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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十六姓


步行街正是热闹的时候,而办公楼一片寂静。李姿意用密码开了锁,打开门厅里的灯,叫了一声:“有人在加班没?”声音在楼中回荡,侧耳去听没有任何声音——除了她自己。

        她直接去了右手边走廊,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废了些劲,但得益于她的那段落魄人生,开这种一拧就开的门锁并不算什么难事。

        推门走进去的一瞬间,就有一股长期无人出入的房间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把门卡住,保持打开的状态。

        办公室里共有十几个位置,其它工位和路庶的差不多,有些电脑开着,有些台灯开着,有些桌面的小风扇还没有关,白天听不到什么声音,一到了这样的夜晚,就格外明显。虽然隔音还可以,但还是勉强能听到外头步行街的吵闹,一静一闹,作为身处在办公室中的李姿意,感受特别割裂。就好像这办公室是另一个时空。

        李姿意走到路尧的工位边,他的电脑仍然开着,动动鼠标,输入pin码的界面就弹出来。她试了几个,即不是他生日,也不是舅妈的生日。既然的打不开,她也没别的办法,扭头翻了翻桌上的东西,能看得出来有人清理过,桌面上文件盒是空的,只剩下一些零碎的东西。

        除了路尧,李姿意在办公室别的人桌上也翻了一下,虽然已经做好了不会有什么东西的心理准备,但真的没有任何收获的时候,还是感到有些失落。

        出了大办公室抬头看到对面的门,犹豫了一下,想着来了也来了,既然同样的废弃的办公室,就顺便看看这里面以前是做什么用的,捣鼓了一下撬开。发现是个单独的办公室,看上去是供个人使用的,布局倒是跟弥陀佛的很像,只是没他那边摆了那么多豪奢的私人物品。靠墙的书件柜子里也是空的,但桌上有名牌。

        陈明。

        李姿意想起米东说的陈主任。

        她看看这里,又回望大办公室。

        这里被废弃了,这里的人呢?他们去哪儿了?路尧是失踪了,这些人也是吗?

        路尧失踪以后,舅妈并没有找协会的麻烦,所以在李姿意的记忆中,从来不认为路尧的失踪和他的工作有关,但如果有关呢?

        他到底是怎么失踪的,这些人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多人不见了,也没有谁家闹起来,说明发生了什么搞不好大家是心知肚明的。

        李姿意看着这个安静的大楼,突然觉得,自己对十六姓的事,其实一无所知。十六姓是为什么存在的、又为什么可能这么长时间一直团结在一起,真的只是合伙骗人这么简单吗?

        正当她把门关好,穿过大厅准备出去的时候,突然从楼梯上传来一个声音:“李小姐。”

        她吓了一跳,压强着狂跳的心脏回头,就看到曾去过她家的金闪闪。

        他站在楼梯高处,虽然上半身处在阴影之中,放在扶手上的手暴露在日光灯下,手背上的鳞片在光线中闪耀着浮油般的彩光。

        发现对面是‘招募’自己来协会的‘贵人’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李姿意微微松了口气。

        “你怎么半夜在这儿?”金闪闪问。

        “我来拿点东西的。”李姿意说着反问他:“你……也在这里工作吗?”

        “你还没有看过员工手册?第一张照片应该就是我。我姓徐,我下面是霍令。”金闪闪说,耐心解释:“霍令你见过吧,不太爱笑的弥陀佛。”

        “哦哦哦,徐会长。”李姿意有点不好意思:“我一直没来得及看员工手册,这几天都在帮苏家跑腿……”

        金闪闪没再多说什么。他手里提着好多东西,似乎是要出差。

        两人虽然一前一后从楼里出来,但金闪闪并没有与她多说什么。

        李姿意目送金闪闪离开后才走。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开门上楼,经过苏黎房间看到他还没睡,坐在书桌前看什么东西,因为门开着,苏黎听到她的动静便扭头看过来。

        “事情顺利吗?”苏黎问。

        “还行吧。”李姿意觉得他问的是米东的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跟他说:“米东交代了,说他是跟着陈主任去了一个地方,但只是在附近,没去‘殿里’,是殿里吧,反正他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是地面还是什么。不过他虽然没去殿里,但在周围看到了一尊金人像,特别大。雇佣那些被他杀掉的人,就是想去抬金块的。后来被困……”

        苏黎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怎么想?”

        “什么?”

        “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吗?”

        “我不知道。”李姿意有些犹豫:“我觉得以他表现出来的智力,不像是故意演戏。但是人么……是很难说的。”

        “那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如果你是当事人,会相信他的话来行动吗?”

        “到也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吧,如果只有这一条线索的话,再怎么也得试试。再说,他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在路上总会有些端倪。”李姿意走进去:“你说,这件事和闲置的办公室有关吗?”

        苏黎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反问她:“你对这些事一点也不知情?”

        “我能知道什么。”李姿意自嘲了一句。

        “你既然是李晋宗唯一的女儿,那将来是要接任家主的,十六姓里的事你从小就得知道一些。你是长女又是独女,没可能他什么也不告诉你。”

        “是啊,我为什么不知道呢?”李姿意笑了笑:“我都有点怀疑……”她停了一下还是继续说:“我到底是不是李家的人?到底是不是十六姓的人。”

        她心里有太多的不解了。

        苏黎看着她搭在桌上的手指:“你对李晋宗有没有恨?”

        关于李姿意的事,苏黎回来后叫助理整理出资料拿给自己看过。

        以外人的角度来说,苏黎在外面挣扎生存这几年,不可谓不辛苦,特别是有身份上差距这么大的强烈对比,李晋宗竟然舍得,说明李姿意实在是在他心中分量不怎么样。

        但这有没有可能是李晋宗故意的呢?

        又或者会不会是李晋宗知道外人会觉得自己是故意的所以故意故意呢?

        “对他有没有恨?难说。”李姿意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摩挲:“父母无论如何就是对自己的儿女喜欢不起来这种情况,也是有的。这对他们自己来说也是折磨,为什么自己喜欢的,偏偏就不是自己的骨肉呢?为什么自己不喜欢的,偏偏自己非要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搞不好,他比我还恨呢。”语气中难免带着讥讽。

        她停顿了一下说:“又或者我压根就不是他的女儿。”从回家,到来到协会中间发生的一切,所有一切让她听见的话,都是故意让她听见的,李晋宗就是需要她坚定地认为,这个家对自己不好其实是为自己好,而现在她必须得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自动自发地代替娉婷来做家里舍不得让她做的事。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疑惑,是自己太过于阴谋论,还是这就是真相呢?

        苏黎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说:“你有没有听过十六姓的由来?”

        “十六人结拜为兄弟?我听过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不是。是关于十六姓家神的。”

        “家神?”李姿意一直觉得,是当时十六人结拜的时候检了个木桩子雕成个人形来作为见证,后来一代代数千年过去,慢慢由见证之物演化为灵物,被神话为庇佑十六姓的‘神力’。

        “在很久以前,最初的时候,一位神祇降世了。他坠落在一个小城,城中大部分的人都因为神祇坠世带来的灾难而死,他向存活的十七人展示了自己的神力。告诉大家,他是为了追击逃走的魔才来到这里。而小城的灭亡也是魔造成的。只要十六人代代供奉他,那么失去亲人大仇便可得报。还可以得到他授于灵法。”苏黎说着,拿出一个复印件。翻开前几页。

        李姿意伸头看,那些一些古文的备份。

        “这就是开始的契机。被人记录下来。”苏黎说:“后来日久天长,很多事情都变了。甚至连初衷都已经完全不再重要。最后演变成现在这样。”

        李姿意看着那些古文只觉得脑子痛:“魔?神祇追杀魔,似乎是很合逻辑。”

        “似乎?”

        “正邪不两立,是天道真理。可认真说起来,不奇怪吗?”

        “奇怪吗?”

        “如果我是警察,我追一个逃犯到了一个小山村,结果逃犯不见了。如果这个逃犯凶残很危险,那我应该叫增援、如果这个逃犯只是小罪过,那追丢了也就算了吧,不至于自己也驻扎这里让人供奉。所以,这位神祇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奇怪。他没有别的同事……同僚?他没有别的事做?”总之苏黎的故事里没有体现出来。

        “那你觉得怎么样才叫合理。”

        “我觉得,要么,这位神祇确实没有同事。世上只有他一位神祇。所以才没有叫增援,要么,这个魔和神祇之间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纠葛。要么这位神祇受了重伤。不是他不想走,是他走不掉。”她说完补充:“如果真的有这么件事的话。”

        她低头看桌上的复印件。

        注意到她停留的地方,苏黎说:“这一段是从一本杂记中截取下来的。讲的是一位风水先生被请到某个地方勘查风水的事。”

        “不会是我们十六姓请他吧?”

        “我认为是。”苏黎说。

        “我们自己就是风水先生。”李姿意都要笑了,论行骗谁厉害得过十六姓啊。十六姓请别人给自己看风水,任谁听到都要笑掉大牙。

        “人的主观想法,对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有非常大的影响。如果不能摒弃自己主观意愿,那么出来的结果就必然有失偏颇。”苏黎表情淡然:“并且这个年代十分久远,当时的十六姓还并没有完全迈进这一行,只是在小范围做些事。对自己能做到什么并不自信。所以更相信那些早已有些名气的人。比如写这位杂记的,就是当时皇帝的国师。”

        他修长的手指缓慢掠过那些古朴的文字:“你看这里。”

        李姿意看向他指的地方,但那句话十分拗口,她看不大明白,甚至都不知道从哪里起始又应该断句在哪里。

        苏黎把原文复述了一遍,说:“意思是,请这位国师来看风水的人,觉得自己家族人被神灵借走了寿数。但请他来不是为了消除阻止,而只是想向他确认,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他的手指一点点下滑:“国师参加了家神祭祀并无所获。但祭祀令他感到不安,莫名‘惴惴不已’,之后一言不敢发,直到离开本地回到都城之后,才修书一封给这位主顾。建议主顾不要再举行这个祭祀了。”

        “如果这说的就是十六姓,那明显我们没有听他的话。”

        “有听。”苏黎翻出另一本来,熟练地翻到其中某页,指给她看:“第一百四十二年,合族将其封沉。并另某他法,供奉正神,以抵消其恶念。”

        李姿意一会儿没听大明白:“什么意思?正神?”

        “从各种记录来看,当时十六族突然‘醒悟’认为自己最初供奉的可能是魔。它哄骗十六族人,代代成为自己的祭品。但他们找到了真正的神祇,奉为新的家神,而把旧的封印了起来。”

        所以现在十六姓供奉的,已经早就不再是最初的那个所谓‘神祇’了。

        李姿意感到十分意外。

        信息量过大。

        “但十六族现在还在相信自己活不过七十呀。甚至还觉得,这个时限还在不停地提前。如果说当时做的事起到了作用,现在不应该早就没有这个传说了吗?”

        苏黎把册子合上:“就当时来说,做这些事的人无法得知之后的发展,当下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选择,解决了问题。所以留下了这个记录。之后确实也有不少佐证证实了,十六姓的人也渐渐意识到,问题根本没有解决。”

        他话锋一转问李姿意:“你怎么看待寿数被偷走这件事?”

        “我不信。”李姿意说。她不止不信这,是十六姓的事从头到尾她都不相信。她相信这其中有着更深的原因,但她不认为一定是鬼神之说。在长久的岁月中,祖辈们掩藏着什么秘密,而为此一代代滋生流言,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数据统计上,这是客观的事实。”苏黎说:“也许十六族在别人看来是封建迷信的存在,但与外界的认知不符的事,他们高科技手段的使用率非常地高,甚至那些还没有完全向大众普及的技术。”

        苏黎说:“你还没有出过差,所以大概还不清楚。十六族对器械的使用超乎寻常人的想象。哪怕是体现在日常管理方面,协会也一直远用最先进的模型,监控着内部人员的健康情况。”

        “监控?”

        “我们所有的人口与健康数据,会放入模型中进行筛选与换算。再三验证的结果是,我们的死亡年龄,正在提升,甚至可以说,已经提升到了非常惊人的数字上。”

        他问李姿意:“你仍然不相信吗?”

        李姿意并没有客气:“要我说真话,那我可就直说了。我觉得这是群体性的臆想。你们在这个环境中,给自己心理暗示,也给别人心理暗示,相互叠加更加固化了这种想法。导致神经紧绷,更容易出现事故。”

        “那婴儿呢。今年我们婴儿存活数据,几乎只是去年的三分之一。今年下半年与去年下半年比,甚至不到四分之一。初生儿很多都死于呼吸衰竭,但心肺功能并没有任何问题。”苏黎对李姿意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初生儿在没有任何疾病的情况下,心脏停止跳动。难道这也是因为自己对自己的心理暗示?”

        李姿意皱眉:“难道有什么在我们族内流传的罕见疾病?”

        这也是有可能的。十六族相互之间互为姻亲已经是习惯使然,到了现代,倒也不是因为有什么规矩的约束说,不许向外通婚,而是因为十六族自成体系,大家的交际圈子就在这里,认识的人基本多数是族内的人,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这样的情况。所以如果说有什么隐形的疾病,在族内流传从而影响到所有族人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我也不清楚。”苏黎说:“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大概是以现在的科技医疗水平查不出来的病症。这方面我们是无能为力的。我们现在能做的是,尽可能地排除其他的可能。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想要找到当初被封沉的旧神祇。搞清楚它的身份,或者干脆完全地消灭他。”

        “所以,陈主任……”

        “他们是第一批。如你所知,已经全军覆没。为他们引路的,是家神在封存旧神祇的时候,留下的唯一一件法器。现在我们没有东西可以引路,只能借助去过的人。”

        “但他们当时去的时候,没有回转路线吗?”

        “有。”苏黎指指墙上。

        那里挂着的不像是地图,而像是一幅抽象画。

        “协会的人按他们传回来的定位走过一次,完全走不通。”苏黎问李姿意:“你听说过路引吗?”

        “古代那种?”

        “不是。在我们所熟知的术法中…………”

        “没有我们,只有你熟知。”李姿意说。

        苏黎停下来轻笑一声,又开口:“在我熟知的术法中,有一种可以向万物遮蔽某地点的存在。只有曾经去过的人,或者持带着施术者气息的东西,才能够指引其他人找到那里。”

        李姿意嘀咕:“既然不想让人找到,怎么会留下后门呢?”

        苏黎说:“不是留下后门,是这个术法的缺陷。所有历代的皇帝在建造陵寝之后,会将工匠们全部杀掉。甚至会杀掉施术的术士,毁掉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就是为了弥补这个缺陷。”

        他看上去非常有耐心,语气温和:“十六族为此死了不少优秀的术士。就是因为所有的术法都有无法补足的缺陷。就像世间万物没有一样是完美的。”

        李姿意说:“最后那些陵寝不还是被找出来了吗?”

        “是啊。术法也是有时限的。它不会永远存在。总会有‘死去’的时候,就像人不能永生。”苏黎说。

        李姿意看着面前的人,有一阵恍惚。

        他穿着时尚慵懒,但他说的却是最违背科学的话。这么好看的男人,他是个神棍。他用最温和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语气,讲的是最封建的老头也会怀疑他有病的迷信言论。他的内核与这个世界似乎格格不入。而他却有着最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外形。

        还有什么比这反差更巨大的?

        她低头看着坐在桌前的苏黎。

        对方微微仰头看她:“怎么了?”有些湿的发尾蜷在光洁的额角,显得十分温柔。

        “你睫毛好长啊。”李姿意说。

        她俯身过去,那是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

        但她很满意。

        就像是发现一样东西太过于独特,让她涌起了必须要强调这个东西是属于自己的欲望。她甚至有些促狭地想,这个吻与狗狗圈地盘其实没什么差别。

        苏黎坐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喉头上下滑动,但没有更多动作:“你知道我很喜欢你。”

        “我知道。”李姿意说。女孩子说我不知道他喜欢我,我们一直都当对方是普通朋友呀,都是假话。她们知道得太清楚了,只是对方不够格得到她专一的喜欢,所以以此敷衍。

        李姿意边往外走边挥挥手:“晚安,睡觉了。”

        走到门口停下来:“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同苏黎没有立刻回答,反问:“你不会在这里赶我下车吧。我表哥路尧也是失踪者之一。并且作为十六族里唯一的唯物主义者,收服我不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吗?”后面这半句就有些扯了。

        苏黎说:“计划大后天出发。”

        她点点头:“我要准备什么?”

        “不用。我这边会准备。”苏黎说。

        李姿意回到房间洗头洗澡抹香香,都搞完了倒在床上,翻了一下手机,上面有小妈好几个未接电话。未读信息也是一堆。她懒得看。想给米又打个电话,但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不论是任何安慰的话,在米又这里都显得轻飘飘的,说的人自己都会觉得羞愧可笑。于是她给认识的记者朋友打了个语音通话过去。对方以前是跑社会新闻的。李姿意记得,也做过这方面的项目。

        对于这种事要怎么办,朋友说,这不是你能解决的事。

        李姿意说:“我就是想,做点什么能帮她。”

        “她需要系统的治疗。你帮不到她什么。除非她自己配合。”朋友说:“我可以把她加进一些援助机构的需要援助者名单里面。基本上来说,会分配到一位社工或者志愿者,每周有一次免费的心理咨询与治疗。但关键是,她自己要愿意来。你能说服她来吗?”

        李姿意说:“我觉得我不能。”这种感觉很不好。你看到有人受伤,但你只能站着,无法施以援手。

        她好烦,皱眉说:“但还是得试试吧。”就算笃定自己伸出去的手,对方不会握住,但起码伸过去这个动作还是要做。万一呢。

        朋友并不意外:“没事,你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这边会有志愿者跟进。”

        李姿意联系方式发过去之后,犹豫着问:“这项目有成功的先例吗?”

        朋友反问:“怎么样叫成功?”

        “完全愈合?”

        朋友那边停下电视剧的声音,想了想说:“我之前接触过很多,但说实话,极少存在完全愈合的情况。当然这只是我不专业的看法。毕竟我也不是项目里的心理医生。只是从我的体感来说,我觉得,从一开始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受害者的一生就被毁坏了。虽然说很多人完全意识不到一点,甚至有一些受害者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种彻底的破坏。你懂吗?”

        “我不懂。”

        “如果一个果园里的果子都是烂的,那果园里的女孩就无法想象世界上有不烂的果子。甚至对她来说,烂果园就是她的家。她会对散发着烂果味的人有一种下意识的亲近。那是她熟悉的味道。反而阳光的、正常的、积极的相处模式她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有归属感的。”

        朋友那边传来走来走去的声音,似乎是拉门走到阳台上了:“这些女孩在长大后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有很大的几率,之前的遭遇会再次在她身上重复发生,对xing对两xing关系的观念,也被彻底破坏。”

        说着突然问李姿意:“她有几个孩子?”

        李姿意愣了一下:“啊?”

        “多数这种家境又发生这种事的受害者,都不止一次受孕。所有的孩子也很大可能不是同一个父亲。”

        李姿意倒在哪里,手搭在眼睛上感觉十分疲倦:“我不知道。我觉得她太倒霉了。”

        朋友说:“是啊。对她们来说,一生都被毁坏,这一件事改变所有。但以外人的角度来说,她受到创伤之后作出的所有选择,导致人生不断下滑后所有惨痛的遭遇,都会被归结于是她自己的问题,比如你提到的,做老头小三的事件。即便知道她的成长经历,也会有人认为,这不过都是借口。”

        李姿意静静地躺着,过了一会儿说:“好烦。”

        朋友说:“从你的形容来看,她本人其实是麻木的。甚至压根没有我们听到这种事之后所产生的情绪波动大。”

        就像一个已经因过于痛苦而失去感觉的人,旁观者看着她被血淋淋地用利刃片成一片一片会发疯,但她自己却已经没有任何知觉。

        “就是觉得很烦。”李姿意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种恶心、想吐的状态。

        朋友还要说什么,但她实在太难受,甚至感觉有点忍不住了,丢下电话仓皇跑到卫生间,路上撞翻了茶几上的东西管不了。

        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暗地。

        等回过神,已经用苏黎递过来的漱口水濑完了口,坐在浴缸边沿缓和心跳。苏黎把马桶清理干净,拿来浴巾给她:“舒服点吗?”

        她摇头。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喘不上气。但明明氧气充足。

        她俯身把头搭在苏黎的肩膀上,苏黎拿不准要不要伸手回抱她,他的手向上动弹了一下,但决定还是在留在原地。两人保持着这个动作静静呆着,马桶管道里的水沽沽作响,从这里到很遥远的地方。世界也静谧下来。

        李姿意突然问他:“你说,十六姓说的那些灵异什么的,他们都见过吗?”

        苏黎没想到她已经在想别的事,愣了一下才回答:“很多时候都是见不到的。只是一种感觉。”说着把手放在李姿意脸颊边,离得很近,但并没有接触到她的皮肤:“就像这样,你能感觉到这里有什么,哪怕它并没有触碰到你。当它存在,会对你四周的一切产生影响。”说着把手移到她耳朵附近:“听到了吗?”

        没明没有触碰,这房间也没有风,但李姿意听到了白噪音一样的风声。

        它非常微末。只有当手拿开再放回来产生一些即时的对比,人才能注意到。

        “那么,即便你不能看到这双手,也不能说它不存在。”苏黎说。

        “啊——”李姿意长吐了一口气。有一半几乎都拂在他颈间的皮肤上。

        他动了一下,李姿意就叫停:“你不要动啊。我想就这样呆一会儿。”

        “我没有要走。”

        “你累了吗?”

        “就是有点痒。”苏黎说:“你气都吹到我脖子上了。”

        李姿意报复似地又吹了一下。

        苏黎忍不住笑起来,低声说:“你别闹。”

        她满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依靠在他身上。

        想到什么突然笑:“心理医生会说,我是因为缺爱。所以喜欢和人亲密接触。”这是通俗的说法,如果真由心理医生来说应该会使用更专业也更复杂的词汇表达得更缜密全面。

        但她现在只是觉得,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在身边让她这样靠着很好。

        李姿意突然起兴:“在你眼中,如果我是个动物的话,是什么?”狐狸什么的,又可爱又美丽。

        “野狗。”苏黎说。

        “什么东西?”李姿意瞬间下头。塔玛的苏黎这人有毒吧。我在这儿跟你浓我浓,你跟我放什么屁?

        “上次我开车环岛,路上有一只狗,它在路边走着,有时候会迎着夕阳跑一跑。但多数时间一个人慢慢地走。我停车想带它回来,但它跟我玩了一会儿就走了。”苏黎的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我觉得它可能之后又会遇到其他有兴趣的东西,再停一会儿。但最后它还是会走的。”

        李姿意本来有些怒气,这时候反而又消散了一点,一时不上不下:“那它最后去哪里?”

        “我不知道。也许最后就停在哪个高处,伏看大海和夕阳。我记得那一块区域是有个风景不错的悬崖。不过有点远。”

        “那你觉得它走到那里之后,还记不记得你?”

        “我不知道。”苏黎说:“我一点也不知道。”

        “那你希望它记得你吗?”

        苏黎犹豫了一下,感受着她在自己颈间的呼吸,最后摇摇头:“我不知道。”

        “也许它在那里躺一会儿,就决定回去找你了。”李姿意问:“你有没有在那里等它?”

        苏黎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

        “我想等的,但……没法等。”苏黎顿了顿又说:“它应该早就找到别的去处了。每个看到它的人都会喜欢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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