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会睡觉的实验楼
这会儿时间还早，段君雅跟江澍走进高二8班的时候，教室里乱哄哄的。
“菲菲，数学卷子给我抄抄。”
“你一边去！菲菲，先给我抄！”
“给我抄给我抄给我抄！”
“烦死了，都坐过来，来来，一起抄！”
这是8班早自习的常态了，补作业的补作业，抄作业的抄作业，如夏菲菲这般的好学生总是在这种时候格外受欢迎，一跃成为8班群众女神。
平易近人的学霸往往人缘绝佳，肯把作业贡献出来给人抄的学霸，那更是属于活菩萨。
一群人哄抢完几个成绩比较好的学生的卷子后，整间教室活像劳改工作坊，干活干得一派热火朝天。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劳改犯踩缝纫机，他们抄数学题。
都是机械性重复劳动。
“别再给我把根号抄成2了！就算抄了，到时候许老师问你抄的谁，也别把我供出来。”夏菲菲对着某几个冥顽不灵的学渣翻了个大白眼。
“是是是，好好好，咱是那种以怨报德的白眼狼嘛？多虑了不是！”
段君雅绕过抄作业抄成一团一团的人群，往自己的座位走。
8班的人总体来说对段君雅有两种处理方式——嘲讽或者冷处理。毕竟是重点中学，哪怕是重点中学最拉胯的班，那也还是重点中学的班。相比起一些风气不正的学校，大部分北高学生还算体面，会当面嘲讽段君雅的统共也没几个人，其他人则是所谓沉默的大多数。
不搭理、不帮助、不在意。
某种意义上来说，脱离了义务教育范畴的高中阶段，就是一整个社会体系的雏形。
所谓的“重点高中”，负责向社会输送未来最上层的人才，而这些“人才”们，在高中阶段就会或多或少展现出一些“社会精英”的共同特质。
比如，比起野蛮的行为，他们更善于使用冷暴力。比起一腔热血，他们更倾向冷眼旁观。
说不上来算好还是坏。
当然，段君雅是不会在意同学对他的态度的，他旁若无人地穿过一张又一张课桌，坦然地面对大家对他脸上纱布投来的奇怪目光。
只在路过林琪儿桌前时，段君雅打了个招呼。
“嗨，早啊。”
林琪儿拿着笔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些什么，闻言抬起头：“早。伤……好点了么？”
这女孩个子不高，刘海倒是很长，长得已经盖住了眉毛，并即将要遮住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偶尔会显得她有点阴沉，偶尔又会显得有点叛逆。
她成绩不好也不坏，长得不算漂亮也不算丑，说话的声音总是不大，也没有什么唱歌跳舞一类的专长，在班上存在感十分稀薄，跟段君雅同属边缘人。
“一点皮外伤，没什么事。昨天谢谢你了。”段君雅诚恳道。
“不用道谢，我只是看不惯这种事而已。”
林琪儿说话的时候，胳膊动了一下，露出了她压在下面的东西的一角。
段君雅无意中瞥见，那似乎是……漫画？
而且是手绘的，因为被林琪儿的袖子压着，漫画的线条都糊了一点。
虽然露出来的只是一角，也可以窥见画技不错。
林琪儿注意到段君雅的视线落在她的桌子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藏住的漫画被发现了。
女孩难得地有几分紧张，重新抬手想要挡住。
段君雅见状只是笑了笑，没有就此事询问什么：“我先回位子上去了，这帮人可真吵。”
“嗯，是啊，确实吵……”林琪儿目光闪烁地附和。
段君雅回到位子上坐下，陈城第一句话也是：“你脸怎么了？”
“磕的。”
“哦。”陈城煞有介事地皱眉，“要注意啊，平地磕一般证明小脑发育得不太好。你大脑已经不怎么好了，要是小脑也不好，那以后还怎么活啊。”
“……”段君雅沉默了一会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整朵脑花都不好。”
陈城迅速偃旗息鼓。
跟他这万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桌贫完，段君雅没再继续做题，而是把这周以来他做过的卷子一起拿了出来。
装订起来的卷子已经有厚厚一沓了，陈城又凑过来，瞄到卷子，差点惊掉下巴。
“这你写的？！”
“是啊。”
“……”陈城细细端详着段君雅的脸，然后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那个啊……少爷，被拒绝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丢人，真的。为这点事儿疯掉，不值当，不值当。”
“区区一个周杨，哪有这种能耐，这都是为了你啊。”段君雅说。
“蛤？为了我？几个意思？”
段君雅端庄一笑：“为了让你期末的时候，把头拧下来给我当球踢啊。”
陈城：“……”
妈妈，段君雅最近，真的从上到下都不太对劲啊……
陈城心里还是觉得段君雅是因为周杨的事，大受刺激，所以才性格大变，但他决定，从今天起，他再也不会在段君雅面前提哪怕一次“周杨”这个名字了。
好好一个人，即便也说不上是什么人见人爱的人吧……但要真疯了那也挺叫人唏嘘的。
说起来，最近段君雅性情大变以后，好像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似的，气质也全然不同了。在这个闹哄哄全是人的教室里，总是会一下就被他吸引到目光。
陈城拖着腮帮子，盯着低头看卷子的段君雅的侧颜发呆。
他原来怎么就没注意过，段君雅的鼻子这么挺翘、睫毛这么长、就连下颌线的线条都这么漂亮呢？……是段君雅长变了，还是他原来太瞎了？
陈城不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北高的传统就是每周一的例行周测，听起来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考，成绩却都是要计入平时成绩中的，以后如果有保送或者其他推荐名额一类的话，平时成绩会作为重要参考。
第一节课，老张揣了一打雪白的卷子踏着铃声走进教室。
“这次卷子不算难，啊，都给我打起一百分精神考，知道了不？”
老张一边说，一边目光在教室里梭巡了一圈，最后分别落在段君雅跟刘涵脸上，瞪起眼睛，露出“听到没有，给我好好考”的神色。
段君雅回了老张一个从容自信的微笑。
老张：“……”这小崽子真是越来越欠揍了。
说来刘涵今天完全没有来招惹过段君雅，甚至进教室的时候都远远绕开了段君雅的桌子，之前狂妄嚣张的气焰早已在一场痛殴后凉得彻底。
果然，有的人，只有狠揍一顿才能涨教训——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旁边陈城偷偷摸摸在桌肚里码了一排小抄，段君雅瞄了瞄，那些小破纸一张也就比手指肚宽点儿，上头密密麻麻的字可能还没蚊子大，这种条件艰难的作弊工具到底能在考试中发挥多大的功效，属实成谜。
但不妨碍陈城自信满满，觉得这次一定能考得不错。
考试是要把拼在一起的桌子分开的，一阵拖桌子的乒乒乓乓声后，老张把卷子分成了八叠，让每排最前面的人逐一往后传。
卷子到了段君雅手里，他拿好自己的卷子后，头都没回就把剩下的最后一张往后传。
传。
传不过去，没反应。
段君雅只好纳闷地转头。
只见江澍不知什么时候起，又趴在桌上睡着了，他侧头枕着自己的胳膊睡意酣甜，渔夫帽已经摘了，头发不羁地翘起来几撮，也不知道是帽子压的还是睡觉睡的。
而且他的好室友桌上依然和他刚来的第一天一样干净，铅笔钢笔水笔橡皮，考试必备用品，这些，一个，都没有。
这桌面整洁得，可以说是段君雅见过最光可鉴人的课桌了。
别人都已经拿到卷子，凝神开始答题了，段君雅于是拧身探过去，粗暴地把江澍拍醒。
江澍的眼窝很深，眼睫毛黑，却不翘，此时簌簌落在下眼睑上，他轮廓分明的脸睡着了似乎都带有一种张扬的攻击性。
段君雅以他多年gay的视角，欣赏了这张脸两秒，直到江澍缓慢地睁开眼睛。
“你怎么天天睡不醒，这也没到动物冬眠的季节啊。”段君雅把卷子卷成筒轻轻敲了敲江澍的头，“喂喂，起来考试了。”
江澍连看都没看一眼卷子，就给了三个字。
“不会做。”
“……行吧。”
段君雅也不是江澍的什么人，倒也不必苦口婆心地劝人改过从善。
显得挺有病的。
于是段君雅回身过去，开始答卷。
他在正式开始答题之前，先把卷子从头到尾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还好，基本上都是之前做过的题型，就如老张说的，不难。
隔壁的陈城不擅长理科，是那种因为“文科无用，理科以后人生道路宽”、“有追求的孩子都学理科”等坊间盛行的害人理论而赶鸭子上架学理的典型，此刻对着卷子已经戴上了痛苦面具，边用余光瞄老张的动向，边在桌子底下偷偷摸摸摆弄小抄。
台上的老张目光一直盯着他们这个方向，导致陈城不敢轻举妄动，其实老张也没看陈城，他的关注点全在后面再度陷入睡眠的江澍身上。
这小老头也不由自主地，戴上了痛苦面具。
关照好这个转校生，对于程校长，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可这具体操作起来……到底咋操作啊？！这整个一冥顽不灵啊！
一个图书馆一栋楼……一个图书馆一栋楼……一个图书馆一栋楼……
老张就这么在心里不断碎碎念着这句话，背着手走向江澍，只觉得这个长得过分好的孩子，在他眼里都变成了一栋会移动的高级实验楼。
……不对，他就没怎么见江澍移动过。
会睡觉的实验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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