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称臣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内臣子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司空盛一阵心惊肉跳,他还以为长公主又看上了一个相貌英俊的美男子,想要带回宋国纳入府中,他作为臣下,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要将她安全迎回诏阳,他的使命也算完成,这被长公主看中的越人,自然有圣上收拾他,能不能活下去,要看圣上的心情。
谁知兜兜转转,这“越人”竟还是被圣上厌恶的魏人尤硕明。长公主何时这般专情了?
许亦心变了脸色,赵凌居然当众揭穿尤硕明的身份,还说出宁杀他也不放他走的话,当真是又蠢又坏!
而赵况则心下一凛,叱道:“九妹!慎言。”
话音刚落,赵岩便猛烈咳嗽起来,内侍忙上前照料,好一阵,才止住咳嗽,赵岩自言自己甚感疲累,协议一事改日再议,挥挥手示意众人散了。
司空盛站起身,坚持要接长公主回官驿,赵岩无奈应下。
众人离开后,赵况上前还想说点什么:“父皇……”
“你也退下。”赵岩背对着他,头也不抬。
赵况暗中切齿,行礼告辞。
宋国一行人出宫时,遇上率队巡视的尤硕明,尤硕明见了他们,并没有上前来,只是翻身下马,远远朝这边拱了拱手。
司空盛看看他,在看看面色淡然的长公主,“殿下,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越都返回诏阳,圣上还在等着您呢,殿下何必为了他节外生枝?”
许亦心收回目光,继续向外走着,低声回道:“本宫既然来了这越都,就不能白来。你不是说言同甫不日便会北上?且等着吧。”
回了官驿没多久,便听到宫里传来消息,赵凌和赵况先后被禁足了。
赵凌言行无状,被责令思过,自是应当,但赵况为何也惹恼了国君呢?
自然是因为他对赵岩隐瞒了尤硕明的身份,还将尤硕明安排进了禁军。赵岩越想越慌,小女儿和老六打配合欺骗他,莫不是趁着他病重,图谋不轨?
他这段时日只顾着想办法治好自己的病,许久不理朝政,缓过神来,竟发现身边没一个可用之人,宫中几乎全被老六安插的人渗透了。
老四还被关在天牢。
赵岩猛地惊醒,派人火速赶过去,想把老四捞出来,重新谋划一番,但他晚了一步。
赵冶已经被赵况亲手杀了。
临死时,赵冶紧紧攥着六弟的衣袍,嘴里不断涌出鲜血,目眦尽裂:“赵况……你竟敢如此……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赵况冷冷俯视着他,看着那张在灯火下与自己相似的脸,“父皇也要死了,你以为他管得着你吗?做梦呢。”
赵冶死死拽着六弟的衣摆,向上爬着,拉住他的腰带,恨恨诅咒道:“你会遭报应的……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六弟!”
赵况笑了,伸手扼住赵冶的下巴,看到赵冶张着嘴说不出话,口中鲜血漫出来,染上了他的手指。他啧了一声,“四哥,你说这话吓唬谁呢。你若真信因果报应,当年诬陷太子哥哥那会儿,怎么就毫不手软呢?不怕东宫三百六十五口人从阴曹地府爬出来找你索命吗?”
离开潮湿逼仄的天牢后,他脱下沾了血的外衣,丢给下属,转头上了马车,换了一身衣裳。
回到府中时,他派去的人已经将召南公主请来了,正站在黑沉沉的窗边等着。
赵况关上房门,放缓了神情走上前,笑道:“公主倒很守时。”
许亦心转过身来,笑着打量他,闻见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可王爷却迟到了。”
窗外淅沥沥开始下雨。
赵况没有接茬,只是请她落座,而后自己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倾身道:“我请公主过来,想必公主已经知道是为了什么。”
许亦心挑起眉头:“召南愚钝,还请王爷明示。”
“简单来说,我是来提醒阁下,不必给宫里那位后面的药方了。”
许亦心注视他的眼睛,半晌,这才向后一靠,双手交叉于胸前,淡淡地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为何要趟这浑水?对我大宋没有好处。”
他想要那把龙椅,又不想担弑父杀君的罪名,所以想借着宋国的手除去赵岩。但许亦心又不是傻子,凭什么做他的刀?
“好处,自然可以商量。你若不放心,我们可以白纸黑字,立下协约。”
许亦心点头,“好。那你能给我们什么?”
“大越东南四城,可尽归宋国。”
“王爷莫非是在戏弄我?谁都知道,东南四城如今瘟疫横行,流民四窜,饿殍遍野,你把这烂摊子丢给宋国,还说是‘好处’?”
赵况蹙眉,但很快就掩饰了自己的情绪,“那你想要什么?”
离开王府时,雨变成了大雨,许知贤一手提灯,一手撑着伞,送她出来,扶着她上了马车,帘子刚放下,又被许亦心撩起来:“皇兄!”
许知贤果然还站在原地等着,被她这么一喊,像被惊醒了似的一颤,蹙眉问:“什么?”
隔着雨帘,两人对望着沉默了片刻,许亦心问:“要不要随我回去?”
“不。”
他当然知道她指的是回宋国。
“为什么?”
“你知道的,许兆禾容不下我。我亦容不下他。”许知贤对她一笑,“况且,你需要我留下,不是吗?”
许亦心咬咬唇。
“你决定了?”
“当然。”
天空一道巨雷惊醒了赵岩。
他冷汗涔涔,盯着床帐呆了半晌,心中汇集的恐惧一发不可收拾,挣扎着踹了踹被子,扒着床头嘶哑着喊:“来人!”
喊了好一阵也不见宫女内侍进来,他瞪着眼使劲一翻,滚下了龙榻。
外间值守的内侍终于端着灯跑了进来,一边惊叫着“陛下”,一边将他扶回床上。
他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想派人立即去请宋国使者,把第二剂药拿到手。
“陛下,目下才丑时一刻,非是出宫的时辰,况且,这个时辰去官驿请人,人都在睡梦中呢……”
什么是出宫的时辰,他患病前,无论哪个时辰要遣人出去传令,谁敢不从?无非是如今看他病重,赵况这厮给他限定了“出宫的时辰”!
他都把他禁足了,他的党羽还渗透在宫里的方方面面!
“去天牢,传朕旨意,把四皇子赵冶放出来!”
“陛下……天牢那边传来消息,昨夜子时,四皇子在狱中畏罪自杀了……因陛下正沉睡着,稽查使才没敢来打扰陛下……”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映出赵岩惨白惊恐的脸。
“逆子,逆子——”
天亮后宋国使者进宫,赵岩已经认清了现实,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宋国的要求,在协议拿出来后,甚至还提出要加上几条内容。
许亦心不奇怪他的转变:“好说。国君陛下想要什么?”
赵岩遣退众人后,望了望门外守卫的背影,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司空盛和医师,目光回到她身上,坐直了身板,微微向她倾身过来。
许亦心看着他与赵况相似的动作,眉头略微一蹙。
“朕想让你帮朕,杀了赵况!”
许亦心:“……”
真乃父慈子孝。
“我大宋为何要趟这浑水?”
“只要你帮朕除去赵况,大越东南四城,可尽归于宋。”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想必他也是收到了赵冶横死狱中的消息,得知“禁足”的赵况根本没有乖乖待在王府中思过,而是在尤硕明的襄助下来去自由,四处活动。
而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唯一能见着面的竟只有打着为他治病名头的宋国使者。
“国君陛下想要杀西郡王,召南深以为然。实不相瞒,昨夜子时,西郡王邀我王府一叙,向我提出了合作。”许亦心把盖了赵况印章的协议摆出来,“相比西郡王的条件,国君陛下可不占优势。”
赵岩抓起那张纸,气得胡子乱抖,一目十行看完后,重重将它拍在书案上:“阁下想要什么条件,尽管提!”
许亦心含着笑容,淡淡注视着他,看他脸上的怒火红晕一直蔓延到脖子,才缓缓道:“我要你自除帝号,对宋称臣。”
赵岩怔了一瞬,随即暴怒:“欺人太甚,异想天开!你人还在大越,竟敢提出此等荒唐的——”
急火攻心,赵岩话还没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弯成了虾米,但宫女内侍都被他遣退了,殿内全是宋人,无一人关照他,情形着实有些滑稽。
许亦心淡定地等他咳完了,无视他手上那一滩血液,继续道:“你们所提的东南四城,州府早就被流民冲垮,官员各自逃命,哪还算得上是你们北越管辖的呢?因此,我大宋早就大军北上,接管了四城的所有军政事宜,还在城内施药布粥,安抚灾民,百姓对此感恩戴德,自愿加入了宋籍。”
“一派——胡言!”
“宋军不日便会兵临广阴,国君陛下不信,尽可等着瞧。”
“朕还有禁军——”
“禁军,右骁卫赵明是何等人,文宣郡主不是告诉您了吗?”许亦心又掏出一张图纸,故作讨教,“前几日赵明给了召南一张图,国君陛下帮召南看看,这是不是皇宫布防图……”
赵岩一把抢过,手剧烈颤抖,三下五除二将它撕得粉碎:“滚!给朕滚!”
“国君陛下是想保住自己的命,还是坐在这里等着西郡王的鸩酒……自己选吧。”
出了殿门,司空盛心跳还是很快,脑子嗡嗡作响,偷偷瞥一眼右前方长公主的侧脸,冷汗不住地往外冒。
长公主目不斜视,低声提醒他:“淡定。”
司空盛连连称是,抹一把额头。
……
小满时节,北上的言同甫率军抵达了广阴,迎宋国长公主回国。
许知贤没有前来送行。
尤硕明和司空盛骑着马,一左一右护卫在马车旁,队伍将将要驶出城门,许亦心掀开车帘,望了许久,未曾见到兄长的身影。
坐在车前的小幺劝道:“殿下别看了,公子不会来了。往后还是可以写信的呀。”
许亦心屈起手指弹了弹她后脑勺,惹来她一阵控诉:“啊!殿下欺负我!”
队伍出了城门,与等在城外的言同甫照了面。
言同甫率众行跪礼:“拜见长公主殿下!”
众人纷纷下跪行礼,一时间声音震慑四野,尤硕明望着跪倒一片的宋军,恍惚间只觉这场面似曾相识。
他看着心儿下车,走到言大统领跟前停住,亲手扶起了他,二人对望半晌,她眼中似有泪花,而她对面的言大统领,早已热泪盈眶,望着她的目光中,分明含着崇敬和仰慕。
言同甫……
他脑中忽然掠过撕裂般的疼痛!
两边夹道跪迎的百姓,宴会上骤然指向他的破岩刀,夜里西厢卧房被撬动的窗户,高热中令人晕眩的湿吻,倚莲小筑那两个向他走来的白色身影,东厢房那掴在他脸上清脆响亮的耳光,坠崖前那声惊恐万分的“子弋”,还有沅河畔她搂着他低语……
他全都想起来了。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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