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伍章·须磨之旅（九）
当我带着师兄一行人赶回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到头顶了，此处空无一人，但沙滩上明显有打斗的痕迹。我焦急地环顾四周，却看见不远处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树林里。我吓坏了，心脏怦怦跳起来，祈祷鸦羌丸不要出事。
“所有人搜，一定要找出尺八之子！”意秋师兄一声令下，大家散去，寻找尺八之子的踪迹。我则顺着血迹一路走去，进了树林。
月光很亮，月色透明，今晚的月亮比昨夜的圆，等到了明夜，就能看见满月了。
我看见鸦羌丸靠在一棵树上，躲在一处阴影处，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不惹人注意。他闭眼喘着气，浑身是血，头发乱糟糟地混着汗液和鲜血粘在脸上。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看清是我，松了口气，这才全身放松。
“抱歉，主人，我失败了……”
“鸦羌丸！”我脸色瞬间变白，几步跑过去抱住他，“你怎么了，尺八之子呢？不对，没事，你先别动，我把你背回去，你可千万别动。”
我说着想要把他背起来，但恐惧和急迫使我浑身无力，刚弯着腰站起来，我便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我重新扶起他，抱着他的肩，手足无措。
鸦羌丸那么强大的妖怪，还会被尺八之子伤成这样。
况且……
“对不起鸦羌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自己逃走的……对不起，对不起……”月亮肆意地挥霍着浅银色的光芒，强烈的悲痛使我无法表达自己的歉意，我能够感受到我浑身都在颤抖。如果我能再强大一点，再勇敢一点的话，或许我就不会选择逃走了，到那时我可以挡在鸦羌丸的身前，让他不必独自一人面对强大的敌人了。
但是，没有如果。
鸦羌丸的神情悲伤，他伸出手，揩去我眼角的泪水，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
就在这时，树林之外响起了尺八的乐声，还有同僚们慌张失措的惊呼声。我无助地望向天空，看见尺八之子站在一根树枝上，吹奏着手中的尺八。
我不知该做什么了。
忽然，我还听见了其他声音，意秋师兄和安莫乐在召集大家赶回去：“集合！快，快！都到这边来，不要慌张！”
“鸦羌丸，我们也走。”我说着，鼓足全身的力气，背着鸦羌丸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承受不住力量，加上极度紧张不安的情绪，软绵绵又直打颤。我刚迈出去一步，尺八声停了，尺八之子放下那根乐器，回过头来，空洞无神的眼睛在黑夜中从树叶缝隙透下来的月光后面，显得更加黯淡无光。
我愣住了，不敢继续走了。
尺八之子从树上跳下来，一步一步逼近我。看来这一次是非战不可了，我将鸦羌丸轻轻放放下，让他靠在树旁，随后拔出吉村清六道，紧盯对方。
尺八之子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在观察我，在确认了我的敌意后，将尺八抵在唇边开始吹奏，乐声节奏急促，调子细高刺耳。
从身后猛地窜出来一只半人高妖怪，生着獠牙，口水从无法合拢的嘴中流出，我转身用吉村清六道挡下了它的攻击，刀锋一转，将它劈成两半。身体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但一只妖怪消失，很快又有几只从黑暗中走出，虎视眈眈盯着我。
鸦羌丸眼神中闪着异样的光，他想站起来帮我，却被我拦下：“没事鸦羌丸，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那几只妖怪趁着这空隙，一起冲了上来，虽然数量多，但都是普通的小妖怪，我很轻松地一刀一刀将它们全部解决。比起在高天原遇到的那个叛徒，这种小喽啰对我简直没有任何威胁。
高天原的叛徒？不对，我去高天原，好像是为了抓叛徒，那个叛徒，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好像，跟他很熟悉……
我走了神，尺八声猛地一转调子，一大团黑雾侵上了我的手臂，瞬间钻心的疼痛袭来，仿佛整条胳膊都炸开了一般，黑雾消散，那条袖子被撕成了碎片，裸露出的胳膊鲜血淋漓，指尖还在不断地滴血。
鸦羌丸瞳孔紧缩，青筋暴起，咬着牙站起身来，那架势似是要上去与尺八之子拼个你死我活一般，我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吓得赶忙阻止他：“鸦羌丸，你别动，我没事的！”
或许是神明大人最后的恩赐吧，妖怪伤口愈合的速度比人类要快，生命力也比人类要强，只要不是致命伤，他们是绝对不会死的，但这不代表鸦羌丸无论如何也不会死。鸦羌丸现在的伤势非常严重，他还强撑着站起来，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会撑不住的。
尺八之子见这情景，停止吹奏尺八，将它对着我，做出一个准备冲上来的动作，蓄势待发。
完了，要被结果在这儿了吗。
对不起，师兄、前辈、义，我要先你们一步走了。对不起，清乐大人、荣小姐，我恐怕完不成使命了。对不起，枫，我真是个糟糕的姐姐。
果然，如果能变得再强一点的话就好了。
可是，没有如果。
但眼前的黑暗突然被熊熊烈火照亮，金红色的光芒划破了黑暗，照亮万物，一只朱雀诞生于火焰之中，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都被火焰吞噬。
我眯着眼，在耀眼的火光中，看到了一个红头发的身影，挡在我的身前。
意秋师兄拿着刀，刀身燃烧火焰。他持着刀挡下了尺八之子的一切攻击。
“「天曜御日流·朱雀鸟之鸣」。”
此时，那只朱雀又出现了，它将火焰化为了自身的翅膀，优雅地展翅，飞向敌人。
时间仿佛退回到很多年前，那时的他也是这样挡在我的身前的。
“师，师兄……”
本来两个人一同上山玩，却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妖怪，年幼的我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浑身是血的意秋师兄。我吓坏了，我猜想他一定很疼。但此时天黑了，这条通往回家的路都是妖怪，他受了伤，我又什么都不会，我们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但他却回过头，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不要担心，小南，师兄会保护你的。”
他伸出手，将我拉起。
“小南，把眼睛闭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眼哦。”
仿佛是哄小孩一般的语气，我抽泣着将眼睛闭上，紧接着，热浪扑面。我能感受到周围燃起烈火。生物烧焦的味道和鲜血的味道钻进鼻腔，我实在害怕，但我也担心他，于是我偷偷睁开了眼。
我看见了烈火化为朱雀，在他的刀刃上舞蹈，那时眼神里充满了杀意的师兄的脸，与现在的脸重合在了一起。火焰包拢了尺八之子，朱雀仰天长鸣，啃食他的血肉，将一切化为灰烬。
无论何时，师兄都作为兄长，保护着他的家人。
而我，什么都做不到。
“师兄……”我望着他。
师兄听见我叫他，转过头，对我微笑：“不要担心，小南，师兄会保护你的。”
但仅凭师兄现在的力量，无法完全杀死尺八之子，最终尺八之子嚎叫着脱身，逃进了月亮和火光照不进的黑暗中。
师兄喘着气，转身扶住我：“小南，小南，你怎么样，手臂很疼吧，抱歉，我来晚了，来，我看看……”他说着，摘下斗篷来，裹住了我的胳膊，用以临时止血。被火光闪了好长时间的眼睛一下子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我摇摇头，笑道：“没事哦，师兄。鸦羌丸伤得比我重，先帮他吧。”
“嗯，好，都听你的。”他的语气有些颤抖，显然是十分担忧我们俩的伤势，我来到鸦羌丸身边，本想背起他，却发现被伤到的手臂软绵绵的，无法举起来。我吃了一惊，但我以为只是失血太多所以柔软无力而已，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这样想着，我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怎么了？”鸦羌丸看出了我的异样。
“啊？嗯，没什么。还能走吗，鸦羌丸？”
“嗯，没问题，能自己走哦。”
话是这么说，但鸦羌丸站起身，还是踉跄了一下，恰巧这时候一个人扶住了他，我眨巴眨巴眼睛，终于稍微适应了，看清楚了那个人，居然是义。
“我说，明明你才是式神吧，却躲在阴阳师，还是个女孩子的身后，太丢脸了你。呜哇，你没事吧，看你都要晕了，算了，我就委屈一下背着点你好了。”义面对鸦羌丸骂骂咧咧，却自始至终都扶着他的肩膀，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终于，大家都赶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北桥前辈和竹内大人。竹内大人看了一眼鸦羌丸，便叫雪女过来和义一起扶着点他，顺带做一下紧急治疗，止住血。安排好后走到我跟前来，解开了胳膊上系着的衣服，满是鲜血的胳膊立马露了出来，而这时有黑雾慢慢攀上了手臂，北桥前辈看见，脸色一变。
竹内大人沉默了一下，便道：“不太好解决，等下，可以请南止姑娘去一下鄙人的房间吗？这恐怕不是普通的伤。”
“诶？抱，抱歉，只是血多了点，止住血就可以了吧。”我觉得没有必要，这样麻烦竹内大人，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也不敢。
“绝对不行！”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愠怒，“明明有很多人在担心着您，南止姑娘怎么可以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倘若真是落下了什么病根，况且，身为大夫的鄙人就在身边……”
“啊……那个，竹内大人，对不起，是我搞不清自己的身份了，抱歉……”我没见过温文尔雅的竹内大人这样，哪怕只是在安人的梦中，他也时刻保持着柔和的一面。也许因为我不顾身份拒绝他，让他生气了吧。
竹内大人顿时哑口无言，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了情绪：“抱歉，鄙人失态了。如果您不愿相信鄙人的话，可以带着朋友一起来，雪女也会来。对不起，明明是深夜，却提出了让您来鄙人房间这种荒唐的请求……”
两个人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点上，北桥前辈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那么，雪女给鸦羌丸治疗好后去找竹内大人吧，照顾这家伙就交给我和义好了，他伤得实在是太严重了。”
义本想抗议，但他看见鸦羌丸虚弱得快要晕过去的模样，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于是，一晚的闹剧结束了。接下来，整个须磨都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无论是熟睡的居民还是偷偷跑出去嬉戏的孩童，全部都以最清醒的状态留在家中。阴阳寮的大家在村口的正堂里商量对付尺八之子的对策，我则去找竹内大人，等他给我治好了伤，再去参与。
——
雪女与义把已经昏迷了的鸦羌丸抬回了他的房间，便开始忙前忙后。义对比以前变了很多，有些害怕陌生的女孩，所以每当雪女命令他时，他总是笨手笨脚的干不好事。
“你这家伙，怎么什么都做不好！”雪女埋怨道，“如果是余舟的话，早就全都干得利利索索的了，你不想救这孩子了吗？”
“嘁，你还知道是搭档最好啊。如果你是南止的话，我也犯不着那么紧张了，再说南止可比你这家伙温柔多了，她才不会这么多事儿呢！”
“她那么好，你让她回来管这孩子吧！”
“我疯了吗，南止她也受伤了啊！”
虽然两个人嘴上吵个不休，但手头的活还是没有停下，甚至更快了。嘴上说着不关心鸦羌丸的义，生怕慢了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他睁眼了。
两个人忙前忙后，最后终于忙完了，雪女接下来要去竹内那边帮忙，而义离开打算去打盆热水。此刻鸦羌丸的房间里除了他在没有别人，确认了这件事后，北桥前辈推开门走了进去。
“哎，你可别睡了，装得到挺像。”
躺在榻榻米上的鸦羌丸睁开眼，缓缓坐起身，眯起眼笑道：“哦呀，被看出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难道会不知道你的实力？你想想，如果说我被尺八之子打成这样还说得过去，但是你，我可不相信。”北桥前辈说着坐了下去，脸上依旧挂着笑，“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鸦羌丸思索了一下，随即道：“当然是为了我自己，难道还会为了别人吗？别看我现在这样哦，我那颗自私自利的心可是一点也没有减的。我遇到了一个自称初神使者的人，那人说初神已经来了。你最好看好你的小娘子，出了事儿我可不管。”
“你是式神，你不管？”
“我才不管。”
两个人对视许久，忽然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北桥前辈无奈地笑道：“哎，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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