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05因果

余亭松躺在床上，室内温度已经足够高，他却还是觉得冷。

        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有点烫——他发烧了。

        他觉得有些可笑，以前也一样在冬夜里洗冷水澡，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发过烧，三年没这么干过，身体素质竟然变得这么差了。

        他不想动，收回那只手臂时，余光瞥见自己的左手上戴着一枚银色素圈。

        他冷漠地盯着看了片刻，看见了手心的薄茧，早年间冬天刷盘子造成的冻疮早已消失，手指修长，骨节有些泛白。

        那个支队长某天深夜抓着他的手，亲吻那枚素戒，警告他一辈子也不许摘下来，洗澡也不许摘。

        他就顺嘴问了一句，洗碗的时候能不能摘。

        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看了片刻，那天以后，厨房里多了一台崭新的洗碗机。

        生病的人总是脆弱，爱胡思乱想，他想，那个人再也管不到他了，他想戴就戴，想摘就摘。

        想着想着眼圈就有点红，那枚素戒也真的被他摘了下来，放进一个小盒子里封存了起来。

        冬日里的七点，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为了缓解越来越难熬的头晕脑胀加发烧，他关了空调，过去开了窗，重新回到温暖的被窝里，大脑终于又能运转片刻。

        发烧带来的难受一阵接着一阵，他的思绪也变得断断续续起来，一会想起幼年时和余泽萧翊在小河边玩耍，一会又想起和林朔一起捡瓶子卖钱，一会又回到更小的时候，想起尚且和睦的一家三口。

        或许是冷暖程度过于相似，不知究竟是哪一个瞬间，让他记起了曾经带陈迟参观过的那个深坑，他还对陈迟说，他和余泽掉进了那个坑，被一个小男孩救起来了。

        记忆忽然清晰起来。

        那年秋天多雨，余亭松刚认识萧翊不久，还是活泼开朗的性格，和余泽上山下河到处跑，还没有变得像后来一样沉默。

        秋雨总是冰冷的，他们掉进了深坑，怎么喊也没人经过，干脆就蜷缩在坑底，眼看着泥土逐渐变得松软、湿滑，最终沾在他们的衣服和鞋子上。

        过了很久，久到雨滴变得似有若无，忽然有车开过，他们问过萧翊，萧翊说那种亮着灯的、发出声音的东西，名字叫做‘车’。

        车前灯在他们脸上晃了一瞬，他们惊喜地站了起来，却没能被发现，车子呼啸着向前驶去。

        当他们终于放弃，失望地又蜷缩回去时，车子竟然又倒了回来，在他们掉进去的坑旁边停下来了！

        余亭松听见了一个小男孩清亮欢快的声音：“爸爸妈妈，快看那，我都说了坑里有人，你们还不信！输给我一顿大餐，记好了哦。”

        一个年轻男人宠溺地笑道：“好，爸爸记着呢，小家伙眼神不错，是个当警察的好料子。”

        女人却并不赞同：“瞎说，我们阿迟才不当警察呢。”

        小男孩不理会他们的争执，不满道：“快点救人啊，他们脸都冻白了！”

        “哎，知道了，这就救。”

        男人下了车，坑边缘湿滑，小男孩年纪小帮不上什么忙，却还是说服了他妈妈，自己从后座爬下来，手里拿着一把小手电筒。

        那个坑对于五六岁的小孩子来说很深，对于一个成年男人却没有任何压力，很快就将两人救了上来。

        陈远峰是生面孔，又在深夜开车到这么偏远的小村子里来，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余亭松小时候活泼，胆子也大，直愣愣地就冲那个年轻男人道：“叔叔，我们什么也不会干，吃的还特别多，你带我们走的话不划算的！”

        陈远峰一愣，哈哈笑了两声，“小不点懂的真多，可惜就是看人不太准，叔叔是好人。”

        “我可不是小不点。”余亭松小时候长的慢，却绝不承认，反驳道。

        陈远峰被他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打动，忍不住想逗逗他：“小孩，你有见过拖家带口，还长的像叔叔这么帅的绑匪吗？”

        五六岁的余亭松心说，我还真见过，萧龙就是，不过谈不上是绑匪。

        这时旁边那个一直打着小手电的小男孩开口了，他冲一身泥的余亭松说：“你好，我叫陈飞。是我和我爸爸说你们在这里的，我们救了你，你应该感谢我们才对，怎么反倒怪我们？”

        余亭松将目光转移到小男孩身上，盯着看了半晌，忽然眨了眨眼睛，狡黠地道：“你叫陈飞，那你怎么不会飞？”

        年幼的陈迟气鼓鼓地道：“你懂什么？我以后要当航天员的，等我上了太空，就到处随便飞，现在只是年龄没到！”

        只有五岁的小文盲余亭松奇道：“太空？比我们村还大吗？”

        “那当然了。”陈迟道。

        余亭松继续道：“那我要是改名叫余飞，是不是以后也能在太空飞？”

        陈远峰哈哈大笑，实在是佩服两个小孩的脑回路。

        年幼的陈迟被问的哑口无言，余亭松又说：“如果你以后会飞了，能不能带上我？”

        陈迟在陈远峰越来越放肆的大笑中僵硬道：“好，那你以后记得来找我。”

        此后两人分别，约定被遗忘在时光里，再也没见过，陈迟再也没逢人就说自己叫陈飞。

        原来人的记忆是有偏差的。

        余亭松后来一直以为他和余泽被救后感激涕淋地道了歉，然后就各回各家了，没想到真正的结局是不欢而散。

        就和现在一样。

        冷风争先恐后地从窗缝钻进来，房间里迅速冰冷下来，人们还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中，窗外传来一串串欢声笑语。

        余亭松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冷的瑟瑟发抖，浑身却彻底滚烫起来，眩晕一阵一阵袭来，思路却异常地清晰了起来。

        忽然扎营余家寨的萧龙，深秋雨夜偷偷暗访的缉毒警，被抓的他省贩毒拆家林天一，失去母亲的陈迟……

        所有的一切像串珠一样一颗一颗按顺序串好，他也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是中间还少了最重要的一环，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林天一，为什么出狱之后不回家反而去撞人？

        他脑海里模模糊糊出现了几句零碎的话，但却怎么也理不清因果。

        唉，算了，明天再想吧，他太累了，需要睡一觉。

        余亭松心里对自己说着，也不关窗，沉沉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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