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蓬莱养病的日子冉蘅很少出门，云华处理公务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看话本，偶尔和竹青在门前的台阶上坐着翻花绳，每次她变不出花样的时候，就松了手指不经意间挑起红绳，竹青只会怪自己没有拉紧，一脸懊恼，然后她就善解人意地揉揉竹青的脑袋，说:“那就吃果子吧。”
奚禹也想着和她们一道，却不敢在云华正对的院前，冉蘅望一眼云华，也觉着在院前跑来跑去惹眼，就拉了奚禹一起去别处玩，到晚上才闻着饭香绕回院子。
后来奚禹却不得空了，多被派去干活，两天一趟，冉蘅觉得大半的仙君院门都给他踏了个遍。
云华虽然忙，但却按时陪她三餐，然后再灌她极苦极苦的药，因为前有喂盆栽的事发生，现在每回只有举起空碗，云华才会点头放过她。
冉蘅闭着眼往嘴里猛塞蜜饯，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日前有仙友赠了两个盆景，冉蘅瞧着好看，云华让搬在她的院前，冉蘅在光秃秃的桌案边走了两回，装扮了一个四不像，稳稳当当地摆在云华桌前，算是谢礼。
云华夸了两句，说坡顶的紫槐花很漂亮，冉蘅几个来回，将腿脚练得利索。云华又提到瀑布边的淙花十分清丽，她的精力好了许多，又特地跑去那瀑布底下，银丝织造的水幕落在光滑的岩石激荡出千层浪，朵朵白花炸开散入其中，氲起朦胧的雾。
冉蘅铺了垫子果盘在此地欣赏半日，又觉旁边山谷幽静深远，在树宇间横了吊床，枕着双手，想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看满天的星星。
云华觉得夜里湿潮气重，哄着她回去，冉蘅满口答应，夜半又拖了褥子来，迷迷糊糊被抱了回去，只是睡得兴起不愿争辩，在云华的怀里蜷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这一夜睡得极好，不过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也不见云华。
也许是她起得太迟了，但漆黑的药汁还是准时奉上，冉蘅端着药碗犹豫了一会，抬手一掀，可逮到机会喂盆栽了，喜哉，喜哉。
解决完药后的冉蘅神清气爽，在院前晒起太阳，懒洋洋地磨蹭了好一会也不见云华，这才拖拉着鞋子去寻。
办公的屋子没人，桌上的信件整齐地摆着，冉蘅随手一翻，塌了边上的另一堆，几封压着漆印的信件飘在地上。冉蘅俯下身子去捡，指尖在信封处停顿了一刻，是青丘的漆印，她端坐在云华的位置上，轻扯开信封。
“原来蓬莱过了这么久，外面的天地又是新的一遭变换。”冉蘅将信件重新塞好，又将它垫到了最底下，可漆印是被拆毁了的，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冉蘅换了新的衣裳与鞋袜，倚着院前的秋千来回晃荡，正午时分，门外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云华满脸笑意地走向她，往她怀里塞了一个纸包，“这是你昨日说梦话时念叨的羊奶冻，尝一尝，是否合口味。”
冉蘅拆开纸包，里面的奶冻晶莹剔透，点缀淡色的花丝，轻轻一晃就要晕开，是新做出来的，香气诱人，只是她心里藏着事情，没什么胃口，抬头看见云华满脸期待，轻轻咬下，糕点入口即化，满嘴都是清甜绵密的香味。
“好吃。”
云华的表情松快些，拉着她往屋内走，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地界遇上的趣事，二人离着半步的距离。
冉蘅知道以云华的能力足够保护她在蓬莱无虞，可是她想要的并不是依附着他人的安逸生活，她和云华之间的距离很短，只一跨小步就能与他并肩。
冉蘅思索着跨上那一步，她是相信云华的，只是有些事情她该自己去面对。
原本中午答应了要一同作画，冉蘅却执着画笔频频打盹，还将墨汁染上了脸，云华笑着吩咐人收拾，并将她带回了屋子。冉蘅闭着眼睛，能感觉到云华正拿细软的绸缎替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污渍。
冉蘅等着云华关门离开，听着声音远了，这才坐了起来。
冉蘅先在屋内燃了半截熏香，又喊了竹青进来，竹青迷糊地问:“阿蘅你不是才睡着吗，怎么起来了。”
“我丢了个珠子在桌子底下，你替我瞧瞧有没有。”冉蘅拿袖子掩住口鼻，伤心地说，“那是神尊之前送与我的，我如今回不了琅山，只有这一个念想，若是连这个也没有了……”
“别急别急，我这就找。”竹青说着低下身子，探向桌子底下仔仔细细地寻了起来，她找了很久说了声不在这底下，又问是不是忘记放在哪里了，冉蘅哄着她说:“刚才还在的，我只喝一口茶就不见了，你再找一找。“
冉蘅坐在床上看着，桌底下的身子原还挪腾着，现在软软地躺了下去。
抱歉啊竹青。
冉蘅将人抱上床，用被子盖得严实，只露出一些碎发平铺在枕头上，若旁人见了只当她熟睡，定不会前来细看。
接着她又换上竹青的衣服，变作竹青的模样，收拾了桌上的茶点就往外走。
冉蘅以采买为由顺利出了蓬莱，又想该先去何处，青丘现在去不得，琅山倒是平静，以竹青的身份回琅山打探消息倒也不算突兀。
冉蘅挎着篮子往琅山的市集走，上头的事情并没有过分地影响到他们的生活，那些事情离他们太远，只要平息地快，不过是茶余谈论的话头。
她买了些果子，听着路过的小仙彼此说笑谈论着近日的趣事，偶尔有一两句带到琅山的变故，只摇头叹着可惜。
冉蘅收了收篮子继续走，做了那样的事情，被赶出琅山，不过是罪有应得，也许事情的真相会被粉饰一二，可结果却改变不了。
她走得有些累，随意找了块石头休息，只一会就围上来一群孩子，琅山的小孩大都随性放养，灵域内无妖魔侵扰，自也没必要约束他们玩闹的天性。
孩子们一圈围着，笑嘻嘻地开口询问:“姐姐，我们能不能在你这讨个两个果子吃。”
“可以啊。”冉蘅从篮子里拿出蓬莱的仙桃一一分与他们，刚分完最后一个小孩，却有一双手扒开他们，嘴里念叨着:“你们这群小鬼总晓得骗旁人的果子，饿了渴了，自己不会去山头摘吗。”
孩子们向她道了谢，又比了鬼脸说：“漂亮姐姐愿意给的，哥哥这么大的人了，也与我们一般，不害臊。”
冉蘅笑出声，抬头一看，竟还是熟人，是上回顺手帮了忙的小青蛇。
“竹青姐姐。”
冉蘅适才没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小青蛇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冉蘅觉得奇怪，拍一拍身旁的石头让他坐下。
他挪腾过身子，只坐着，并不说话，冉蘅觉着氛围有些奇怪，先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他搅着衣袖说:“竹青姐姐，那天发生的事情你亲眼见到了吗？你与她更亲近些，你是不是觉得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理解起来有些困难，冉蘅看向他紧张的手却有几分明白，大人们茶余谈论的话他也许听了一嘴，却不明白其中缘由，一个愿意相信凶手的孩子更像是异类。
冉蘅没说话，递出篮子里的果子给他，他也不推拒狠狠咬了一口，像是在发泄，“我娘亲说冉蘅姐姐是个好孩子，和我一样的，那些事情根本不会是她做的。”
“你信她不过是因为给予的一些微末帮助，动动指头就能洒下的恩惠作不得数，也分不了一个人的品性。”冉蘅说着，也挑了个果子咬下。
“不是的。”他突然站起来，瞪着她:“你与阿蘅姐姐亲近，你也不信她吗！她待我与娘亲的好是真，我信她。”
冉蘅咬着果子不说话，他却急了。
“嗯，我信。“冉蘅嚼着略有些涩口的果皮，想起以前，好像最开始是她带着小青蛇来的琅山。
“阿蘅姐姐说琅山是个极好的灵域，不会受妖兽侵袭，我与母亲可以安心在这里生活，不用东躲西藏。”他的声音几乎哽咽，“可这样好的地方，却留不住她……如果起火那日我可以去得廊下，也许我能救得了她……她就不用死了，那些她背上的罪名就能被洗刷干净。”
果然是个孩子……这些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情。冉蘅站起身子揉了揉他的脑袋:“她会晓得你的好，你该多照顾些你母亲，而不是去担心一个背着罪名已经死去的人。”
冉蘅将那一篮果子塞到他手里，“将果子带回去让你母亲也尝尝。”
冉蘅背过身子，忽略他在身后的呼喊，一步步走近廊下。
那日霁雪阁的大火从天而降，整整烧了三日，像是正义的天神落在琅山，处理了带来污浊的背叛者，将那个人们口中忘恩负义的冉蘅烧死在其中，他们欢呼着庆贺着，在许许多多灿烂笑容里面，却有一个孩子低头啜泣，心心念念盼着她平安……
冉蘅终于走到了台阶的起点，仰头望着，七百二十阶青石板，是多么远的距离啊，隔着生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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