黝黑的皮肤，也许是长时间劳作被太阳洗黑了。衣袖和裤腿被挽的老高，手上还是有薄薄一层泥土。

        她的脸庞爬满了皱纹，饱经风霜的光景，让人猜不出她实际的年纪。

        他们肯定是刚刚从田间回来的，劳作了一整天了，趁着余晖，往家来了。

        纪恋伸过手，想和她简单握个手而已，但是她有些胆怯，迟迟没有把手递过来。

        别人的幸福又是多少苦难啊!

        “你就是纪小姐吧，谢谢，真的很谢谢你对我们家小允的支助，没有你，她根本就上不了学。纪小姐，真的不好意思啊，我的手实在是太脏了啊，我怕会把你的手弄脏。”她的话是座山,挡住的不仅仅是纪恋和她,更是城市与乡村。

        她把自己的粗糙的双手不停往自己的罩衣上抹着，只是那些已经干枯在手上的泥，怎么也剥不下来。

        纪恋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此刻的握手，不仅仅是一种寒暄的形式，而是跨越了地域间无形的障碍。

        纪恋虽不稼不穑，但也知粒粒辛苦。谁又不是长在这黄土之上呢？

        “我小时候也是在乡村长大的，只是后来才到城市里生活的，农民爱泥土，我也爱泥土。”说完纪恋将她手上的泥土抹在了自己的脸上。

        小允的母亲笑着，那怎么也遮不住的皱纹和质朴越发深了。

        小允的母亲叫他们赶紧进屋坐会，小允拉着苏尽然的手往屋子里面走去。

        纪恋花了这么长时间和小允建立起来的感情，就被苏尽然在几个小时间就给收买走了。纪恋瞬间觉得苏尽然此番是来搅局的。

        小允的父亲在一旁没有言语，他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大叔的憨厚老实样。他一直在小允母亲的旁边，反倒像个怯生的小孩子一般。小允的母亲只要动一番，或者去取什么东西，他就马上附和一下，夫妻两人一看关系很和谐。

        小允家经久未修的房子并非坐北朝南，房间里有些昏暗。外面的阳光，不管是强烈还是柔弱，都照射不到。室内，隐隐约约，还有一股陈旧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面钻着，但又不让人觉得闻着不舒服。

        屋子的面积不大，但是里面的摆设很松散，所以显得还是很得当。家里的水泥地板铺得不太平整，有的地方还有些坑坑洼洼。但是农村的娃娃们，都是赤脚惯了，也不觉得硌脚。

        纪恋跟苏尽然在这里住上个几天的话，估计也会成为赤脚大仙。家里面虽然简陋些，但是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他们在堂屋，也就是城里人所说的客厅里坐了下来。

        面前有些破旧的桌子，被修修补补了好几回，凳子和桌子差不多高。小允说这些家具都是她父亲十多年前自己亲手做的。但是父亲又不是木匠，难免做出来的东西有些粗糙。

        桌子上面有一个铁壶，被刷洗地亮铮铮的。壶的旁边摆放了几个有缺口的陶瓷杯子，这些器皿上皆带有些许或大或小的伤口。

        小允说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小家，说罢，她用手尖轻轻点了一下桌子，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完后，小允又开始向苏尽然撒娇，并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纪恋这个“小姐姐”快要成了透明人了。

        小允的母亲叫小允陪着客人说说话，吩咐小允的爸爸赶紧去鱼塘里面抓条大鱼过来，她自己就去张罗晚饭了。

        小允肯定是围着苏尽然转，这自然不在话下。这小丫头，又是摸摸他的头发，又是扯扯他的衣服。苏尽然也是好脾气的主，任小允怎么玩弄，都没有任何怨言。

        “纪恋姐姐，你看我的这身新衣服，好看不？”小允收起了刚刚的闹腾，淑女般地站在了纪恋的面前，落落大方。

        “哈哈，小允穿什么都好看啊！”纪恋把小允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仔细看着小允身上的小碎花裙子。

        纪恋把目光投向了苏尽然，他正低着头回避一些什么。这个大老爷们，还知道给小孩子挑小碎花的裙子。

        “纪恋姐姐，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件裙子啊？”看到纪恋的手还在抚摸着裙子，小允问着，眼睛早就笑成了一弯月亮了。

        “要是很喜欢的话，可以叫哥哥帮你也买一件，要不我帮你跟哥哥讲一讲？”小允说完，眼神在纪恋和苏尽然之间徘徊着，最后还是坚定地看着纪恋，传达着某种讯号：我看还是你自己亲口说靠谱一些。

        “小允啊，你知不知道啊，你的纪恋姐姐穿裙子很搞笑的啊。她不适合啊！”苏尽然站了起来模仿着纪恋穿裙子的样子。

        他硬是要在纪恋喜欢的孩子面前，把她的老底给揭穿。

        现在所有的时刻都像是一种无暇的美丽。

        他们，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像一家三口。

        不知不觉就到了吃饭的时间了。

        “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没有什么能够招待你们的啊！明早让小允她爹赶早去镇里割点肉回来。”说完，小允的母亲催着纪恋和尽然快些坐下，快点吃饭，填填肚子。

        “你们也吃啊。”纪恋对着小允的父母说着。

        “我们家从来没有谁来过，我们太穷了，连亲戚都躲着我们，所以就只有这些碗筷。”小允说着，一个人闷声地扒着饭，连咽食的声音都在刻意抑制着。

        八岁的孩子，能说出此番话，应该对贫穷形成了一定的概念了。

        纪恋想把自己的碗筷给他们，可是这一刻，苏尽然抢先了一步。

        “我和纪恋就用一个碗，你们夫妻两人就用这个吧。”

        当纪恋把目光落在尽然的脸上时，他发现这小子竟然在笑，在得意着。刚刚有些默不作声的小允，此刻一直在旁边称赞着这是一个好办法。

        小允的父母是夫妻，相濡以沫，自然也不会嫌弃彼此的口水。可是

        “来，纪恋，吃一口这个。”说罢，苏尽然就夹了一口菜，叫她吃。

        “不用客气，苏大侠，你先吃，先吃，不用管我。”纪恋紧咬着嘴唇，不打算碰他夹过来的菜。

        “这筷子，我都还没动过呢。快点吃，我的手都举累了。”此刻，八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纪恋，让她骑虎难下。

        饭后小允的父母打算给他们搭一个晚上睡觉的床。

        纪恋不想太麻烦别人了，而且现在只是刚刚入秋，何不直接就去小山坡上露宿呢？

        于是她找小允的妈妈借了席子和被单，和尽然一起前往附近的小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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