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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张洪放家中无声无息,仿若无人。

        任新萍半月之久没回来这里,心有不安,诚惶诚恐地走在乔落栗身后,跟着她进了张婆子的卧房。

        可张婆子却不在床榻上。

        乔落栗侧耳一听:“似乎在灶房。”

        两人赶过去时,那张婆子还真在灶房。

        她此刻正坐在灶台旁,佝偻着腰,隔了一日未见,她头发似乎更白了,发丝也更少,满脸皱纹,双眼凹陷,老态横生,形如槁木。她目光空洞地盯着虚空,一动不动,仿若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个躯壳。

        灶台没生火,锅里倒是有东西,是放了很久的面,已经坨成一团,甚至还闻到一股子馊味。

        “张婆婆。”乔落栗走到她跟前了,她也丝毫没有反应,于是乔落栗提高音量,凑近又叫了一声,“张婆婆。”

        她的身影遮住了灶房唯一的光线,张婆子终于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乔落栗,张了张嘴:“你是哪位?”

        沙哑沧桑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乔落栗有种莫名之感,明明张婆子还活着,却像是死了。

        乔落栗心里发慌,转头看向任新萍,她拧着眉,许是受不了,扭开了头。

        “我儿……”张婆子瞪大了眼睛,像是抓住了她生命中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你可知我儿在哪儿?我怎么一直找不到他?”

        乔落栗拉了拉任新萍,她们来之前便已说好,张婆子情绪不定,旁人与她无法交流,但任新萍不同,张婆子对她痛恨至极,至少,混沌的脑子里还记得她。

        “他死了。”任新萍上前一步,抓住张婆子的手腕,她太瘦了,这一下就像只抓住了一根骨头,任新萍愣了愣,才做出恶狠狠的口吻道,“他死了,你前些天还有精神跑市集打骂我,这会儿怎么,是要跟着你心肝儿子一起死么?”

        “不对,你是骗子,骗我儿死了……”张婆子眼睛瞪着更大了,好似认出了任新萍,忽地挣扎起来,如同脱水的鱼,使劲翻腾,她手即便被抓着,还不停往任新萍身上招呼,“你个忘恩负义的娼妇,亏我儿给你赎了身,你跟那地痞流氓私通,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任新萍平白无故挨了几下,放开张婆子,退开道:“一说你儿子死了,你就开始发狂,你儿子是死了,官府找到他了尸首,他都死了半个多月,尸体已经腐烂发臭了。”

        “不可能。”张婆子急了,“他没有死,只是不见了。”

        “不见了就是死了。”

        “没有死,我看见了,他只是不动了。”张婆子追着任新萍,又动起了手,“你个没良心的,就是想咒他死了,你好摆脱我们家……”

        “为何不动了?”乔落栗抓住了字眼,反复问道,“到底是不见了,还是不动了?”

        张婆子一下缩了手脚,露出痴傻的样子,口中嘟嚷道:“不动了,就不见了,是走了。走去了哪儿……你们见过我儿吗?我就这一个儿了,他打小就孝顺,不可能丢下我一人……”

        “都说他死了,他就是丢下你了。”

        “不对,我儿只是不见了……”

        任新萍痛苦地别开眼,对乔落栗道:“姑娘,她如今这般模样,恐怕听不进旁人所言,不必再浪费口舌……我们走……罢了,我去包子铺买些包子,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即便是面对曾经恶语相向的婆婆,她也不愿见其落到如此下场。

        任新萍说完后,也不等乔落栗回应,低着头急匆匆走了。

        灶房剩下乔落栗,和一直自言自语的张婆子。

        屋外旭日高升,阳光正好,光线从门口斜斜照进,落在了乔落栗之前滑倒的地砖处。

        乔落栗无声看了半晌,随后在张婆子跟前蹲下。她有一肚子想要问的话,知张婆子可能听不明白,或许听明白了,又要发疯发狂,但是她还是想要说一说。

        “张婆婆。”乔落栗轻言轻语,一边说,一边指着房中的某处,“你儿出事那晚,你是不是看见了?他就在灶房,站在这里,他刚宰了一只鹿,到处都是鹿血,他提了桶,像往常一般,把石台擦洗干净。可因沾了水,地砖湿滑,他一没留神,滑倒了,撞到石台,把头磕破,脖颈也断了,当即就昏迷不醒,或是……”

        张婆子茫然地看着乔落栗。

        乔落栗与她对视,目光坚定:“当时就已死了。”

        张婆子张大了嘴,哑巴了一样,啊啊叫了几声。

        乔落栗还在继续道:“你看见你儿脑袋磕破,流了一地的血,你吓得说不出话,你去摇他,他全无动弹,你双手沾满了你儿的血,你意识到他可能死了,恐惧过度,魂消魄丧,也晕了。”

        张婆子摇着头,如枯木般的手抓住乔落栗,神志不清般念叨着:“不对,不是这样,他没死,他只是流了血,没死,没晕,对,我没晕,没有……”

        乔落栗按住张婆子的手,轻轻抚摸道:“是了,你是惊吓过度,并未昏迷,我知那种感受,至亲之人在眼前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能看着他,血越流越多,然后再也醒不过来……张婆婆,你失了神智,始终不愿相信你儿死了,你在你儿媳面前,甚至在官差面前,看似正常,其实你心里还是很害怕,对不对?你一直说你儿不见了,是不是因为那晚张文华出现过,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张婆子偏着头,被乔落栗的话刺激到,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没死……我给了银子,全部的银子,他只是不见了,他会好起来的……”

        “张文华说你儿没死?”

        灶房门口一道阴影挡住了日光,乔落栗一转头,看见任新萍双手捧着装包子的油纸,她听见了乔落栗的话,一时愣住了。

        张婆子突然来了精神,用了全身力气,把乔落栗推到在地,还扑过去,挥着双手打她:“你个二流子,我儿好心帮你,你却记恨他,我儿没死,你却说他死了,你要我银子,我都给了你,你又不救他,你把我儿弄哪儿去了,你还我儿来!”

        癫狂的张婆子力气奇大无比,乔落栗挡住了受伤的脑袋,身上又被狠狠打了好几下,她呲着牙,与反应过来的任新萍合力,才将她按住。

        任新萍看到乔落栗手背上的血指印,吓得脸都白了:“姑娘,你没事吧?”

        乔落栗摇摇头,喘着气把凌乱的衣衫整理好,摸了摸面纱,这才回道:“我没事,张婆子情绪太过激动,不便继续激她,我们扶她回房,让她休息吧。”

        张婆子还在折腾,任新萍抱住她,连拖带拽将人弄回卧房,乔落栗铺了床,搀扶着张婆子躺下。好在她一躺回床上,就闭上眼,翻过身,安静了下来。

        任新萍把包子放在她的床头,对着她的身影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去顺天府的路途上,任新萍犹豫了许久,终是问出了口:“那晚……张文华果真来过?”

        起初,任新萍也怀疑张文华并非无辜,但张文华向她再三保证,她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倘若张文华与此事有关,那他一直就在欺骗她。

        任新萍心里难受,可乔落栗认为,她此刻不需要安慰,她需要的是真相。

        乔落栗道:“张婆子虽然脑子不清醒,但那晚她毕竟在场,她受到刺激,精神错乱,不记事,但略加提点几句,她总会想起一些细碎之事。”

        闻言,任新萍心下一凉,她浑身脱力,脚步虚浮,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被乔落栗托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顺天府衙内,赖英毅刚端起茶杯,一口茶还未入嘴,瞧见上官檀衣着官服,大步流星走来了,连忙放下茶杯,迎了上去。

        赖英毅道:“上官大人,我已差人去牢里带人了。昨夜使了几下鞭子,他仍旧什么都不说,守口如瓶,实在嘴硬。”

        上官檀道:“守城的官兵带来了吗?”

        赖英毅道:“人已在堂上候着,不过……没找到任新萍,猪肉屠夫说她去埋病死猪了……跟蒙面仙子一道。”

        府衙正堂下,赖英毅让人备了一张太师椅,上官檀踏进去,先一步落了座,手搭在扶手上,身子斜着,用手背撑着下巴,目光深远——

        府衙外,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百姓,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着今日开堂审的是什么案。

        许久后,赖英毅已在正堂前坐定,正要拍响惊堂木,准备升堂,却听上官檀似无意问道:“赖大人,你说,我与她打这赌,是她会赢,还会我会赢?”

        赖英毅颤颤巍巍道:“当然是……当然是……”

        不好说。

        蒙面仙子擅长断案,且智慧过人,人虽神秘,但对案情知无不言,会对他提点一二,只是与上官檀打了赌后,便藏头露尾,不肯再多说,如今也不知调查了到哪步。

        不过,赖英毅心中笃定,此案她所了解的情况,并不比他们少。

        “上官大人……”赖英毅斟酌着话语,怕说错话,也怕信口开河,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思索片刻,正要继续说,又听上官檀开了口。

        “来了。”上官檀盯着府衙外,眼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赖英毅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一袭白衣的蒙面仙子在人群中冒出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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