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最好永远都不用遇见我。”
秦燕隅一遍遍回荡在她耳边。
戚寒烟颤动睫毛，缓缓抬起眼帘。
头顶的那株法国梧桐，叶子落得稀稀拉拉，余几片挂在梢头，只剩躯干和枝杈，被昏黄街灯投下几道横纵的影子，荒芜又憔悴。
街灯分明昏暗，但却像是一顶刺眼的聚光灯，将一切曝光在外。
她就像这株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毫无遮掩，光秃秃，孤零零。
她抬头，去看夜空里半明半暗的星光，难以捕捉，只有透过秦燕隅的眼睛，才抓住那几许闪烁。
他在看天上的星星，而她却在看他的眼睛。
她才是那个遥望星星的人，涩然地凝视着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方向。
不远处迎面路过一对牵手的情侣，低声嬉闹着，不知男生说了什么话，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着，同他们擦肩而过，走远了。
戚寒烟怔怔然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像滚烫烙铁被浸入水中。
炽热熄灭，所有的喜悦被瞬间汽化，荡然无存。
“怎么了？”
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似乎是不解她的骤然沉默。
她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退却了视线。
戚寒烟错开眸，“没什么。”
又淡淡一笑：“只是惊讶你会这么想。”
她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听见他也跟了上来。
“这有什么惊讶的。”
他说：“如果你是我，或许也会这么想。”
没能帮到对方的遗憾和一度冷眼旁观的内疚，让他没有底气面对对方。
“就算见面，除了向她表达歉意，也无法回到过去，消弭她曾经受到的真实苦楚。”
不仅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也会勾起对方的痛苦回忆。
他亲眼目睹了她的难堪过往，她也见证了他的凉薄本性。
怎么想，都不算是愉快的重逢。
秦燕隅说完，侧眸看向她。
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袒露近乎如此隐秘的真实想法。
好像是直接告诉旁人，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有自私逃避的一面。
戚寒烟牵了牵唇角，露出一抹极浅淡如水的笑意。
“或许你说的对。”
或许吧，或许本就不该再见面。
~
一月底，校内本科生几乎都离校了，走了一大批学生，校园一下子变得冷清。
戚寒烟依旧过着图书馆-实验室-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而外语机构的兼职已经结束了，她也收到了一笔授课费。
秋霁在二十三号就回家了，宿舍只剩她一人，一下子安静得有些陌生。
她仍然喜欢去图书馆三楼靠西倒数第四列的那个位置附近，时常会碰见秦燕隅。
或者说，两人更像是约好一起来的。
戚寒烟有时候晚上会收到他的信息，说的最多的便是问她第二天去不去自习，如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那么她第二天早上八点一定会在图书馆准时看见他，以及他在隔壁帮她占的座。
虽然谁都没有开口约定，但仿佛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
到了饭点，两人便自然而然地一起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后再一起回到图书馆。
因为是寒假，所以图书馆每日到晚上八点便提前闭馆，一般戚寒烟会先起身收拾东西，他见状后也开始整理，最后两人再一起回到宿舍。
两人交流并不算多，大都是各做各的事情。
偶尔会在晚间的回途中聊几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左右。
直到二月初的一个下午，戚寒烟正在埋头看书，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杨雪歌无措的声音。
“染染姐、小周、小周他因为打架进警察局了，怎么办啊……”
背景音是一片嘈杂。
戚寒烟倏地站起身，抓着手机走到走廊，低声问：“什么情况？”
“我和周睿吃饭时遇到一个人，周睿不小心和对方撞了一下，然后、然后两人就吵了起来，最后推搡间着动了手，我劝不住，两人就、扭打在一起，结果……结果被路过的人看到后报了警。”
大概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杨雪歌的话都带了哭腔，听得出很是慌张。
戚寒烟深吸了一口气，没问她为什么和周睿在一起，而是慢慢对她道：“你别慌，告诉我现在你在哪儿。”
“在……东城区派出所。”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她说完，回到自习室，迅速地收拾东西。
旁边的人显然被引起了注意，从她进来后就一直注视着她，此时见她收东西要离开，不由问道：“怎么了？”
戚寒烟收拾东西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然后摇头，“没什么，突然有急事，我出去一趟。”
秦燕隅轻轻垂眸，目光落在她手背上，那里有一道划痕，大抵是刚才她太着急跑出去不小心剐蹭到椅子背留下的。
是什么事让她如此焦急。
“需要我帮忙吗？”
话音落下，看见她停下动作，转过身来，犹豫着看他，像是要拜托。
他心里一松，微微弯唇，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她道：“那麻烦你帮我把我的电脑和书本带回去，放在宿管阿姨那里就好。”
闻言，正要起身的动作顿时僵住。
“好。”他声音平静，接过她的东西，然后注视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
那句“我陪你一起”卡在喉间，最后被无声咽下。
戚寒烟在十几分钟后赶到东城区派出所。
杨雪歌无助地坐在外面，孤零零地徘徊着。
她上前，轻声问：“周睿在里面吗？”
听见熟悉声音，杨雪歌抬起头，眼睛一亮，又黯了黯，抿着唇点点头。
戚寒烟转头看着派出所里面，提步走了进去。
“染染姐，”杨雪歌在身后叫她，欲言又止：“我、我…”
戚寒烟了然，温和地向她说：“你就在外面，不用跟进来。”
说完，转身走了进去。
很快就有一个警察看见她，上前问：“有什么事？”
“我是周睿的姐姐，听说他和别人发生了争执，被送到这里了，”戚寒烟态度很好地说，“您能带我去找他吗？”
对方显然是当事民警，知道这事，闻言皱了皱眉，“他没说他有姐姐啊。”
“刚才让他喊他家人来，他说他没有家人。”
戚寒烟露出叹息的神情，“是的，我是他老家邻居的姐姐，他家里人都过世了，所以我偶尔会照顾一下他。”
闻言，对方点点头，带她做了登记。
戚寒烟做登记时，需要身份证，她把包里的东西翻出来，先带出一本学生证。
“咦，你还是兴大的学生？”警官的语气立马变了。
她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学生证递了过去，“在兴大读研究生。”
又把身份证递了过去登记。
得知她是兴大的学生后，警察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做完登记后，便带她去里面的办公室。
路上戚寒烟试探地问：“警官，他和对方打得严重吗？两人有没有受伤？”
民警语气还算缓和，估计是见多了这种事，安慰她：“不算严重，好在两人都没怎么受伤，就是当街打架影响不好，被路人看见后报了案。”
他顿了顿，同她道：“另一人认错态度很好，就是你那个老乡弟弟啊，进来后倔得要命，啥话也不说，一声不吭。”
是个刺头。
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两人认错态度良好，能够当场和解，互相道个歉，所里再批评教育一下，就差不多了。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戚寒烟心里有了数。
她想了想，无奈地轻叹：“他脾气是有些倔，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高中时又没了父亲，成年后爷爷奶奶也相继离世，没人照顾他，所以养成了这种性子。”
“警察同志，他也就才二十岁，本性不坏的，今天可能就是一时激动，钻了牛角尖。”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办公室。
民警了然地点头，“你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但是得让他认错，你跟他好好聊聊。”
门被推开，戚寒烟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垂头坐在椅子上的周睿。
她上前，看着他，加了他一声：“小睿。”
椅子上的人像被惊醒一般，抖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
看见她，脸色一变。
仿佛在问：你怎么来了？
戚寒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情平静，“有没有受伤？”
闻言，周睿扭过头，没有说话。
沉默仿佛是他的保护色，拒绝与任何人交流是他对抗这里的方式。
刚才带路的警察走了过来，教育周睿道：“你姐姐为你这事大老远从学校跑过来，你还这个态度？”
戚寒烟扭头，“没事的，警察同志，另一个当事人在吗？能带我见见他吗？”
警察指了指另一边，斜对角的长椅也坐着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就是他。”
戚寒烟看过去，恰好对方也看来，嘴上还带着一道彩印，应该是被周睿打的。
她走过去：“你好，我是周睿的姐姐，是你和我弟弟发生了矛盾吗？”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闪过惊艳又轻浮的神色，但碍于所处的地方，只点点头，一双眼黏在她身上。
又不甘心道：“你好好教育一下他，我就是不小心把东西洒他身上了，他就打我。”
身后传来民警的声音：“哎，你干什么？冷静啊！”
刚才说话的人也连连后缩，望着她后面磕磕巴巴：“你、你你！”
戚寒烟转身，看见周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脸煞气，若不是被民警拦住，似乎就要冲了过来。
她问：“只是把东西洒在了我弟弟身上了吗？”
联想站在外面的杨雪歌，她似乎已经猜到了真实的情况。
“真的没有其他的冒犯行为吗？”
又笑了笑，“我还是很了解我弟弟的，他一般不会为了这些小事乱发脾气。”
说完，扭头走过去，“阿睿，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睿看着她，沉默。
戚寒烟耐心地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
“你不告诉我，那我只能替你向对方道歉了。”
闻言，周睿猛地抬起头，“我又没错，凭什么道歉！”
“那你好好告诉警察，为什么要打架？”
戚寒烟望着他，温和地问：“他做了什么事让你感到不愉快？”
过了一会儿，周睿才慢腾腾开口，只不过是看着民警：“他对一个女生动手动脚，我过去阻止，就跟他争执起来。”
“那你也不能冲动得跟对方打架啊。”戚寒烟没等民警说话，就主动教育他，“要不是警察来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周睿死死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和他打起来的，那刚问你你怎么不说？”民警没好气道，“那个女生你认识吗？”
“不认识。”周睿硬邦邦道。
“不认识你还为了人家出头，还打进局子来了。”民警无语。
戚寒烟抬头，歉意地笑笑：“真是对不住啊警察同志，我弟弟就是这样，他初衷不坏，就是冲动了些，给您们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她拍了拍周睿的肩膀，“下次在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要这么冲动，知道了吗？”
民警也说：“小伙子啊，你可得好好听听你姐姐的话，下次千万不要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了，你还年轻，不要因为冲动给自己留下遗憾，这次就给你批评教育一下，你做个检讨，跟对方互相道个歉，态度良好，这事就算了，听到没有啊？”
戚寒烟盯着周睿。
后者抿了抿唇，最终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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