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笔 呕吐的神明在空中飞翔

　　震耳欲聋的巨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短暂地耳鸣了，巨响后，香水百合睁开了刚刚本能地闭上的双眼，眼前的景象却再一次超乎了她的想象。
　　不知是自己因为刚刚的枪响而惊吓所产生了幻觉，眼前的景物仿佛都被打上了高斯模糊一般，轮廓变得含糊不清。而那颗从手枪里射出的子弹此刻竟悬在空中一动不动。仔细一看，那子弹并非完全不动，而是在以极缓慢的速度向拿坡里头部的方向平移着。
　　面对这样的异象，拿坡里也迅速反应过来，她微微侧身，使自己的身体偏离了子弹移动的轨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拿坡里看着变得无比缓慢的子弹，惊讶地问道。
　　比起那颗滞空的子弹，周围人的处境才是最让拿坡里与香水百合吃惊的，春日青和米驼的同时处于一个诡异的，静止不动的姿态，就像他们两人所处的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香水百合口中的“不知道”还未说出口，一阵若隐若现的嗡鸣在二人的耳边闪过，整个房间倏然暗了下去。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那颗子弹便消失在拿坡里的视野中，只听啪嗒一声，子弹恢复了原先的速度，一瞬间击中了拿坡里身后的墙面，将厚实的墙壁打出了一个圆形的弹坑。
　　在子弹恢复的同时，其余的两人的动作也恢复了原本应有速度。
　　“啊————！”米驼的尖叫声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大姐大——！”春日青对眼前的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刚的时间流逝明显不正常，就像是被人暂停了一般，好像只有我和香水百合还是正常的状态。
　　“你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吗？”
　　正当拿坡里集中精神凝神思考地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脑中。
　　“你是谁？是谁在说话？”拿坡里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左右张望。
　　“放松，别那么紧张。”
　　让拿坡里惶恐的是，那声音似乎是凭空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而且那是一种她从没听过的陌生声音，那声音中不包含任何常规的人类特质，它既不高昂，也不低沉，既不清脆，也不沙哑，也不包含任何的性别倾向，就像是用人电脑合成出来的声音一般。
　　两秒钟后，那声音回答道：
　　“看看你的右手。”
　　拿坡里听话地低下头，那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了香水百合所说的感觉，只见她的手变得就像燃烧的蜡烛一样，在逐渐融化，而她刚刚还握在手里的那支笔，不知在什么时候便消失无踪了。
　　“啊啊啊啊啊啊！”拿坡里看着自己正在融化的右手，吓得两腿一软坐在地上。那右手的融化并没有因为她的失声惊叫而停止，反而是在逐渐变快。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拿坡里的右手掌心的皮肉尽数融化，从中滴下无数粘稠的肉色液体，很快，她的掌心中便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窟窿，透过那掌心的窟窿，手掌内里的皮下组织，流动的血管，和白色的掌骨都一览无余。
　　看到这恐怖的景象，拿坡里感到头晕目眩，喉咙发痒，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感涌上了心头，而肚子也随之翻江倒海了起来。她无法再忍耐，开始狂吐不止。固液共存的呕吐物混合着手部融化的肌肉组织一起掉在地上。这噩梦般的景象让周围的人惊恐不已，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他们本能地后退连连。香水百合瞪大了双眼，捂住了嘴；春日青伸出双手架在拿坡里面前，挡住飞溅的呕吐物；而可怜的米驼早已因为太多的混乱而神经衰弱，她只能无比痛苦地捂住了双眼，不愿再看。
　　在吐干净了胃里尚未消化完的食物后，拿坡里开始往地上吐水，但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一种类似油漆颜料的黄色浓稠液体，那明显不是可以被人类消化的物质。
　　拿坡里痛苦地往外呕着，颜料般的黄色液状呕吐物就像喷泉一样从她的口中涌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喷涌而出的巨量黄色液体便迅速充满了整个办公间。狭小的办公室里顷刻间化作一片由拿坡里的呕吐物所构成的颜料海，很快，一片小小的漩涡在这颜料海中升起，颜料海顺着漩涡，连同沉没其中的男女们一起，流向了另一个空间。只是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那片黄色的颜料海便消失无踪，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那样，只留下三张轻薄的画作在办公室中静静地等待。
　　“啊啊啊啊啊啊啊——”春日青在自己的尖叫声中睁开了双眼，眼前的早已不是狭小的办公室和黄色颜料构成的小海洋，而是蔚蓝色的天空和乳白色的流云，他发现而自己处正在不知多少米的高空中，以自由落体的状态高速下坠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见此景象，春日青继续尖叫。尖叫的同时，他开始疯狂地掌掴自己的脸颊。噩梦，这一定是场噩梦吧！他如此觉得。可是身边呼啸的劲风和穿过云雾残留在身上的水汽让他不得不认清现实。
　　“别——叫——了——”
　　是香水百合的声音！春日青好不容易才从猛烈的风声中识别出这声音的来源，他转头一看，在离自己约有十米处，香水百合也和自己一样，做着自由落体运动。而在香水百合附近的，还有拿坡里和米驼，二人也是同样，毫无悬念地急速下坠着。
　　“啊啊啊啊啊啊——”米驼的泪水因失重的作用而向上飞舞，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但是那叫声很快就被数千米的高空中的震耳欲聋的风声所盖过。
　　“你也别——再——叫—“—了——”
　　香水百合无助地喊道。她很快地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米驼讲的确实是实话，拿坡里的身体所产生的异变让他们穿过了画，来到了她所说的“画中世界”。但是可惜的是，和一般的异世界穿越故事不同，这个传送门的点位实在是太烂了，它似乎被定在了这个世界的万米高空中，更烂的是，这个世界似乎也有着类似于于重力的东西。倘若就这么毫无悬念地朝着未知的地面坠落，他们必死无疑。
　　现在唯一有可能破局的办法，就是让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拿坡里做点什么。香水百合用蛙泳的姿势在空中不断地做转体运动，借此调整姿势，靠近位于自己正前方的拿坡里。然而就当她的左手拉住拿坡里的衣领时，她发现，拿坡里此时双眼紧闭，已经失去的意识。
　　“拿坡里！快醒醒！快醒醒哎！”香水百合扯着她的连帽衫，用力叫道。
　　不知是因为吐了有自身体积数倍之多的颜料，还是因为惊吓过度，总之拿坡里晕了过去。但是因为香水百合的疯狂摇晃和呼喊，她很快便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拿坡里缓缓睁开了双眼，那黄褐色的眸子里尽是疲惫与憔悴，仿佛刚刚生了一场大病。大约几秒钟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拿坡里也加入了春日青和米驼的空中尖叫大队。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呜呜呜呜————”猛烈的劲风随之灌入她的口鼻中，导致她说出的话变得含糊不清。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香水百合一遍又一遍地朝她喊着。
　　香水百合自己也知道，这个时候劝别人冷静下来几乎是徒劳，但是如果拿坡里就这样尖叫着下坠，除此以外什么也不做。再过个十分钟左右，他们都将变成一滩肉泥。
　　热爱极限运动的拿坡里曾经在景区玩过不少次蹦极，但是从来没有一次能有如今这般刺激，这般恐怖。此时的拿坡里真正体会到了“叶公好龙”的含义。她无法思索，因为强烈的冷风不断地灌进口鼻之中，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失重导致的压强让她再次产生了呕吐的欲望。
　　“请听我说。”
　　就在这时，那个陌生的声音再次从她的脑海中浮现。声音出现的瞬间，她先前痛苦难受的感觉便缓解了，与此同时，身边的劲风也立刻缓慢下来，变成了轻和的微风，自己下坠的速度也变得缓慢了不少，但是依旧在匀速下落。
　　“你是谁？”在半空中的拿坡里问道。她发现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了，方才急速下坠中产生的烈风让她连自己的尖叫声都听不到。
　　“没时间解释了。”声音答，“听我说，你现在必须按我说的做。”
　　“你到底是谁？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吗？”拿坡里质问。
　　“为了让你继承我的力量，我必须强行打开你右手的“造形门”，让你的身体可以使用色彩之力。”声音解释道。
　　“什么是色彩之力？”拿坡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色彩之力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东西，我向你保证，你会爱上它的。”声音答道，它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得意。
　　“就是那种制造呕吐物的力量吗？那么恶心的力量我还是不要好了！”拿坡里想到刚刚自己疯狂呕吐的景象，脸上的五官拧成一团。
　　“那是你的身体无法承受我的力量而产生的排异反应。听我说，你必须现在学会运用这个力量，以你们现在的速度，再过个七分钟左右，你们都会撞向地面，粉身碎骨。”声音说。
　　“话说，你是不是有可以让时间变慢的超能力？”拿坡里问道。
　　“我并没有让时间变慢，刚刚在你们的世界里，我对你们施加了被动色缠，让你和拉贾图的后人的体感变快，以至于你们觉得周围其他物体都像是静止不动的。但是其实不是时间变慢了，而是你们的感觉变快了。现在也一样。”声音解释道。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必须告诉我，不然我无法安下心！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拿坡里对着自己脚下无边的云雾问道。
　　“我是那支笔。”声音回答道。
　　“就是香水百合从老师家偷出来的那支毛笔吗？”拿坡里隐约猜到了声音的来历，但是亲口听到这个回答，还是颇感奇异。
　　“对，但是我并非那支笔本身，而是笔里的东西。对你来说，我是被封印在笔中的外星生物。”声音顿了顿，继续说：“但是对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来说，我是等同神明的存在。”
　　声音说完，拿坡里只感觉一阵猛烈的强风自上而下地吹向自己。被迫空中转体了三百六十度后，她发现自己的体感恢复了原先的速率，穿过流淌的云雾，一望无际的焦黄色的大地正来势汹汹地向她奔来，恐怖的景象使她再次失声尖叫起来。
　　“听我说，我的色彩之力已经无法维持下去了，你必须自己掌控色彩之力。”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拿坡里！听我说！只有你有可能救我们了！”在自己周围的香水百合也不得不乞求道。
　　“好！所以你快告诉我要怎么做啊！”拿坡里强忍眼中的泪水，回应道。
　　“现在，伸出你的右手，闭上眼睛，想象一个可以飞在天上的东西。”声音指挥道。
　　拿坡里伸出自己的右手，原先那恐怖的血肉窟窿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开在掌心的大风洞，拿坡里已经能透过手上风洞看到对面的景色，不过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相反，凉风穿过掌心的风洞时，她还感到了一丝畅快。
　　她闭上眼，努力地去想象“可以飞在天上的东西”。她的意识中，各式各样的，古今中外的，或是有机，或是无机浮现在眼前——飞机，火箭，宇宙飞船；独角兽，超人，钢铁侠；快龙，洛奇亚，盖欧卡；天使兽，恶魔兽，惹人厌的高中同学的双亲……无数的事物此起彼伏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得意在她的大脑皮层中上下翻飞，来回穿梭，尽情地嘲笑着不会飞的自己。
　　“不要想那么多！专注地只想着一个东西！”声音提示道。
　　“不行，我真的做不到啊啊啊啊啊啊————”拿坡里再一次陷入绝望，在无情的劲风中被动地做着转体运动。
　　“相信自己，拿坡里，你一定可以做到的！”香水百合一把抓住拿坡里左手的手腕，坚定地鼓励道。她也明白，自己的鼓励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是这是她在这千米高空中唯一能抓住的求生机会。
　　“算我求你了！救救我！救救大家吧！”香水百合声泪俱下地哀求道。眼见着地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她从未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恐惧。而不远处的米驼和春日青似乎已经放弃了求生的欲望，一个人无奈地用帽子盖住了双眼，另一个人则已经吓昏了过去。
　　拿坡里又一次伸出带着风洞的右手，对着虚空发力，可是什么也没有出现，反倒是又有黄颜料似的液体从她的口中溢出。随着拿坡里的下坠，她嘴里的黄颜料也因此飘在空中，跟在身后，形成了一道流星般的黄色尾迹。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飞出了无数白色的飞禽，密密麻麻的小型白色鸟兽冲向坠向地面的二人，飞在拿坡里的身后争先夺食从她嘴中流出的黄色呕吐物。鸟群的突袭使香水百合瞬间挂了彩，她拼命地挥舞双臂驱赶身边的鸟群。因为如果不那么做，在坠落地面之前，自己说不定就会先死在鸟雀的利爪下。
　　“香水百合！小心！”
　　突然间，拿坡里冲她大叫道。不等香水百合做出反应，她便感到了一阵巨大冲击力。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使她浑身的骨头都颤抖了起来，她强忍着剧痛，转头查看那冲击力的来源，扭头一看，一颗足有一人大小的黑色圆眼正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己。
　　拿坡里迅速反应过来，那竟是一只无比庞大的巨鸟。她甚至无法看清那巨鸟的全部身躯，便被巨鸟一口吞下，掉进那足有楼房大小的鸟喙之中。
　　“香，香水百合————！”
　　看到自己昔日的朋友被足有数层楼房大小的巨大生物吞下，拿坡里心中出现的并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在这股愤怒的趋势下，她的潜力被瞬间点燃，一瞬间，她忘记了此时身处高空向下坠落的事实，集中精力，屏气凝神。
　　“冷静，专注。”拿坡里在心中告诫自己。
　　“就是这样！你做的很好！”脑海中的声音助威道。
　　随着拿坡里再一次伸出右手，璀璨的金色光芒在千米高空中亮起，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夺目的金光将周围数百米的云层染成一片金黄。当拿坡里再次睁开双眼时，她发现自己已停止了下坠，身体悬停在空中，而鸟群也因自己身上冒出的金光四散而逃，转身一看，只见自己背上竟生出一对精灵般的金黄色翅膀，仿佛有自我意识般缓缓地扇动着，发出唰唰的脆响。
　　“这，这是？”拿坡里看着自己突然长出的翅膀，又惊又喜。
　　“很好，你已经掌握了初级的聚色了。”声音称赞道。
　　若是平时，拿坡里要是发现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定会高兴得三天三夜合不拢眼。但是此刻的拿坡里顾不上继续欣喜，她向前俯冲，奋力飞向那只叼走了香水百合的巨鸟。
　　“小黑客！我来救你啦！”拿坡里一边大喊着，一边义无反顾地向远处的巨鸟冲去。
　　巨鸟的嘴中，香水百合使出浑身力气，才从那坚厚无比的鸟喙接合处拨开了一条细缝，好让自己的上半身从巨鸟的口中伸出，可是即便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也只让自己头部和一个手臂从鸟嘴缝隙中探了出来。但是很快，她便看见云雾中有一颗闪着金光的小点，正朝她飞来。
　　“拿，拿坡里？”看清楚了那小点的真面目后，香水百合惊喜地喊道。
　　“我来了！我来了！”拿坡里飞到巨鸟的嘴边，把双手插进了巨鸟的嘴缝间，可那足有货车大小的鸟嘴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任拿坡里怎么使劲，那两半巨嘴依旧岿然不动。
　　“没事，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拿坡里坚定地说。她高高地举起右手，一簇黄色液体立即从她手中的风洞里流出，将她的整个手掌包裹住。拿坡里挥舞着被黄色液体包裹着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向鸟喙砸去，企图能将那鸟喙砸开一个洞。
　　“拿坡里，听我说！”香水百合看着她，郑重地说道，“别管我了！去救那边的米驼和春日青吧！”
　　听到这话，拿坡里猛地回头，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已身处近空，而在她侧后方大约百米左右的地方，两个小点还在急速地向着地面下坠，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距离撞上地面只
　　“可恶！”拿坡里大骂了一句。她也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必须赶去救米驼和春日青。但是就这么抛下香水百合，她也注定凶多吉少。
　　“拿坡里，我即便在这里死了，也是我应得的。”似乎看穿了拿坡里的顾虑，香水百合盯着她的双眼，郑重地说，“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候，我朝你开枪了。但是米驼和春日青是无辜的。请你去救他们！”
　　见拿坡里面露难色，香水百合将右臂伸出鸟嘴，此时此刻，她的手中还握着那把手枪。
　　“给你，我应该是用不到了，但是你能用到。”她用力地将枪举到拿坡里面前，坚决地说道。
　　“我知道了！”拿坡里颤抖着接过那把温热的手枪，就在不到一个钟头前，她还奋不顾身地与面前的人抢夺这把枪，现在，对方却毅然地将枪交给了她。
　　“但是我只是给你保管一下哦！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在这个世界抓到杀死你母亲和弟弟的凶手的！所以说……香水百合，你也要向我保证，可别死了啊！米驼还等着你的道歉呢！”
　　虽然风声依旧刺耳，但是拿坡里的话语在此刻盖过了风声，在这片陌生的天地间久久地回荡。
　　“我向你保证。”香水百合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认真答道。
　　香水百合刚一说完，拿坡里便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只留下几瓣闪烁着金色光辉的羽翼，轻轻地随风飘荡，渐渐与那片金黄的大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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