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九成?”周青甫愣愣的看着虞秀秀,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妻子种出的这株茉莉,本是茉莉中的上品虎头茉莉。近几十年间,天气情况异常的原因,茉莉花品种越来越少,而虎头茉莉种子,更是岳父好容易得来的,总共也就十几粒罢了。
据周青甫所知,从岳父手中得了虎头茉莉的卢家后人中,眼下也就妻子这粒成功种植,其他人的种子别说长成植株,根本连发芽都不曾。
而妻子的说法,也在前后几任花匠口中得到证实。
刚才会询问虞秀秀可有法子救活,也不是周青甫看出来虞秀秀是什么高人,根本就是病急乱投医随口一问罢了,毕竟妻子可是卢家人、堂堂稷元伯的后人——
卢家稷元伯的爵位,可不正是第一代卢家先祖靠着擅种田,进而育出良种而得来?
那之后,世人就公认,卢家得神农眷顾,卢家后人也是在耕种上最有天分的。
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说起话来比妻子还有底气的女子。
“姑娘要多少银两,才愿意出手帮周某……”只要妻子留下的这棵茉莉花能活下去,让他出多少银两都是值得的。
“您客气了,”虞秀秀摇头,随即看了旁边周秉林一眼,神情诚恳,“之前多亏二少爷相助,是我要谢谢周家才对……我欠了二少爷一份偌大人情,帮您救活这株茉莉,自是在情理之中,如何敢要什么报酬?”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当然,如果您非要感谢我的话,那就等花开了与我些茉莉花,嗯,另外,到时候,能允我扦插几棵即可……”
开花?周青甫这回是彻底呆住了——
他的愿望,不过是茉莉花还活着就好了,那样的话,即便不开花,也能留住关于亡妻的一点儿念想。
结果这位虞姑娘竟然跟他说什么,茉莉不但会活着,还可以,开花?太过震惊,一时竟是连话也说不出了。
“再淋些雨吧,等晚间时,让他们接些雨水备着,再把茉莉送到我房间里。”虞秀秀接着道,又指了指不远处一棵柰树,“那上面的果子摘些……”
旁边仆妇闻言下意识的看了周青甫一眼——
这柰树可是来之不易,是五年前家主用重金购买,相较于其他人家柰树上的果子又小又酸不同,这棵柰树上的果子酸中带甜,每年成熟后,老爷子那边都会特意让人过来采摘,封好了给达官贵人送去,除了家里几个正经主子,就是姨娘份位上的能分到口中的也是有限。
结果这位姑娘也不知道什么身份,竟然一来就张口要那个。
别说他们,就是周秉林看过来的视线都有些探究——
今年这棵柰树挂果不多,之前祖父过来时还说,怕是送人还不够……
虞秀秀也意识到有些不对,顿了顿道:
“是不是,不方便?”
不方便的话,她还有其他法子。之所以指了那棵柰树,主要是一则农庄本身就有,用着方便,二是那上面的果子,一个个瞧着就和后世大枣差不多,端看色泽和香味,就肯定不好吃,要是自己得闲了,用异能改良一番,再找合适的果树嫁接,应该能吃到和后世口味相近的苹果,就现在这样,瞧着口中就冒酸水,就是丢在地上,她也不会尝一个的……
只虞秀秀不知道的是,要是她真敢说出来,怕不得立马被在场的人当疯子——
旁人吃都没机会,到她那儿,却被这般嫌弃?
倒是但凡有一线希望就不愿放弃的周青甫,毫不犹豫的点头:
“行,要多少你尽管跟他们说。”
旁边跟随的仆妇这会儿算是彻底懵了。心说看这位姑娘衣着粗陋,真是怎么看出身都不会多好,怎么他们家老爷会这么客气?
正自腹诽,就听见虞秀秀又加了句:
“那成,摘掉的果子,我只要外面的皮就成……”
“你吃果皮不吃果肉?”这下就是周青甫也傻眼了——
还想着虞秀秀会开口索要,是因为没见过柰,嘴馋了也是有的。结果这位姑娘竟然又出惊人之语,不要果肉,只要果皮?!
其他仆妇看过来的眼神也全是“这姑娘莫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
虞秀秀被他们看得很是不自在,也明白过来,有关茉莉花喜欢酸性环境的知识,眼下的人怕是并不清楚,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跟周青甫科普:
“我倒不是自己吃,而是喂给茉莉花吃……”
“这茉莉花本是生长于南边,南边多雨,树上的叶子了,果子了容易掉下来腐烂……茉莉花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到北边来,难免就会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为了种植茉莉,周青甫也是下过大功夫的,这会儿听虞秀秀这般说,顿时就有些明悟,“就如同古人所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也是因为生长环境变了,所以水土不服吗?”
“不错。”虞秀秀点头,“所以说要想养好茉莉,就要先改变它的生存环境,尽可能和它的原生环境相似……”
还要再说,却被周青甫打断:
“姑娘莫要再说了。”
随即转头看向那些仆妇,神情严厉:
“今日这些话,切记不可外传,如若有只言片语传到外面,少不得把你们提脚卖了了事!”
周青甫年轻时喜欢读书,中过前朝举人,妻子死之后,更是意志消沉,从不管家中俗务,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还是第一次。
那些仆妇吓得脸都白了,也不顾地上雨过之后,还有积水,“扑通通”跪了一地:
“老爷放心,老奴再不敢的……”
“你们下去吧。”周青甫随即道。
一众仆妇如蒙大赦,忙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那个,不必如此……”虞秀秀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就有些不自在,“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他们就是知道也不碍的……”
后世这些粗浅的道理根本是人人都懂,倒也无需如此。
“姑娘倒是好胸襟,”周青甫瞧着虞秀秀的眼神温和之外,还有些压不住的欣赏,“不过这样的好东西,还是莫要轻易示人……”
虞姑娘年纪小,还不懂她掌握的这些东西如何难得,周青甫历经世情之下,可是清楚的紧——
不说从前,单说眼下,能在耕种一途上,有一二绝技的,仗着这个,进入仕途者有之,就如同他岳家卢家,不就是靠着耕种一途的独家知识,获封伯爵?
其他比不得卢家的,赚个盆满钵满家财万贯的可也又有人在。比方说眼前这棵柰树就是从以种植起家的姚家所得,当时不过是指头肚那么粗,就耗费了三百两银子。
靠着这个,姚家积攒的钱银还在他们周家之上。
而世面上茉莉花越来越少的缘故,真是按照虞秀秀的法子,能在北方成活,随随便便一株,很容易就能卖个几两银子。
这样的生财之道,这位虞姑娘竟然毫不在意的信口而出。这样丝毫不藏私,让周青甫欣赏之余,难免就会有些担心——
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丫头又是一副没什么心眼的模样,说不好就会被人坑了。
“多谢您的提醒,我知道了。”看得出来,周青甫是真心为她着想,毕竟这个时代,各方面的知识都匮乏的很。虞秀秀也很是感动,一时又有些迷茫——
不过是一盆茉莉花罢了,周青甫反应都这么大,这要是她之后改良果蔬或者粮食什么的,说不好还真会和周青甫担心的那样,给自己招来祸端。
以虞家现在的权势,真是她回归,护住她当还是足够的,可就是自己的婚姻也好,人生也罢,怕是都没办法自由掌控了。
也罢,危机来之前,先暂且这么混着吧。
目送虞秀秀离开,周青甫明显就有些失神——
这样说起农事举重若轻还头头是道的模样,和亡妻竟然有些像呢。
正沉思间,周秉林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父亲,您衣服湿了,儿子服侍您回房间换换吧。”
周青甫回头,这才发现周秉林正高高举着伞,伞都偏向了他这边的缘故,周秉林的肩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你顾着自己就好,”周青甫随即道。
周秉林应了一声,手中的伞却是依旧固执的遮在周青甫头上。
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一下涌上周青甫心头,随即把手中的伞往周秉林那里倾斜了些:“回去吧,你也别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自己身子……”
“父亲……”周秉林神情里明显有些不敢置信——
他出生时难产,母亲就是那会儿坏了身子,后来又出了外祖父的事,竟是缠绵病榻一两年后就撒手尘寰。
这些年来,周秉林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话里话外都是说他生而克母……
即便兄长周秉元一再跟他说,母亲去世,和他无关,还不止一次为了维护他,和那些胡言乱语的人发生冲突,周秉林心里,却依旧对父亲和兄长充满愧疚。
尤其是瞧见父亲伤心于爱妻早逝,日日买醉,倒在街头被人抬回家时……
周秉林更是自责不已。
这么多年了,周秉林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周青甫。倒不是说他心头有恨,而是担心,父亲会和外人一样,认为他是生而不祥之人。
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长大成人后,会感受到父亲的关心。
眼瞧着周秉林眼中含泪,一副要哭不哭难受至极的模样,周青甫也是百感交集,说不出的愧疚涌上心头——
当初妻子离世,相较于他这个成年人,分明是年幼的儿子更可怜些。
结果他却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完全忽略了两个儿子。
长子也就罢了,一向是老爷子的命根子,自己不管,老爷子也会百般回护,就是苦了小儿子。
好一会儿,抬手拍了拍周秉林的肩:
“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沉浸于往事,长子则一心向学,倒是次子,早早的开始学着撑起这个家……
“儿子,儿子不辛苦……”周秉林声音都有些哽咽。只他刚强惯了的,却是忍着,不肯掉下泪来。
“你也赶紧去换衣服,莫要着凉了。”看他不自在,周青甫虽然心伤,也没在多留,嘱咐了一句“待会儿记得让人好好款待那位虞姑娘。”
“是。”周秉林应了一声,又追着周青甫走了几步,“待会儿父亲也过去吧……那位虞姑娘,身份,怕是有异……而且,儿子担心,会不会给家里惹麻烦……”
“先去换衣服,再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周青甫眉头蹙了一下,旋即展开,“万事有我和你大哥呢。”
这还是父亲第一次跟他说,有什么事了,他会顶着。周秉林一低头,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和地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收拾干净后,周秉林便直接去了周青甫的住处。瞧见他进来,周青甫也不以异:
“坐吧,先吃点儿东西,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周秉林这才发现,桌案上已经摆了五六个菜,中间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人参当归鸡汤,菜样虽然多,分量都不大,也就是一个人的份罢了。
顿时明白这些都是父亲给自己准备的。一时鼻子又开始酸涩不已,好一会儿抬起头:
“爹让人去寻一下大哥……那位虞姑娘的身份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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