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钢琴声缓缓流淌,轻盈而温柔,如簌簌静雪,悄然落在还未结冰的湖面,带起鱼群啄食般细微涟漪,又在瞬间在消融不见。
轻柔却不容忽视的伴奏,让小提琴的琴音愈显得抑扬顿挫,高低起伏,连绵不绝地回响在周遭。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似急似缓的曲调后,两种琴声突然停下,一个呼吸间,又不约而同地骤然共响。
短音从琴键和琴弦上不断迸出,急促又激烈,似一阵疾风骤雨敲击在每一个人心上,来不及回味每一个音符。
舞台中央的人偏着头拉琴,唯一的一束光芒照耀在她身上,连周身的浮尘都在发光,曲调短促,秋霁细长的手臂也随之上下挥舞,散落在她两颊的碎发被光芒穿透,像不停跃动的精灵。
她半阖双眸,投下的浓重睫影,就像一片飘然而降的雪绒,恰落在她眼角。
激烈又坚定的音调下,秋霁却一副安静的神色,但又好像让人从那份安静中,体会出一种彻底的意味。
刚才还在喘息的江暮语已然摒住了呼吸,宛如面前一片大雪纷飞,飒飒冷风铺天盖地地袭来,那短促又果决的曲调便像步步逼近的叩问,一声一声,似沉闷钟响,冲撞着他的胸腔。
冷肃的风刮过他身边,呼啸而过,也顺势攫夺所有温度。
江暮语怔住。
在场其他人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觉得这曲子动听。
一旁的明澜欣赏了一会儿,头也未回地问儿子:“听起来好熟悉……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弹过这首曲子?”
她记得在他初中还是什么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会在练琴时弹起这个曲调。
两种琴声仍旧一深一浅地交织着,直入人心。
秦燕隅的眼睫颤抖了一下,轻轻敛颌,却没有吭声。
岂止是弹过。
他缓缓抬眼,径直越过台中央那束耀眼的光环,落向角落的钢琴。
那片此刻无人注意的角落,坐着一个人,与舞台中央的明亮光束对比明显,笼罩在一片黯淡的阴影中。
她微微垂首,纤长的十指翻飞在黑白琴键上,叮咚如泉的音符便从她的指缝间倾泻而出。
明明光线模糊,明明相距甚远,秦燕隅却像瞧得一清二楚,就好像自己正站在她身边。
在她身边,看见她静静搭在肩头的发梢,看她微曲的天鹅般的脖颈,看她浅浅扬起的柔软唇角。
看她细长又莹白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浅色的指甲泛着细珍珠般的光泽。
熟悉的曲调缓缓涤荡过他耳边,恍惚回到多年前的那个朴素琴房。
曾经他是坐在台上的人。
或许,她也像现在的自己这般,遥遥望向台上。
……
乐声逐渐低缓。
一曲结束,秋霁慢慢放下琴,然后看着台下。
她的目光没有望向任何某一处,而是大大方方环视在场一圈。
“这首曲子名为《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感谢我的好友戚寒烟为我伴奏,也感谢诸位贵宾耐心聆听。”
“恰好今日是平安夜,在此便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
她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落落大方地走下台。
光束消失,奢华的水晶大吊顶发出犹如白昼的光,宴厅瞬时恢复了明亮。
秦燕隅眼前倏然一亮,被刺眼的光闪得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角落里的人影已不见。
大抵是真的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刺激到了瞳孔,他眼眶泛起酸涩,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盈然充斥。
“小隅,怎么了?”
明澜关切的声音响起。
秦燕隅仓促避开头,生生咽下喉间那股同样的堵涩之意。
“没什么,”他说,顿了顿,“被闪到眼睛了。”
明澜见儿子转过头来,又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旋即松眉。
她知道儿子向来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
“你要是不自在,就和小江一起待着吧,或者出去透透气,我先去你父亲那里了。”明澜示意不远处,丈夫正朝自己看来。
秦燕隅点点头,目送母亲走远。
刚才那股难受的感觉缓了过来,他看向身边,有些意外地发现江暮语还站在原地。
换做以往,对方应该已经同相熟的人攀谈起来,不至于还漫无目的地呆站在这里。
比起自己,江暮语对这种场合素来得心应手,总是能很好地同人打交道,但又不会显得殷勤,却能让人感受到如沐春风般的礼仪。
秦燕隅扫他一眼,从对方凌乱的衣襟和耷拉下的额前发梢上,隐约能猜出心绪为何,但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自作自受四个字。
江暮语才突然回过神,转头看着他:“我有事先离开一会儿。”
丢下这句没有头尾的话,就匆匆离去。
秦燕隅也不在乎,见他走了,自己也懒得再待下去,沿着墙边从酒店后门出去。
宴厅后门直通露天花园,花园不大,有一个小小的露台,露台上搭着一个秋千。
静谧的夜下,只有点缀在草丛中的夜间地灯,像萤火虫般闪着微微的光芒,勉强照亮四周。
昏昏莹莹的光晕萦绕在秋千旁,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他抬步走近,看着坐在秋千上的人。
“不冷么?”
话音落地,对方抬起头看向他,仿佛毫不吃惊般轻轻笑了下。
“还好。”
秦燕隅敛眉。
已是深冬,戚寒烟却穿着单薄的裙子,虽然是长袖的,但怎么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平安夜的彻骨冷风。
她抬头看来时,分明鼻尖都微微泛红,眼角也发红。
他心中泛起一股烦闷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把臂弯搭着一件大衣递了过去。
“穿上。”
戚寒烟讶然地看他,一时半会儿没有动。
却见他上唇紧紧抿着,突然上前一步,手臂将衣服展开,径直搭在她肩上。
冷风不绝,但她霎时被一阵暖意包裹。
来不及出声,又听见他问:“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儿?”
这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悦,带着几许质问。
她眼前一晃,看见他又站离一步,英俊眉眼在昏黄的光线里模糊不清,却令人心悸。
戚寒烟突然意识到他有些许的不同,认真打量他,这才发现他穿了一身成套的西装,深灰马甲和里面的浅色衬衣剪裁合身,得体而服帖,马甲门襟的贝扣一丝不苟地系好,严丝合缝,也勾勒出宽阔肩膀和窄瘦腰身。
她目光轻轻扫过那细瘦而隐蕴着力量的腰腹,往下滑,便望见包裹在黑色西裤中的双腿,笔直而修长,也令她的目光逐渐意味深长。
大抵是穿着这样一身衣裳,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变了很多,褪去了在学校时的那种随意和日常,更显得成熟,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俊美。
看来不论是男是女,精心打扮,都会迷人许多。
见她默不作声地瞧着自己,秦燕隅再迟钝,也察觉出自己被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圈,他知道自己今天看起来与以往不同,不知怎地,对上她目光,感到有些不自在,也有一瞬而过的期待。
他说不出那种期待是怎么回事,为此诧异又茫然了片刻。
也正是这尚未回神的片刻,听见她冷不丁道:“你今天很好看。”
她说得很慢很轻,但是在秦燕隅听来,仿佛是一声惊雷炸响在耳边,恍恍地脑中一片空白。
他微微凝住,插在兜里的手紧紧收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良久,才缓缓道,“你也是。”
他说得轻巧,仿佛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恭维话,但却大大地满足了她。
戚寒烟笑了起来,眼里随之亮起细碎的星芒,宛如折射着月色星光的湖面,被一阵微风搅动,荡漾起来。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吗?”她说,“我一个人在这里,也许就是为了等你吧。”
“为了等我?”秦燕隅下意识重复。
戚寒烟看着他:“也许。”
也许等得到他,也许等不到他。
但不重要,反正她已经等到了他,还有一句“你也是”的赞美。
闻言,秦燕隅没说话,视线落在她裸露着的一只脚踝上,那下面是一只漆皮的红色尖头高跟,衬得脚踝愈发细骨伶仃,脚背莹白如玉,好看是好看,但显然也不怎么保暖。
“风很大,你不进去吗”,原本想这样说,脱口而出,变成了:“风很大,进去吧。”
“不瞒你说,”戚寒烟伸手拢住罩在自己身上的毛呢大衣,汲取一丝丝温度,“其实我的脚崴到了,而且我忘了带手机。”
不然她也不会坐在这里。
她抬颌,示意他看身后的鹅卵石小径,密密麻麻的的小石子铺就的路,细长的鞋跟踩在上面,难免滑脚。
然后又慢慢伸出藏在裙摆里的另一只脚,脚下的鞋跟已然从中间断成两截,没断彻底,还藕断丝连地粘着,原本纤细的脚踝,此时轻微地肿了起来。
见状,秦燕隅脸上一怔,来不及计较她先前说待在这里是为了等自己的说辞,蹲下去看她伤势。
看着看着,便皱起眉头。
都已经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显然伤得不轻,她竟然还一个人坐在冷风里,也不知道喊人来帮忙。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抬头问她:“我能碰一下吗?”
戚寒烟正倾身同他一起看着自己脚踝伤处,闻言点点头,便见他伸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伤处,随即又问自己。
“痛么?”
“痛。”她答得干脆。
痛还不知道喊人。
秦燕隅抿唇看着红肿的地方,担心可能是关节内出血或者韧带损伤,无论如何,得去医院看看,不能随意处理。
他站起身,低眉望她:“有些严重,得去医院。”
他话说得不清不楚,她怎么去医院,谁陪她去?
戚寒烟望着他,见他一动不动看着自己,于是只好双手撑着椅子,慢慢支起身子,双脚还没站稳便被他扶住。
又听他低低道:“别乱动,我背你。”
末了,又加了句:“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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