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读书人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吹香镇，飞花楼，师惟略有惆怅地瞟着逐渐恢复一些神智的鬼，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多管了闲事。
他猜测，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死遁的原因，就是他虽然热爱躺平，但不至于为了躺平一心求死。有一说一，除开一些麻烦事，他觉得活着还不错。
尤其是有钱地活着，更舒心适意。一穿来就是个富贵不用愁的仙门长老，他也不觉得有多亏。
管了闲事才发现，自己管的事，不算小，很麻烦，与他一向主张的躺平原则背道而驰。而且这桩闲事，差点把他急出什么大病。
鬼同志死前是个读书人，哪怕染了一身怨气，还是改不了咬文嚼字的破毛病，可以说书生气，也可以说迂腐。
魂飞魄散之前，鬼同志挣扎着说自己叫左平生，原是很远之外吹香镇的人，希望死了后哪怕只剩一丝念想，也要落叶归根。
师惟对助人为乐没什么感觉，也不排斥。主要是，为了打发时间，晚点回师门。原身的一些稀碎记忆告诉他，在他第一次也就是这一次下山前，师门的日子无聊至极。
于是他用了三天天赶到吹香镇，订了酒楼上的厢房，又费了两天给左平生理魂，完美与折返到七里乡的韩憬错过。
韩憬让管事的给带回来的少年和两个孩子分别安排了住处，扔了盒丹药后，匆匆赶到主殿。
一个乡的人全死了，不管怎么说，都是大事，给掌门上报了才好定夺怎么处理。
仙门第一门派，立在上修界最巍峨山脉的顶端，云雾缭绕。没有宗门结界的地方，基本覆盖着冰雪。
座座冰峰上的每一处春意盎然，看着居然不违和。而上玉观里最为青葱、真正四季春花开的地方，是掌门花世镜在的主殿。
通报声里，韩憬走进去，简单地汇报了此番行程，以及师惟还没有回来的事。言尽，他等掌门发话。
天生长着张娃娃脸的掌门，坐在高位上，从韩憬进殿之前到现在，一直在逗弄他的一只白色鹦鹉。
“小白藏，师惟还没回来，不过韩憬回来了。”花世镜眉眼低垂，手指轻轻按了下鹦鹉的头。
鹦鹉的性子像主人，说话轻言细语的：“师惟回来了，师惟回来了，韩憬又不见了——又不见了！该罚，该罚。”
“错了，师惟没回来，韩憬回来了。”花世镜说完这句，终于转头看韩憬，“七里乡的人全死了？”
“还剩三个孩子活了下来，四师弟现在手上有一只鬼，不知道去哪了。”
“嗯。”花世镜一手撑着脸，眼皮也不抬，“去开照日塔吧，这件事就由你来处理了。”
师惟曾以为，他平生最恨不过四样——社牛、八婆、小学生、螺蛳粉。现在他会加一样，三天只说了两句话的极端社恐读书人。
进了飞花楼的第二天，左平生还是鬼身，意识却是清醒了。看着师惟，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憋出了个“嗯……”。
师惟以为他要说话了，还有些意外。宁心静气准备听一下对方发言时，对方似乎是再也忍不住，钻房间角落里长蘑菇了。
第三天的蘑菇仍在有力生长，奇葩的是师惟自觉这事不急于一时，上街买了几本话本子后，在床上看了一天的古代版霸总追妻。两人相安无事。
反正系统说过，原著里，原身的掌门亲自查了三天，甚至连照日塔都没用，七里乡的事就被完美解决了。
第四天，师惟叹了口气，耐不住平凡外表下好奇的内心，使用话本子里长孙一霸的口吻，刻意压嗓：“喂，回答我的问题。”
“否则，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面无尴尬的师惟，坦然地对着蘑菇装霸总，心里还觉得真巧，那女主恰好就叫莫辜。
角落里闷闷地传来这三天里的第二句话：“我只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读书人左平生，年幼时被拐卖到七里乡。帮“父母”卖茶叶时，总是偷偷把卖出去的铜板留下一枚两枚，攒够了就去书局里买上一本书，想着等自己有文化了就再也不卖茶叶了。
起初，他并不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只是单纯觉得他们不是特别疼爱自己。后来，那户人家明令禁止他走出七里乡。
少年人敏感，自己又偷听了些闲言碎语，当下有些怀疑。也许凑巧，也许是有人故意，左平生有天偷跑出七里乡，在附近的东水镇听说了吹香镇的一对夫妇，找了十七年没找到他们的亲生儿子。
据说那对夫妇最近找到了七里乡附近。
左平生有些不好的猜测。他回到七里乡的家，因为擅自离开被打了一顿。男人骂他不孝，他却不明白，仅仅是出了个门，父母何至于大动肝火。
他被锁在家了，又翻窗出去了。
韩憬进了照日塔，看镜子里，七里乡的村人是如何审判一个少年。一对夫妇千里寻亲到七里乡，拿着信物四处走访，当年买走他们儿子的两口子反而因为害怕，将他们谋\杀了。
村长知道了，却让村民妥善掩埋尸\体，意图把事情压下来。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左家夫妇趁夜杀\人的时候，左平生就在他们不远处。
“我好像疯了，当时又刚好有个奇怪的人给了我看了不少东西，我只想把那两个人杀了。”
师惟听鬼魂诉说着，并不打断。
“可我不知道怎么下手。我把他们灌醉了，也绑好了，菜刀也握在手上了，想给我的亲生父母报仇。他们明明再差一点点，就能让我回家了。
“或者，如果他们不来找我，他们也能和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好好生活。可我真的怕，左家的夫妇对我虽然说不上好，却也不坏，我不知道怎么杀\人。”
根据犹豫就会败北定律，左平生还没砍\人，村长带人踹门而入，把左平生打晕了。
再醒来，就是以村长为首的几个人，审理了这件事，完全不提左平生亲生父母，宣判他罔顾人伦，不忠不孝。而当年买下他的两个人也明白了，以后不能指望他给自己养老。极度怕死的两个人在乡亲面前声泪俱下，要求把这不孝子处\死。
左平生就这样，有些茫然的被绑了起来，被所有村人围观，被大家摇着头指指点点。村长没有报官，选择封了村子不让外人进入，然后把十七岁的少年推到村里的绞台上。
左平生不知道该怎么办。书里教他要仁孝，他却没能做到。他读的书太少，这让他在临死前还喃喃自语：
“我做错了什么。”
之后他死了，却没像志怪小说里写的那样进入阴曹地府。他像是在从小长大的村子里迷了路，日夜游荡。
他想，长辈们肯定懂得多，于是他在长辈们的梦里反复问道：“我做错了什么？”。可惜的是长辈们从来没给过他答案，有几个甚至被吓醒了，他被迫中断了梦中的询问。
七里乡的人，从老到幼，慢慢地不正常了起来。从韩憬这里看，就是太多人开始不敢睡觉，总是对着空气两眼失神：“关我屁事，别问我……”
到后来，小孩子变得容易走神，开始对他们的父母露出诡异的笑容。村长一直封闭着村子，所以从来没有外地人察觉到异样。
两个月里，孩子们跑上山去，又跑回来，乐此不疲。他们拍手唱歌，跳着舞，想起村里平生哥哥死的那天，他们也是拍着手。
拍完了，就一动不动，直到死去。
直到他的四师弟莫名进入七里乡，给宗门发了消息，他放心不下过去，才有了后来的事。
师惟还是觉得奇怪。一只刚死两个月的鬼罢了，还是个没什么用的读书人，按道理不至于死一个乡的人。左平生一直强调他一个读书人没有什么坏心思，他就是跑人家梦里挨个唠嗑。
至于那两个孩子为什么没事，左平生也不太清楚。他只知道，那女孩的眼睛是七里乡出了事后才瞎的，男孩是她亲弟弟。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师惟一路打听，把左平生送到了他亲生父母家的宅邸，一张符纸把他度化了。
师惟：“你觉得怎么样？”
左平生：“挺好的。我应该去找我的亲生父母了，我对不起他们。”
师惟沉默良久，没告诉他，虽然他没亲手害人，但七里乡的杀孽已经算在了他头上。他不可能找到他父母的魂，以后也不会再有和他们的亲缘了。
等他走后，师惟随便翻了翻那本古代版霸总追妻，看到长孙一霸抓住了又一次逃跑的莫辜。
[长孙一霸：“你的父母在我手上，阿辜，你最好想清楚。”
莫辜冷冷的道：“反正只是我的养父母罢了，你有本事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长孙一霸无比痛心，他发现不管他怎么做，阿辜都已经不爱他了。悲愤的他选择用一车\车的银票砸\死了莫辜。]
师惟：……人不能，之前不应该。
突然，他看到纸页上字很小的一句批注。眯眼细看，他发现字写的还挺好看：一群蠢货。
啧，书局老板说什么来着？这是新书，刚拆封，纸页泛黄是因为这是珍藏版……
耗了大半个月，似乎该回去了。
系统突然弹出一句：
[发布任务：调查左平生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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