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命途
这一夜,独孤默睡得并不安稳。回过神来,他忽然奇怪商音为何讨了那张面具去。现在,才想起来那那面具似乎来得一点也不吉利。
闭上眼睛,驱傩人的“忠告”挥之不去,其实,灯会上那段诡异又惊诧的小插曲,他并没有跟商音讲。
灯会上,商音之所以有段时间一回头没有瞧见独孤默与潘安,那是有故事的。
他们并没有驻足看美女。
当时,他们转过灯集大桥头路过昭觉寺,那儿有花灯围成的九曲之阵,驱鬼迎神的驱傩队伍正击鼓吹长笛在灯阵内热闹得不见首尾,一群染面狰狞的“瘦鬼”围着未燃尽的庭燎妖魔乱舞,口中连吐的驱魔咒仿佛会散发着妖艳的异光。
商音向来对鬼神乱语不感兴趣,冷淡地擦肩过去。而独孤默像是妖魔逮住的唐僧肉,被拥着卷入驱舞中。
走进九曲灯,就像走进了迷宫,不容易出来了。
商音淹没在灯会的人群中渐行渐远。
独孤默被形形色色的驱傩人纠缠。
驱傩人跳的鬼戏像关在锁妖塔里狰狞的妖,无常出没在独孤默身边,围成一座绕不出去的人墙。
鬼戏在继续,听不懂的咒语没有停。
独孤默是上战场杀敌的武人,更何况这只是春节常见的驱傩,他自然没有恐惧之意。可慢慢地,被鬼戏缠绕久了,出也出不来,那种感觉如置身在铺天盖地的厄运之中。只见商音渐行渐远,像走入地狱,灯会的彩光也变得斑驳阴森,他的心开始慌张起来,不受节制地跳动。
“商音,等等我!”独孤默双手不停地拨开驱舞的人群,却如拨透明的空气一般徒劳无功,眼前的路始终无法清晰。
好像有声音从遥远而古老水域中荡漾开,招魂又阴森:“天命轮回,世事无情,情孽不归,终生不得光明。与你同行之女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望速分速离,就此好聚好散。”
看不清是哪个巫师在耳边胡言乱语,独孤默拔出腰间的吴钩,带着斩妖除魔的劲头呵斥:“休得妖言迷惑!”
那番诅咒依旧不改,魔音如水波纹般扩散:“速分速离,好聚好散……”
“倘若她真不祥!”
“我,独孤默,今岁今时以仅有的一条性命起誓!天地灵神,四方妖魔,我舍弃千般愿,只愿为商音消灾挡厄,守她无虞,护她无恙。将我毕生福泽悉数归至商音身上,保她积善成福,渡她遇难成祥,康泰无疆,期颐岁后,命延长。岁岁年年,生生世世,换我时运不齐,命途多舛,阎王亲自唤,无常双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
誓言如雷电般响彻轰动,锐利的吴钩在刹那间挥出闪电般的银光腾舞在九曲灯间,激出一连串刺目的火花,再定睛看时,一连串的花灯已崭落在地燃烧起来,大地迅速被橘红色的火焰包围,刹那的时间像定格了一样宁静下来,宵小逃遁,万物冬眠。
…
“表兄,潘安有些害怕,想跟你睡。”
门外有敲门声响起,独孤默收回最后一缕思绪。
推开门,顿感春寒料峭,小潘安抱着棉絮做成的枕头站在门外,单薄的身体在夜色中茕茕孑立。
这一刻,独孤默突然想起,方才在灯集上潘安也一同卷入了驱舞之中,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你为什么怕呢?”
潘安蜷着被子往独孤默的怀里蹭了蹭,亦如赶走所有寒气或者恐惧,抿了冰冷的唇:“说不上来,就觉得今晚的灯玩得不是开心。”
“不是有姑姑在,你就觉得有趣吗?”
躺在床上不好摇头,但是那个孩子还是努力地摇了一下头:“可姑姑终究不是父母啊,我挺想阿娘生一位像姑姑那样有趣的妹妹给我,但我还是多了个弟弟。”
没错,李婵娟赶着元月诞下的那一胎,一如既往还是儿子。按照王家的“贝”字辈名谱,取名为“賨”。
独孤默很细心地察觉到了潘安的处境。这个敏感而缺爱的小男孩蜷缩在他怀里,他的臂弯则变成了慰藉他一时的摇篮。
“潘安啊,表兄也如你没有娘,她在我八岁的时候就离开我了,我也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可我不为此而觉得独孤,你难过母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开心。你虽是王家的养子,可一样是你父亲牵着手入宗祠将名字录在宗谱上的孩子,父母对待亲子也并不能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都是肉也难免薄厚,你现在所拥有都是王家带给你,你应该想如何回报父母以及让自己活得愉快,而不是一味地认为自己寄人篱下,别给自己心里堵得慌,若你爷娘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思他们也会不开心。”
“是,潘安知道了。”
糯糯的声音仍显得有些低落,像一个挨了夫子训的学生。
独孤默敲那小子的脑袋,微柔地嗔:“别把不开心的事想太多,不然脑袋容易像鲜花一样枯萎哦。”
“表兄,你从长安来,那长安是什么样子呢?”
潘安眨着明亮的眼睛,好像那亮光要流淌在这黑夜里。
“嗯……长安像菜畦地。”他想了一个最恰当的字来形容,“晨钟暮鼓,两市繁华,南来北往的异域商旅赶着一峰峰骆驼穿过明德门,一串串银铃荡成歌,西市的渡口渡来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都给长安引进了许多宝物:西域的胭脂马,大宛的血汗宝马,快得像风一样;吐蕃来的蒲桃颗颗黑亮饱满,沁入嘴中有甜甜的丝凉;波斯的珠宝香料散发着安神益气的香,像是花圃中睡着了一般;尼波罗国进贡的波棱菜,红色的根养着绿油油的叶子,跟红嘴绿鹦哥似……我们也与他们分享大唐的珍物,倭国学习我们的文化……”
自安史之乱后,那遥远的丝绸之路逐渐停滞不前,但人就是这样,总喜欢讲繁盛时期的故事,独孤默只当这个小男孩是向往长安,将异域珍物一样样描述出来满足他的憧憬。
其实潘安从不关心长安如何盛世如何好玩,认真地听着,想像中渐渐模糊起一位面容嫣然而五官不真切的姐姐:她骑着胜花的胭脂马,波斯的珠宝在她身上叮当佩响,口渴了有吐蕃晶莹剔透的大葡萄,饿了能尝到尼波罗国进贡的波棱菜……
这也只是潘安美好的幻想而已,念起幼时流落入长安的阿姊,大胆地想像她能过得这般好。哪怕从前,姊弟俩穿的是芨芨草编的草鞋,腊月寒冬的天气里踏过结冰霜的草地,冻得僵红的脚趾像是已经从本体脱落般失去感觉,尽管如此,脚步千万不能停下来,运气好的话能采到野菜给病重的母亲充饥,她不能再啃野草了。
潘安稀薄的记忆里,母亲逝世在那个寒冬腊月,没人知道她是病死的还是饿死的。随后阿姊被那无情的败家父亲换钱卖去长安,潘安追了大半条山路拼命地唤“姊姊”,跑破了芨芨草编的鞋,小石子像图钉一样扎进脚板,脸上大颗大颗的眼泪在掉,脚下一串串踩出红色的脚丫印。
那年,潘安四岁。没有母亲,没有姊姊,父亲还骂他是野种,他便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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