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间歇章·少女医师与暮春(下)
「哥!」
男孩跑到滢禾下面前,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血,用袖子给他擦拭。
「没关系的哦,井一,哥哥没事。」
滢禾下笑着挪开弟弟的手,虽然说没事,但他依旧是双目无神的样子。井一看着哥哥远去,无力地放下刀的样子,手不由得紧紧握住袖子。
如果自己,能够死掉就好了。
那样的话,哥哥应该就可以自由了吧?
——
本来以为竹内家的旧宅重修之后应该可以稍微好一些,起码是可以住人的。但是我没想到,这座经历过大火又重修过一遍的宅子,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破旧,勉强可以和北桥神社比一比。
“小心一些哦,南止妹妹。”庚罗姐姐牵着我的手,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我,生怕我摔倒什么的。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还是庚罗姐姐比较弱吧,应该是我保护她才对。
我们踏过满地疮痍,从侧门进入竹内宅。
来之前,庚罗姐姐曾带我去找了余舟,余舟虽然已经知道了竹内大人过世的消息,但她还是没有像雪女那样选择离开,而是决定继续留下来,成为了庚罗的式神。
她状态不太好,没有从悲伤中缓过劲来,因此我们去拜托她时,她并不想带我们来,但是当听到我说是竹内大人的遗愿时,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想来,因此她告诉了我们竹内家的旧宅在哪里,怎么走,还顺带告诉了我们,竹内宅曾经历过一场火灾,竹内大人成为神祇官后翻修了一遍被烧得惨不忍睹的宅子,不过奇怪的是,翻修完毕后,他并不住进这斥巨资翻修的宅子,而是继续住在平葵府的开阳院。
我觉得,这座宅子死过那么多人,他大概是不愿意沾这阴气吧。但是余舟却告诉我不是。
“那个啊,南止妹妹,”庚罗姐姐在前面走,没有回头,“我可以,用‘小南’这个名字称呼你吗?你那位金色头发的妖怪朋友,还有荣大人,似乎就是这么称呼你的吧。”
“当然没问题啦!”我完全没有任何异议,我不排斥任何人叫我这个名字,因为“南”是我的乳名,爸爸为我起的。后来到了该起名字的年龄,斋录先生才给我起了“南止”这个名字。总感觉别人这么称呼我很亲切,因此我才喜欢让别人叫我“小南”。
可以看得出,竹内家的宅子本身就并不华美,但十分有情调。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竹内大人的父母、弟弟、下人全部死在了那里,他自己的脸也被烧伤了。只是,火灾之后,竹内大人虽然重修了一下这宅子,却并没有什么心思把它修复好,导致房子现在有很多地方本不年久,却并不新了。即使修好了房子,他也一直住在平葵府,从不在旧宅里住。但余舟告诉我,竹内大人不肯住在这里,另有其因。
竹内大人他曾经,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一个悲惨的童年。
这就要从竹内家说起了。据说竹内家是从飞鸟时代起便叱咤风云的武士家族,后来在奈良时代至平安时代,竹内家从武士逐渐转为阴阳师,已经可以看出他们地衰落了。直到现在,竹内家彻底指望做阴阳师过活,却从未忘记重振家族的荣光。
以至于,竹内大人的父母,把他们自己的一切希望全部寄托在竹内大人身上。本来他还有一个叫做井一的弟弟的,但是由于井一身体太差,没办法,只能让竹内大人独自背负所有的责任。
而年幼竹内大人也接受了。毕竟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孩子,只能被动地接受父母所给予的,无论是好是坏。时间长了,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了。
“可是,为什么竹内大人的父母不自己重振荣光啊,非得要把这个任务交给竹内大人……”我十分不乐意地嘟着嘴跟在庚罗姐姐身后,她听后笑了笑:“没办法,他们希望困扰的不是自己。”
“说的也是哦。”
「滢禾下,你要记住,你是我们竹内家的希望,整个家族的复兴,就靠你了。虽然我们已经落魄到做了阴阳师,但你说不定可以重振家族荣光。不一定非要做武士,你大概是没有那个能力的……你知道平葵府的瑶光院吗?成为那里的神祇官,父亲我就欣慰得很了。」
竹内大人还在年幼时,他的父亲跑着他的肩膀,说出了这么一番振奋人心的话,但竹内大人当时并没有被鼓舞,而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是,父亲。」
“后来呢,庚罗姐姐?”
我们两个来到木门前,我伸手去拉门,但是没有拉动,怎么回事,难道是门后面卡了什么东西?我又继续拉,拉了半天,木门也纹丝不动,庚罗姐姐笑着让我站在一边,然后自己上前去尝试。
“庚罗姐姐,请您小心一点,不要划伤了手。”
她点了点头,试了两下,也没有成功,最后只能尴尬地笑笑,没办法,只能领着我从侧门走。从侧门走进竹内大人的宅子,二人不约而同地轻声说了一句“打扰了”,然后相视而笑。
宅子里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而是十分整洁干净的,虽然踏在木板上有轻微的嘎吱嘎吱声,但起码不像北桥神社,地板会漏。
我知道这都是我对于“无人居住的旧宅”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刻板印象。
虽然地板上布满了灰尘,但我们两个还是脱了鞋子,绕到前门的地方,发现门缝处果然是被一根不小的树枝卡住了。我蹲下去想把那根树枝弄出来,但它卡得太死了,我实在是拔不动。
“还是我来吧。”庚罗姐姐说着走上来,“这个我还是很擅长的。”
然后我亲眼看着她很轻松地一把拔出那根被缝隙卡得死死的树枝。
“啊啊啊……”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她十分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吗,小南?”
“没,没什么……”
庚罗姐姐力气好大啊……
我废了那么大的力气都没办法弄出来的东西,庚罗姐姐居然是一脸轻描淡写的表情。
我努力平复心情,去试着拉了两下门,那门已经可以拉开了。某种意义上帮助竹内大人修好了门后,我们便继续往里走了。
“后来,主人便听从父母的话,开始训练,并且取得了卓越的成绩,仅加入平葵府四个月就成了瑶光院的高阶阴阳师,那时候他好像还没有南止你现在大呢。之后他不遗余力地除掉了很多妖怪,包括人。让一名医者去杀人,这是何等的残忍。”余舟一面擦拭竹内大人留下来的茶杯,一面说道。
我惊呼一声:“可是,平葵府不是十四岁才可以进吗?”
“当然是骗人的,以前十二岁就可以进,但也有十一岁进的;现在自然也是,十四岁才可以进,但也有十二三岁就偷偷进去的。”余舟摆摆手。
好像是啊……我加入平葵府的时候,好像其实并没有满十四岁呢。
我和庚罗姐姐手牵着手,走在走廊里。和竹内大人约定好了要来到他的家中看看,
于是我仔细地看着这座宅子的每一个细节。无论是墙角的蜘蛛网,还是落满了灰尘的刀架。这是竹内大人生活过的地方啊,也许我所走过的每一条道,他都走过;也许我所看见的每一个细节,他也都看过。
竹内大人……
在竹内大人进入瑶光院后没有多长时间,当时任神祇官的爸爸就看出来了他精神状况不太好,于是特地带着少年时期的真先生去找到了竹内先生,和他探讨这件事,但竹内先生并未在意,反而还觉得爸爸多管闲事。
「梓原大人大可不必担心,这是我的家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族,也都是为了滢禾下他好,也许他现在会恨我,但等到他长大以后,成为了一名杰出的阴阳师,他一定会感谢我的。」
「这算什么啊!」
真先生少年时期是个愣头青,直接冲着竹内先生喊。
后来他被爸爸修理了一顿,带回了平葵府。
当时和余舟喝着茶的我差点没把茶一口喷出来:“爸爸居然还教过真先生?!而且,而且他居然还关照过竹内大人?!”
“那当然,你以为梓原大人是什么人啊。”
啊……在我的印象里,爸爸一直都是一位十分和善又幽默的普通父亲。的确啊,我从未了解过爸爸,但就像当年荣小姐把我骗去贺茂神社的说辞一样,自从加入了平葵府,我更加了解爸爸了。
难怪竹内大人那么关照我呢,这个倒是可以理解了,但是真先生又是怎么一回事啊。我问余舟,她只说不知道。“但是余舟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问她,她告诉我,她其实早在竹内大人转进开阳院时就已经存在于竹内家的旧宅中了,所以她什么都知道。不过那时候的她,只是宅中的某一条不起眼的扫帚,后来才化成了妖怪。
扫帚化成小姑娘……吗,总感觉,好奇怪。
“不过我知道后来你的老师退出平葵府就是了。”余舟淡淡地说道。
“嗯,这个我知道……”我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转头看庚罗姐姐,她神情没落地坐在一边,我才想起来,她的师父已经不在了,而我的老师真先生还尚在人世,这样一对比,她一定会很难过,于是我赶紧跳过这个话题。
不过庚罗姐姐也不是那种会计较我没脑子的人,不然现在怎么会和我一起坐在竹内大人家的缘侧上,手牵着手聊天呢。啊,庚罗姐姐人真好啊。
“哥哥曾经跟我说,假如我能当上神祇官的话,爸爸一定会很高兴的。但现在爸爸一点也不高兴,因为我不想捡师父去世的剩,我不想当这个神祇官,爸爸他也不想。不过既然事情都到这里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庚罗姐姐看着头顶的风铃,随着暮春的风徐徐吹起,风铃也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师父还挂了风铃啊……”她呢喃自语。
明明不住在这里,却还是给这里挂上了风铃呢。是为了让去世的家人听到风铃的声音不再孤单呢,还是为了让自己时常想起家人呢,亦或是,只是单纯地觉得很有情调呢?
风铃很新,上个月我和铃真也在逛街的时候曾见过这种款式,这个样子的风铃只有几只,很快就被买光了。看样子,竹内大人也买到了啊,在我们去到须磨之前,他就把风铃挂在了这里,让风铃替自己迎接平安京的夏天。
而现在,风铃独自在这座失去了主人的房子里,继续摇动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它的声音春天的风能够听见,夏天的雨能听见,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也能听见,可唯独没有人能够听见。现在我和庚罗姐姐来了,我们听见了它的声音,不然的话,它就永远都只能孤零零地自己摇铃,谁也不知道它。
但是没有人来,就能代表它不存在了吗?即使我们没有来,没有听见它,它也依旧会继续发着声音,在风中摇动着。即使没有人知道它,它也依旧存在着。它从被造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存在,很多年过去后,即使是它随着风进入了大地,也依旧会一直存在。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夏天已经快要来了。
庚罗姐姐依旧抬着头,眼睛亮闪闪的,似乎是在忍着眼泪,肩膀也微微颤抖。我站起身,说道:“庚罗姐姐,我去那边看一下,一会儿回来。”
“嗯。”她点了点头。
我转身离开了。这个时候,还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待在那哭一会儿的好。
我绕道宅子的后院,这里的地面上杂草也不多,但并不整洁。我忽然发现树旁盛开着几朵花,看不出来品种,但很漂亮,它们在树荫下怒放着,迎接夏天的来临。我低着头,看着那些花。
如果不是余舟给我讲,也许我永远也不知道那些花是竹内大人种的。他在小的时候也许和其他小孩子一样,都喜欢把自己觉得很珍贵的宝贝藏起来。
「哥,你在干什么呀。」
井一看着蹲在树旁的竹内,问道。
竹内笑着转过头:
「我在种花哦,把种子埋进土里,等到来年就能看见花开了。这是我藏在这里的宝贝哦,你可不要和父亲母亲说。」
「几朵花而已,也算宝贝?」
「那当然,对于我来说,生命就是最宝贵的东西。种子在被种下去的那一刻,它就是生命了,一直到开花的时候,就是生命绽放的时候。」
所以说,竹内大人他,其实一直在等待着花开的日子吧。
但是后来因为没有种花的经验,所以花并没有开出来。第二年,没有被打倒的竹内大人又把种子种下了,到了第三年,他偷偷种花的事却被父母知道了,竹内先生一怒之下翻了他的土,明明花已经快要长出来了。
竹内大人并没有灰心,背着父亲又一次种下了种子,还是在这棵树下。
但这一次,花却没有再长出来。
「我还是希望,您能再考虑考虑,令郎并不只有瑶光院这一条出路。」
爸爸再次找到了竹内大人的父亲,这一次带的是梓原一门的四弟子,也就是我的师姐尺珠,印象里是一位超级漂亮又高冷又帅气的大美女,后来同样死在梓原神社中的。四年里爸爸曾无数次找过竹内先生,这一次他也没有放弃——让竹内大人离开瑶光院。
「哦?犬子就那么不受您待见,您就一定要把他排挤走?」
竹内先生也不甘示弱,怎么着也要让儿子留下来。尺珠师姐接过话来,为朋友和老师辩护。
「不,您误会了,老师的意思是,竹内君他也可以像他自己想的那样去到开阳院学医,他曾展现过无与伦比的天赋,开阳院的沉光裕大人也十分欣赏他。」
「就这样,请回吧,另外,希望您把您的精力好好放在清扫叛徒身上。」
于是爸爸又一次无功而返。
尺珠师姐问他,明明每一次都失败了,为什么还非要找竹内先生提这事?
「没办法,我当然也希望瑶光院有一个像竹内这么强的孩子。但是,再这样下去,他会崩溃的。」
「为什么竹内先生一定要逼迫他呢……」
「哎,谁知道呢,如果小南未来也变成竹内这个样子的话,我可怎么办才好……」
「老师,您的脸色不太好?」
「啊,是这样吗,抱歉,可能是忙于对付秀姬一支了吧……哎,看着竹内那孩子杀了那么多人,我可真担心他。」
“那个时候,正是秀姬一支最猖獗的时候。”余舟叹了口气,“主人迫于父亲的压力,加入了清理秀姬一支的队伍中。秀姬一支是由贵族组成的,主人他平时接触最多的也是贵族,因此他迫不得已,亲手杀了很多朋友。”
我听到这里,大惊失色,如果代入我自己的话,就是爸爸让我去杀掉义,而我还听从爸爸的动手了,这也太可怕了……
后来竹内大人忙完一天,回到家时,遭到了父亲的质问:「你今天去了开阳院对吗。」
竹内大人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脸色苍白,嘴唇发抖,手不由得攥着袖子,袖子下的手臂满是淤青,却还是在强装平静:「您为什么会这么想,父亲……」
「哼,你难道觉得我会不知道吗?平葵府突然出现了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总是进出开阳院,还得到了开阳院神祇官的青睐——你觉得那个家伙是谁?」
竹内大人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感觉自己的头发被狠狠抓起来,那股力量拖动整个身体,把自己往屋内拖。
「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对不起!」
本能的恐惧让他不停地求饶,然而这样的求饶换不来一丝怜悯,他只能在父亲对他的希望中逐渐绝望起来。每一次这样被揪着头发拖进屋,等到他再出来时就已经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的了。闻声而来的母亲并没有制止,只是靠在门口叹气。
「阿滢,你何必呢。」
母亲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我蹲下身想要仔细看看那些花,碰巧庚罗姐姐也调整好情绪过来了,她看上去好多了,只是眼眶依旧红,脸上的泪痕也增加了。
“我想来想去,这个,还是给你吧。”
庚罗姐姐把竹内大人的日记本交到我手上。
“师父的日记本,他是给我看过的,他也很喜欢和别人一起分享这里的一些东西。所以说,我还是希望把它交给小南你。”
“诶?!可是……”我想要推辞,开什么玩笑啊,这么重要的遗物就给我这个和竹内大人没有过什么交集的人身上了?它很明显还是给庚罗姐姐的更好啊!
对方只是浅浅地微笑:“没关系,师父他很喜欢你,并且,你也是见过师父最后一面的人,所以,还是交给你保管吧。好啦,我先去别的地方看看哦。”她说着,笑着站起来,摆摆手,离开了。
等她走后,我便愣愣地捧着日记本。庚罗姐姐的意思是,让我看看?对了,竹内大人也曾说过想让我看看的。
等到我把它翻开时,竹内大人娟秀华丽的字便展现在眼前,我也终于明白,竹内大人在那天究竟经历了什么,这本突如其来的日记补全了余舟所给我讲的一些有遗漏的地方,我开始能够理解竹内大人了。
竹内大人进入平葵府没多久,就遇到了开阳院当时的神祇官沉光裕大人,他对于医学所展现出来的天赋和喜爱获得了沉光裕大人的青睐,他将医学与阴阳术结合的能力很强。虽然竹内大人自己也向往医术,想要成为一名医者,但他却无法忤逆父亲,因此只能偷偷带上狐狸面具,私下跟沉光裕大人学习。平葵府也因此有了小狐狸的传说,说是小狐狸被沉光裕大人救了,于是就来报恩了。
但是他在那一天,在竹内家宅子着火的那一天,亲手把一个叫安南的女孩杀死了。安南是他最好的朋友,似乎有些喜欢他,总是缠着他,两个人总是一起玩。但安南是秀姬一支的成员,因此竹内大人只能被逼迫着杀了她,否则自己也会面临死亡,或者说面临比死亡更可怕地东西。
也许安南没有怪他吧,因为日记里面有写「安南明明内脏已经被我捅穿了,但她依旧没有说怨恨我的话,只是始终看着我。然后,她忽然就不看了,对我笑了笑,强撑着说了一些话,然后转过头,安静地离开了。安南,她是怨恨我的,还是不会恨我呢?总之,对不起,安南。」
于是之后,竹内大人的精神也开始不正常了。倒霉的是,等到他回到家时,他伪装成小狐狸的事情也被父亲知道了。父亲把他的面具夺走毁掉了,又将他毒打了一顿。之后他就没有再往下写了,但我勉强能猜到后面发生的事。
一直被打到深夜的竹内大人终于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也许他看到镜中自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那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吧。面具没了还可以再做一个,沉光裕大人的手巧得很,但竹内先生毁掉的不仅是面具那么简单。
「……」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怪物,明明长着一张那么漂亮的脸,却在做这种只有怪物才能做的肮脏的事。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我的梦想是治病救人,你们却非要让我往极端相反的方向走……」
「我还是,不明白……」
于是他打翻了油灯。
那天晚上,很多人都看见了,居于城里不远的树林里,某一座宅子着火了,火光直冲天空,它的光芒是那样的温暖,燃烧了天空,将天空燎破,遥远的月亮洒下的光终于能够照到人间来了,它与火焰的光融合。
「哥!」
在他想要逃出火海的时候,井一一把抓住了他的腿,他低下头,弟弟的整个下半身都被掉下来的木头压住了,木头还在燃烧。
「哥,救救我!」
但是已经没可能了,井一大概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他不知道火焰正侵蚀着自己。竹内咬了咬牙,还是心软了,蹲下身去查看井一的状况,但却发现了他后胳膊上学习巫术的印记。
我曾听奈梨子说过,学巫术的话身上会出现一些印记,因为害羞她没给我看过,但总之会有,这是被神唾弃的标志,在神的眼里,巫术是肮脏的。所以贵族们才那么瞧不起巫术,瞧不起天玑院。
但井一却在这样重视荣耀的家族中偷偷学习巫术。
自己明明就是因为家族的荣耀才被逼成现在这样的,而弟弟却肆意地挥霍自己创造的荣耀,隐匿在这荣耀之后学习巫术,与自己背道而驰,做着他喜欢的事。
后面余舟没再讲下去了,但我已经知道后面的事了,竹内大人大概很生气,于是丢下了已经没有救了的弟弟。而井一也是在那时给他降下了诅咒,这个在后来置竹内大人于死地的诅咒。
我听后只感觉很沉重,什么也说不出来。没想到竹内大人还有这样一段过去啊。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竹内大人了,也许我该对他改观?但是那都是他被父母逼迫的,后来我遇到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没有那样的一段童年,竹内大人也就不会那么矛盾了。
“但是主人在逃出去的时候,还是被砸下来的天花板碰到了脸,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他从前为了能够多去去开阳院,总是戴着面具,没想到后来真的因为脸烧伤而必须一辈子戴着面具了。嗯,不过我在那天晚上之前就化作了人形逃了,后来在平葵府又遇到了主人,就成了他的式神。诶,你猜猜,主人和雪女是怎么认识的?”
接着,余舟给我讲起了雪女,竹内大人在一个雪天上山除妖怪的时候遇到了她,多亏了雪女,他才能平安从雪山上下来。雪女叫他保证他不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事,竹内大人一再保证。后来他下山时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少女,两个人只是聊了两句,他就笑着说:
「你为什么还要送我到这里来呢?」
然后雪女就一直跟着竹内大人了,也许是因为竹内大人和她从前遇到过的人都不一样?
我继续翻着日历,日历一直到两年后才再一次开始记录,几乎记的都是竹内大人的日常琐碎了,像什么「成为了神祇官,很开心」「收了庚罗做徒弟,她可是我好朋友的女儿」「清乐好像又和荣吵架了,最后还不是得我去调和」「政居然又跑到新草山花街去了,清乐还打发我去找他,我怎么敢去那种地方,可多亏了曜久」之类的。
我一面笑着,一面继续往后翻,仿佛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竹内大人,忽然,我翻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上面有两段话。
「虽然阿滢和我并非同一立场,但我很能理解你的。即使接下来每一天也都会因为源这个姓氏而独自一人,我也依旧会继续开心下去哦,因为我有阿滢陪着我。最喜欢你了,阿滢,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一直一直喜欢你!」
落款是安南。
「如果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大不了就先浑浑噩噩一阵子吧,反正,总有一天会找到的。没有一个人是没有存在的意义的,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某一个地方爱着你,也许你不知道,但他的确是始终存在的。不管是谁,如果你看到这里了,希望你能够坚强地活下去,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伴你的。至少从明天起,幸福总有可能藏在某一刻等待着你。」
这一段没有落款,但和前面的字迹比较,可能是竹内大人写的吧。我看着那段文字,忽然感觉眼前模糊起来,眼眶发烫,眼泪掉落下去,掉在我的腿上。
我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来,抱着日记本,低头看着竹内大人种的那些小花。
这大概是他去年来种的吧。
看着那些花,我仿佛看到了竹内大人,在过去的某一天,种下种子,然后站在我站的这个位置,在下雨的时候给小花撑伞,在艳阳高照的时候给小花念书,静静地等待着花朵绽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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