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肆章·完美的神明与叛逃者(四)
好痛……
浑身都湿透了,风一吹,冷得我打了一个哆嗦。我呛出一口水,脑中一片空白,睁不开眼,但感觉上半身在岸上,下半身都泡在水里,湿漉漉的头发丝黏在脸上,身上还有细小的伤。而方才因为撞击,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要散架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终于能慢慢睁开眼了,趴在地上,视野模模糊糊的,约摸能看清我现在身处一片森林,这条蜿蜒的小溪一直延伸,看不见尽头。而这森林也是一副夏日正午的美景,阳光透过树叶和水面洒下来,光斑与水纹一起投在地上。整片林子一片郁郁葱葱,还可以听见蝉鸣和瀑布声。
我又趴了一会儿,得以动弹了,便撑着地面勉强地坐起身,将腿从水中拖到岸上,环顾四周。
真是一片美景啊,小池、瀑布、河流、丛林。可能是阳光的原因,世界被染上了一丝树叶绿色的光。抬起头,空中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水波荡漾。
好神奇,居然浮在空中。
我站起身,举起手想要触碰,但是可惜还差很多才能碰到。
思绪忽然被拉了回来,这才想起我方才被水流冲下来了。而方才的“风山渐大人”,那一瞬间,他的眼眸变成了黑色的,那么他一定就是假的风山渐大人了。我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捏着下巴思索。黑色眼睛,黑色眼睛的是谁?我努力回想着我遇到过的黑色眼睛的人。
啊,黑色眼睛都太多了,根本就记不过来嘛!
我崩溃地抓抓头发,甩了一脸水。最后我只能乖乖地认命,坐在那里拧头发和衣服,尝试把水都拧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一开始风山渐大人的眼神,和后来那个黑眼睛的家伙眼神完全不一样,难道中间因为雾大,人被掉包了?不是不可能。那么那个伪神为什么要掉包风山渐大人,而我们中为什么只选择了我来到这里呢?
嗯,不过那家伙给人的感觉好熟悉啊,似乎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但是如果你在,一定会妨碍我的,所以,先休息一下吧。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真的跟他很熟?
在原地晒了一会儿太阳,终于没有那么湿了,也终于缓过劲儿来了,我站起身,四处寻找能离开这里的办法。
既然我是从那层水上掉下来的,那么我是不是穿过它,就可以回去呢?只是它实在是太高了,需顺着瀑布爬上山,才能触碰到它。然而当我尝试之后,我就立刻放弃了,石块很滑,土也松散,根本就爬都爬不上去。
既然爬不上去,那就换一条路吧。我叹了口气,转身沿着小溪的水流,走向远方,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我走着走着,忽然脚底一阵刺痛,低下头一看,方才被冲下山崖时,木屐被冲掉了,而地上又全是小木刺儿。没办法,我只能停下,看着被血染红的袜子,便抽出吉村清六道,“哐”地一声砍在身边的一棵树上,我边砍边默念着:“对不起爸爸,你留给我的刀,我只能暂且用它来砍树了,希望你不会怪我。”
我削下来两块树皮,拿起石头打磨平整,又拽了根藤条,一分为二,将树皮绑在脚上,终于感觉好些了,虽然还是有些硌脚,但起码比被木刺儿扎脚好多了。
我的木屐啊,那可是六花姐姐给我新买的。我十分心疼,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东西也被水冲走了。
等等,罗盘,我的罗盘呢?
我搜遍浑身上下,毫无作用,顺着原路返回,也没找到罗盘。我蹲在瀑布下,思索着,它究竟丢到哪去了?木屐丢了是小事,罗盘丢了,义和源少中将怎么办?
罢了,回头再找吧,说不定那个假风山渐能找到。我失落地站起身,离开了那里,继续往前走了。
走了约摸一炷香,走得脚已经麻木了,我拐过灌木丛,终于看到了前方的神社。神社不大,连鸟居都没有,中间倒是有个小神龛,两边的墙壁上分别挂着一副天照大神的画像,一副月夜见尊的画像。而中间神龛上挂的,则是风山渐的画像。
将水神大人的画像挂于中间,那么这果然是风山渐大人的神界了。但是……不,我搞不懂,有很多疑惑,却没办法表达的问题在我心里一直纠结着,又或许我纠结的,一直都是丢失的罗盘和新买的木屐。
也不知道曜久大人和义怎么样了,他们会发现我不见了吗?鸦羌丸也是,在北桥前辈那里待着真的没问题吗?还有斋录先生,实际上他是生我的气的吧?
不对,我怎么开始胡思乱想了?我晃晃脑袋,拜了拜三位神明,便想办法从这里离开。神社后面再没有路了,这里就是尽头。神龛里什么都没有,倒是一旁有一个小石头佛,我没敢碰,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和小石头佛靠在一起,我喃喃道:“地藏菩萨啊,你说我该怎么从这里出去呢?你就请暂且把我也当成小孩子,带我离开这个破地方吧。”
它当然不会回答我了,只是默默地伫立在那里,模样十分可爱。
和小石头佛坐了一会儿,神社外忽然下起了雨。雨滴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给水坑砸出小水花来。我起身来到门口,伸出手。在雨水碰到指尖的那一刻,忽然从天空中出现了一条巨大的水龙,卷着雨水朝我冲来,一下子将我死死按在了墙壁上,水溅了我一身。
这不正是占卜时我见到的那条水龙吗!
我被它撞得头昏眼花,一咬牙,抓住它的角,脑袋向后仰——狠狠地给了它一记头槌,紧接着又是一记。趁它没反应过来,我一把将吉村清六道的刀鞘砍在它的脖颈上,水龙疯狂晃动脑袋,我抓着它的角,一翻身骑在了它的躯干上。它开始扭动着身躯四处乱撞,我的后背磕在墙上,但始终死死抓着它的角,没有松手。
水龙悲鸣一声,托着我在雨中冲向天空。眼看着就要撞向天空中的那一层水,穿过了它。
那一刻,我置身于一个水天一色的地方。这里无论哪里,都是蓝色的,没有任何杂质,让人感到心旷神怡,旷远而宁静。水龙没有表示便化成了水落了下去,我“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地面如同江水一般,踩在地上还有水波纹。我这才知道,我这是进入水神神界了。只是为什么,明明是假的风山渐大人,他却能让我进入神界?难道是因为他太过强大了?这样说的话,身为敌人的他那么厉害,我们有些危险啊……
这时,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鸟居,红色的鸟居在蓝白的世界中显得十分突兀。我慢慢靠近它,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穿过了它。
“噗”的一声,我的脑袋钻出了池子。
“南止!”我听见了义的声音。我伸出手扶着水池的边缘,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水都抹掉。我现在离开了神界,四周尽是一些华丽的建筑,仿若宫殿一般,不,简直比宫殿还要豪华。
“南止,可算找到你了,你上哪去了啊?”只见义和曜久大人都趴在水池旁,义焦急地向我询问道。而和他们一起的,还有满脸担忧的风山渐大人。
我下意识想要后退,被义一把捞了上去。我哆嗦地站在地上,打了个喷嚏。
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好冷。
不,这个风山渐大人,眼神不一样了,那双金色的眼睛,又变得温和起来了。
义脱下外衣,犹豫了一下便丢到我头上:“好啦好啦,你赶紧收拾收拾去吧,一会儿再说发生什么了,别感冒了才是真的。”
我十分感动,风山渐大人便安排四个侍女领着我到住处,为我换衣服。
高天原所有侍女、侍卫,几乎都是用纸面具蒙着脸的,所以我也看不到他们长什么样子。我只能坐在房间里,任由几个姑娘摆布我,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乱动,紧张得浑身是汗。这时,在我身后为我梳头发的小姑娘道:“您不必紧张,善神大人一向热情好客,而水神大人又珍视朋友。如若不嫌弃,请您在任务期间居住这里,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尽管提出来,我们会为您更换的。”
为什么感觉她说出这话来,我反倒更紧张了呢,可能是我从未受过这种待遇吧?我只能哈哈地笑:“不,没什么,我觉得挺好的,况且本就是来这里执行任务,神明大人能为我安排,我就已经不胜感激了。”
那个小姑娘似乎笑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身上的水擦干后,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侍女为我换了一身合身的衣服,小姑娘便领着我来到了正殿。正殿里义和曜久大人都在等我,而风山渐大人则坐在最前面,榻榻米上的茶都已经不冒热气了。我不好意思地坐在义身边,义小声对我道:“南止,你这身衣服真好看诶,简直像礼服一样华丽了,要不你以后就穿着这个去抓妖怪吧?”
“别瞎说……”我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口茶,果然凉了。那个带我来的小姑娘见状,赶紧过来把我们的茶换成了热的。
但是我似乎不是最后一个到的,没一会儿,便有一个人掀开帘子,慢慢走进来,微笑着对风山渐大人道:“哎呀,风山渐,看来我迟到了。”
风山渐大人笑道:“哈哈,还不是因为庆日香你总是提前到,晚叫你一会儿,让你也迟到一次,快给客人道歉吧?”
“真是恶劣呢。”
我看着这个名叫庆日香的少年,他与高天原众神一样,皮肤皆如同白玉,细腻又白皙,那双金色的眼睛纯净得几乎透明,没有一丝阴霾,映着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他的眼角抹着朱砂,之下是一颗小巧的泪痣,一头纯白色的长发,夹杂着一缕金发,头后与脖颈上的红绳被风吹着,几条薄纱缠绕着手臂,垂落下来。
他是那样的纯净,仿若这尘世间的一切污秽都近不得他。我忽然注意到,他的脚踝上,各有一只金色的镯子,看上去沉甸甸的,触碰到一起还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庆日香放下帘子,走了进来,坐到了风山渐大人身旁,满脸歉意地对我们笑道:“真是抱歉,各位,是我迟到了,请原谅我。我的名字是庆日香,是风山渐的朋友,几位居住的地方是我的宅子,如果有何不满意之处,尽管提出便是。”
义惊叹一声,小声对我道:“诶,南止,是善神庆日香大人诶……”
善神?我想起来了,善神的确是叫这个名字,但是我看画像,还以为这善神是女子……那就有解释了,难怪庆日香大人看上去那么纯净。
我在心中不断地拜着两位神明,尤其是庆日香大人,希望他能够宽恕鸦羌丸,并且保佑他、祝福他。只是我今日忽然来了这明罗京,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真想不到,平日中我们所信仰的神明大人,现在竟坐在这里,与我们心平气和地交谈。
曜久大人行了个礼,便道:“对于突然造访,我对此深表歉意。起因是平葵府有一名将名字交与妖怪的叛徒叛逃,经占卜他逃往了高天原,而我与他们,则是来抓这叛徒的。”曜久大人说这话时,特地没有说出占卜中,我看到水神神界的事情。
风山渐大人若有所思,我看大家似乎都陷入了瓶颈,便鼓起勇气,向大家说出了我进入水神神界的事情。义听后恍然大悟:“哦!所以南止你才浑身湿漉漉的吗?原来是掉水里了!”
掉水里是什么说法……我又提出了我遇到了假风山渐大人的猜想,曜久大人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的确,走着走着就起了大雾,不知为何我们都没有察觉你人不见了,等来到了庆日香大人住处后,大雾散尽,才发现了这一点。找了很长时间之后,你才从池中出现……”
庆日香大人用袖子遮住嘴:“真是匪夷所思……”
风山渐大人问我道:“假的我吗……黑色的眼睛?”
“是的,眼神要更加咄咄逼人一些,没有您这般和善。”我答道。
“哈哈,你可净说漂亮话。但是奇怪的是,高天原的雾皆是由在下掌控的,那样在下无法控制,甚至压根就没感受到的雾,闻所未闻。况且在下并没有感觉到水神神界中有任何人介入,抱歉,在下甚至都没察觉到你不见了。”
看着风山渐大人那么自责的模样,我赶忙摆摆手:“不不,什么话,您不认得我,没有察觉到那是必然的。只是目前的问题,是我们遇见的情况不一样。您看,我走着走着便失踪了,我那两位朋友则在深陷雾中,而风山渐大人您甚至没有感受到这雾,况且大家都没有发现我不见了……”
说到这,义赶紧打断我,小声道:“对不起啊南止,你别生气,我也不知道为啥,一晃神就起雾了,再一晃神就到这儿了,然后才发现你不见的。”
“我压根没生气嘛,只是现在线索就这么点儿,况且事态已经严重到有人胆敢冒充神明大人了,这已经不光是平葵府出叛徒那么简单了。”
大家不由得都叹了口气,思绪全停了。这时,风山渐大人合上折扇:“实际上,几位,在下邀请几位前来明罗京,实际上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曜久大人诚惶诚恐地请他讲,他则无奈地摇了摇头:“还剩一星期多,便是明罗京的春樱宴了,然而三日前,本应为庆日香伴舞的舞者中将江忽然辞去了工作,于昨日暴毙于在下挚友——火神辉镜的房中。而那人正是辉镜宅中的侍女,奇怪的是,中将江是被诅咒而亡,其诅咒手段极为恶劣,死状其惨。”
我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而庆日香大人则接着说道:“本来春樱宴上,我应当使用神灵琴奏乐的,但正午我回到房中时,发现神灵琴已经不见了,想必是有贼人偷了去。”
这让我那口凉气吸进去,差点出不来,这不正是我被拐进水神神界的那段时间吗?便随手拿了茶杯一饮而尽,掩饰我的慌乱。虽然我什么都没干,但为何忽然感觉这些矛头都指向我了……
曜久大人问道:“据我所查古籍,神灵琴乃是神琴,音色绝不同于其余众琴,即使是对音律一窍不通之人,也能奏出余音绕梁的音乐。人类中几乎无人能弹奏,甚至是诸位神明中也有无法弹奏者。庆日香大人高贵圣洁,能够弹奏是必然,但贼人盗窃神灵琴是为何?即使是到手了,也不一定能奏起乐来。”
“是的,我无法理解的也是这点。”庆日香大人赞同地点点头,又继续道,“但是没关系,相信如果贼人发现了自己无法使用神灵琴,那么一定会物归原主的吧。”
他话一出口,我们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就连一旁的风山渐大人也无奈地扶额。
义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找了个台阶给庆日香大人:“那个,难道说庆日香大人有什么想法,可以抓到那贼人吗?”
“哎?不,并不是,我只是觉得,贼人一定会归还神灵琴的,我相信他不会让春樱宴无法举办的。”
风山渐大人咬牙切齿地道:“庆日香啊,你少说两句吧。”
“诶?我说错什么了吗?很抱歉。”
“不,不是说错了……哎,罢了,还请几位当这话没听过,后续再有什么事情,在下会转告各位的。辛苦大家了。”
散会之后,义哭丧着脸跟我走出去,抱怨道:“本来只是来抓叛徒的,结果还要给人家抓贼,虽然是神明大人的委托,但总感觉好委屈……”
我提醒他小点声,忽然小姑娘过来告诉我庆日香大人再找我,我不敢怠慢,便又叮嘱他两句,赶紧去找庆日香大人了。
绕了一圈,在一处有树荫的地方找到了庆日香大人,我刚见面就要行礼,被他拦下之后显得十分别扭。这里就我们两个人,除了树叶的沙沙声,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不知道南止大人是否见过我的神灵琴,或者是和贼人有过接触?我总感觉您身上有一些神灵琴气息……不,并不是怀疑您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罢了,我相信您是不会偷琴的。”
我被“南止大人”这个称呼绕的有点晕,摇了摇头:“实在抱歉,庆日香大人,我也不清楚……”真倒霉啊,庆日香大人的琴不见了,我的嫌疑最大,连我的罗盘也不见了,现在都没找到。我感觉我现在比义还要委屈。
“抱歉,让您为难了……那,您觉得那贼人何时能将神灵琴还给我呢?毕竟,我还需要勤加练习才能练好那把琴,不快些归还会有些麻烦的。”
“……啊?”我花了很长时间去反应这个问题,“或,或许……很快了。”
“真的吗?太感谢了。”
庆日香大人的眼神里是充满信任的,他似乎把我敷衍的话当成真的了。然而为何他会这么说呢?故意拿我取乐?
我尴尬地一笑,道别了庆日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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