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局
穿过一个穿堂,雪雁由疾跑改为急行,抱着卫赋兰绕到大院后面的后罩房。
卫赋兰尤记得他跑进了贾母的院子。
可是雪雁要带他去找林黛玉,为何往里走?
林黛玉在贾母房中?
卫赋兰望着雪雁的侧脸,一时忘记了挣扎,心底无端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这丫头胆子还是这么大?!
雪雁抿着唇,直奔其中一间屋子,不期然从屋内又走出一个丫头,与她迎面而遇。
雪雁面色一僵,快速转身避开,却被人从后头拉住。
那人走到雪雁身前,嗔怪道:“雪雁,晌午你去哪了?姑娘找你好几回……这,哪来的狗?”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卫赋兰亦回望向她。
这丫头比雪雁高两个头,约莫十二、三岁,衣着打扮很是体面。
一声冷笑从头顶传来,卫赋兰听见雪雁冷冷道:“我自然是去做扫洒粗活的,横竖姑娘有你服侍,我又不中用,找我做什么?”
卫赋兰微惊,仰头去看雪雁,却见她抿着唇,眼眶又红起来。
这是怎么了?和林黛玉闹别扭?
“雪雁,你何必说这话?谁又会让你去做什么粗活?你是自幼跟着姑娘的,姑娘时时念着你呢。”
雪雁瞪眼,“姑娘念不念着我,要你说?”
那丫头见雪雁声音陡然拔高,忙往两边瞅了瞅,把雪雁拉到旁边檐下,“雪雁,你也懂事些,我和姑娘”
不待她说完,雪雁嚷道:“我不懂事,就你懂事,你们都懂事,只有我不懂事!”
“哎呀,你真是,怎么说几句又急了!”
卫赋兰也急了。
这在贾母的院子里,要真吵起来,还不知得怎么收场。
他忙挣出两条前腿,轻轻去扒雪雁的脸。
那脸上红彤彤的,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串串直往下掉。
那丫头似乎也颇为无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原地跺脚,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呢?”
这声音如从天而降一般,打破了两人的僵持,但被他插一脚进来,却不是什么好事,两个丫头脸色都微微一变。
贾宝玉负手走到一旁,歪头看看左边,又歪头看看右边,最后目光投向卫赋兰。
卫赋兰只觉得浑身一冷,把头低低埋下。
贾宝玉自然是听见声音,才过来调停的,少顷,他看着两人,问道:
“争狗呢?”
雪雁:……
卫赋兰:……
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卫赋兰失败了,他哼哼一声,把头埋得更低。
见两人都不说话,贾宝玉又道:
“实话告诉你们罢,这狗原是我带进来的,我还得带出去,免得它冲撞了人。改日你们想玩,我再带进来让你们玩就是了,只是咱们别在老祖宗这里闹。”
雪雁撇嘴,“谁争狗啦?我不过是……等等,这狗是你带来的?”
贾宝玉点头,“雪雁,把它还我罢,我好带出去的,你和鹦哥也别为这这个恼了,有什么值当的?当心气坏自己的身子,你家姑娘本就是个多愁的,你们两个更要和乐些才是。”
“说了不是因为这个。”雪雁侧身,避过贾宝玉伸来捞狗的手。
被避开,贾宝玉也不恼,“哦?那是为什么?”
雪雁嘟嘴不说话了,鹦哥笑道:“没什么,我和她玩闹呢,二爷领狗出去还进来么?厅里快摆饭了,是在哪里吃?”
贾宝玉:“就在这吃。”
鹦哥:“好。雪雁,快让宝二爷送了狗出去,好回来和老太太、姑娘一块用饭的。”
见雪雁侧身不给,鹦哥扯了扯她的袖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如今姑娘住在这里,事事小心谨慎,你难道看不出?别给姑娘添麻烦了。”
鹦哥说得很快,也说得很小声,不过都被卫赋兰清清楚楚听全了。
他心内疑惑,扒着雪雁的爪子不自觉松开。
林黛玉也住这里?
卫赋兰扬起头,认认真真打量起这个院子。
忽然面前伸来一双白净的手,雪雁也转回身子,抿着唇,把狗递出。
看来雪雁被鹦哥说动了,卫赋兰舒了口气,略感安慰,其实这个丫头还是很关心林黛玉的。
但当贾宝玉的脸挨近时,卫赋兰那口气又倏地卡到嗓子里。
所以……贾宝玉和林黛玉一起……在这住?
卫赋兰回头去看那几间联排的屋子,每间都挨得很近。
他眼皮一跳,说好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呢?
其实男女不同席这种规定,卫赋兰也只是道听途说。他七岁时已经在道观生活,那里面全是男子,别说不同席了,都没见过姑娘。
当年为什么去贾府赴个宴都要卫老爷亲自押着去呢?就是因为他怕生,尤其怕姑娘家!
后来还是大师兄日日夜夜在他耳边念叨什么男女无分,众生平等,这才变回个正常人。
此时贾宝玉已经接过狗,另一只手正往他脖子上套狗链。
卫赋兰一惊,脑袋里晃过一阵窒息之感,他慌得挥着爪子扑腾起来。
雪雁“不用拴它,它会听话”一句话刚放出来半句,便见贾宝玉下颌赫然出现一道一指长的红痕。
贾宝玉生得俊美白皙,这红痕虽未见血,却很是显眼。
鹦哥惊呼一声,忙走近拿帕子去拭伤口,一边向雪雁喊道:“快去找人来!二爷受伤了!”
找人来瞧见贾宝玉的伤,这狗焉能有命在?
雪雁看着贾宝玉,眼中亦焦急万分,却一动不动,只喃喃道:“这……不用索住它的……”
“还好,没出血,不过还是让大夫看看为好,刮到皮也是可大可小的。”检查完,鹦哥松了口气。
但见雪雁还杵在旁边,她又蹙起了眉,“我去找人,趁早把这狗撵出去,雪雁,你陪着二爷。”
贾宝玉眼观鼻鼻观心,拉住鹦哥,笑道:“没出血就好,不然别人问起来,就不好打发了。既然没什么大碍,就撂开吧,原是我惊了它。”
他又看向雪雁,柔声道:“既然他不喜欢被束着,那我就不勉强了,你别担心。”
雪雁抿着唇点头,贾宝玉又道:“我出去了,你们快回屋去罢,林妹妹找不到你们又该担心了。”
差点坏事的卫赋兰已经静如一条死狗。
他知道史太君是如何珍爱这个孙子,保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而他差点就把她的眼珠子刮伤了。
卫赋兰耷拉下耳朵,隐隐有些愧疚,也有些伤感。
如果他的祖母还在人世,也会如史太君一样爱护自己的孙子。
推己及人,他实不该一时冲动,伤了贾宝玉。
刚才那道红痕,何止吓了鹦哥一跳,把他自己也实实在在吓到了!
贾宝玉别过雪雁鹦哥,揣着卫赋兰往回走,刚出二门,又碰到了人。
这人也是某个人的祖母罢,卫赋兰这样想着,神情恹恹地。
他已经生无可恋了,因为这个人他非常不想看到。
看到她准没好事。
卫赋兰默默闭眼,说起来,他与这位张嬷嬷也是颇有缘份。
一场孽缘,怎的还牵扯不清,缠住不放了呢?
果不其然,张嬷嬷和贾宝玉略打个照面,就看见了贾宝玉下颌的痕迹。
她立马拉住了贾宝玉,“玉哥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着了?!”
“没有的事,嬷嬷快进去罢,老祖宗这会也该醒了。”贾宝玉微微低头。
贾宝玉越过张嬷嬷,快走几步,又被张嬷嬷追上来,横起拐杖挡在门内。
“哥儿别慌着走,这狗我看着眼熟。”张嬷嬷凑近,眯着眼仔细打量贾宝玉怀中的狗。
倏然,她瞪大眼睛,声如洪钟,“是它!竟是它!宝玉,你快扔了它!”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卫赋兰瞥了眼张嬷嬷微微抖动的两个快掉到下巴的大眼袋,默默转过了头。
那日在码头绊她时,可是奔着绝不会再见面去的。
张嬷嬷的声音越发地大,这声音引来二门上的小厮纷纷凑近观望,一个惊一个,不多时,便惊动了午觉刚醒的老太太。
贾宝玉忙把狗递给守在门外的墨雨,吩咐他带狗先走,哪知从张嬷嬷身后又出来几个嬷嬷,拦住墨雨,硬把人和狗都截在路中。
原本卫赋兰亦可以趁乱逃走,熟料贾宝玉递狗的时候,还顺手递过去狗链。
墨雨接过来便套在狗脖子上,现在的情形便是:
墨雨不敢反抗张嬷嬷,被张嬷嬷强行抢走了狗,但他又不甘心狗被抢,于是牢牢把狗链另一端的绳子绑在自己手腕上,还缠了好几个圈。
一个掐着卫赋兰的身子掐得死紧,一个栓着卫赋兰的脖子栓得死紧,卫赋兰渐渐喘不上气,只觉得自己这次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如果死前能赐他一个愿望,他想立马、当场、原地变人。
好指着鼻子问问这些人:
至于吗?
一条狗?至于吗?啊???
几个嬷嬷撒泼打滚,把贾宝玉堵在门内,几个嬷嬷把小厮拦在门外。
争执了半盏茶的时间,结束闹剧的还是老太太。
老太太没有亲自出来,吩咐了身边的大丫头,“论功行赏”。
墨雨等一众小厮,不论对错,凡在场的,都被赏了二十下板子。
几个嬷嬷和出来看热闹的丫头,则带去老太太跟前定论。
贾宝玉和事件的罪魁祸首——某条不知从哪来的狗,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与史太君半年后的再次见面,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发生。
不知老太太身体可还康健?
卫赋兰无奈之余,又觉得好笑。
那必然是康健的了,否则这种事情怎么还闹到她那里去呢?
路上贾宝玉还想来抱狗,被一个丫头拦住,那丫头把贾宝玉拉得远远的。
又一个丫头来拎走卫赋兰,把他塞进麻袋。
再进麻袋,让卫赋兰有种回老家的错觉。
这该死的熟悉感。
不过很快他就自嘲不了了,因为送他的这条路,并不是去见老太太。
他听见外面轻飘飘传来的一句话:“拖外边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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