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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四章 回家


长途大巴平稳地驾在林荫路的尽头。

        空气中带了点湿度,小雨打散在车窗玻璃上细碎成白茫茫的雾水,程可淑纤细修长的手指点在窗户上画出一个不规则的圆,轻轻的呵了一口气,圆的痕迹被湿润的雾气给掩盖。

        苏灿侧头过来,可以从车窗透明的玻璃上看到映衬的眸子,那样的端澈。

        “日秀姐说她不后悔所做的决定。”程可淑提起这件事情。

        她目光穿透车窗的玻璃落到外面飞速倒退的树上,想到了今天下午和黄日秀面谈的结果,那个宁静如水的女孩温婉了那么多年,眼中也迸发出倔強的光芒,微弱却不容忽视。

        “这么说……黄胤宇这下玩大发了?”苏灿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但并不值得同情。

        好端端一个姑娘等了你那么久,三年的时间,你不去珍惜,故意逃避,等到她要转身离开你,你却惶然不止所措,这个时候来后悔跌失,还有个屁用!连苏灿都觉得为时已晚。

        东隅已逝,桑榆已晚。

        夕照下苏灿愣愣的想起了什么,总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也一直在辜负着别人,苏小小,李思思,乃至于罗曦,哪个不是被辜负?说到底他和黄胤宇都是同一类人。

        但情况又不一样,苏灿的心早已经被程可淑占据了,他的心很小,只能容纳的下一个人,就好像陈奕迅《世界》里唱的那样,原来爱情的世界很小,小到三个人就挤到窒息。

        对于他来说,不管是重生前还是现在的时代,初心也从未变过。

        车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程可淑有些倦意,靠在苏灿的肩膀上,长发像流苏般轻轻舞动,她的头发乌黑顺滑,手掌抚摸上去,可以轻易的在指尖隙里透过,极好看的凤眼阖闭着,长睫毛轻抖,形状好看的樱唇抿起来,带着程可淑式的倔強和漠然。

        苏灿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背靠着椅子,柔软适中的海绵体乘客椅,弯曲的程度也很符合人体工学,这让他背部的肌肉放松下来,整个人也得以适度的放松。

        他突然发现原本很吵闹的大巴车内也安静下来了,那些小孩子的哭声和吵闹声消失不见,打电话的男人故意喊得很大的声音也低下去了,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声,还有小情侣耳鬓厮磨的调情声都恍若消失了,整个大巴车的空间内只剩下发动机的低沉的轰鸣声和司机在行驶过程中偶尔按下的鸣笛声。

        原来在大巴车行驶的过程中,大家都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了,昏昏欲睡,阴雨绵绵的季节总是容易犯困。

        连苏灿也受到了感染,情不自禁张口微微打了一个哈欠。

        这段时间苏灿很匆忙,也没有怎么休息一下,他想回到家里以后,这三天的时间里也该好好的休息了。

        苏灿昏昏沉沉的想着,不知不觉也靠着程可淑的额头就睡过去了,等他再醒来,已经到平海县老车站。

        外面放晴了,云层散开,金灿灿的阳光将白色的云层,染得半边都呈现一种淡金色的光芒,很有波谲云诡,金灿瑰丽的立体层次感。

        夕阳下,车站外面一滩水泊波光粼粼。

        “在车上睡了一觉,感觉舒服好多了。”苏灿伸完懒腰后说道。

        “那行,就和昨天约定好的一样,明天上午我来你家找你,到时候去扫完墓你再过来陪我去。”苏灿在车厢内把行李拿出来,这次清明节就两三天的时间,所以带的东西也没有很多,程可淑带了一些回去要看的复习资料,苏灿就带了一身要换洗的衣服。

        程可淑乖乖的点头。

        苏灿把程可淑送回她家,目送她进去小区里面才返身走人。

        这是一个春暖花开却又明媚而忧伤的季节,万物逢春,春燕也从北方飞回来,衔泥筑巢,哺育后代,春风吹遍神州大地。

        非典病毒在国内肆虐的阴影已经消散了许多,但还是有许多人没有康复,这是红色的一年,人们坚信在不久的将来希望会到来。

        苏成业坐在院子里和几个大叔大妈们聊天,也不知道聊得啥,反正挺有趣的。

        如今的苏成业也因为苏灿而有了很大的改变,生活变得好了富裕了,精神上也不落下,以前在一中当讲师,虽然是教书育人,但也不过是吃些死工资,有时候甚至入不敷出,说的好听是书香门第,说不好听就是教书匠。但现在的苏成业已经今非昔比,本来就有些儒雅的底子,再加上长期商业之中养成的气质,配合穿着打扮,居然还有老男人的魅力感,当然他也明显有些富态了,连额头上的抬头纹少皱了许多。

        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谈不上多久,也就两三年的时间,但人总是习惯性的忘记,以至于觉得大概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不过仔细回想起来,才会噢的一声,原来才不过几年啊。

        所以说很久以前,大概还是九八年的那个夏天,穿着八成新的白色背心,背后还有一个被林安琴用针线缝补的小洞,踩着拖鞋拿着蒲扇在小区里到处溜达的苏成业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在时隔三四年以后,家里将会有天翻地覆的改变,这场景犹如魔幻世界里那般光怪陆离。

        夏天是那样的炎热,晚上还有蚊子光顾,嗡嗡的睡不着,这倒也不是重点,毕竟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也习以为常了。

        在九八年的这个夏天,他也是这样坐在小区的院子里和大家一起东街长西街短,偶尔也会仰望星空透过那繁星想到过未来的很多事情,比如教师体制改革的问题,比如房子分配的问题,比如苏灿高中乃至大学以后的学费,甚至苏灿以后将要结婚生子,结婚要钱,买房子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钱,但是对于当时固定领着月收入不到一千的苏成业来说,这也是他心中苦恼的问题。

        在很多时间乃至很长一段时间内苏成业都以为日子都会这样碌碌的过去,也许苏灿毕业以后会和他一样,过着碌碌无为小市民的生活,平凡而又贴切,都说平凡才是真,但那只是以为没有能力获取足够的成功,才会在无数次失望以后自嘲的说平凡一点好。

        没有人不渴望成功,平凡只是想对的,你是一个财富大亨,社会地位名声金钱都满足了,觉得玩腻了,平凡才是真,但对于许多还在尖着脑袋往上流社会挤进去的人来说,成功意味着金钱和地位,意味着很多你以前做不到,而现在却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

        当然此时的苏成业也还未登临高峰,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也未彻底的体现出来,他虽然年纪已经开始大起来了,体力也开始下滑,但一个合格的董事或者说老板,不许要太多的其他方面,只需要驾驭好手底下的人才,知人善用。

        诸多感想和念头在苏成业的心里消散,正当他想起了苏灿的时候,苏灿这小子突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还差点把他吓一跳。

        苏灿笑嘻嘻的过来,绕到苏成业的背后,给他捶背。

        “嗯,舒服。”苏成业嗯嗯两声。

        旁边几个大妈就夸苏灿孝顺,特乖巧,这么好的儿子到哪里去找啊,反正这些对于苏灿来说是叔叔阿姨辈的人来说,恨不得把苏灿这孩子许配给自家闺女。不过他抽空撇头看一眼,对面空地上还是擦拭鼻涕的小女孩,就没有那个心思了。

        苏灿再怎么禽兽也不会对一个小女孩起心思。

        这一帮大妈大叔也是闲的没事做,看到苏灿没搭理他们,也就哄然散场,各回各家准备煮饭或者吃饭了。

        “老爸,你们这是在聊什么呢?”

        苏成业睁开眼睛,哼哼两声,脸上露出愁容,又觉得有些不妥,压低声音说,“还不是你家六姨,她非典已经好了,出院两三天了。”

        “这是好事啊!”苏灿一拍肩膀,苏成业哎呦一声,你个兔崽子拍我肩膀拍那么疼干嘛!

        “好什么好啊!”苏成业没好气的说,“她当然是好了,你不知道,昨天她儿子腆着脸来咱们家借钱,说两个月就还!”

        “不借!”苏灿就两个字。

        他们家最没信用了,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去年从苏灿家借了一万块钱到今年清明节都快一年了,别说还钱了,连提都不提一句,本来苏成业也不好意思说提前的事情,苏灿老妈临安前就去说了,结果六姨她儿子直接摆明说没钱,再说你家里那么有钱,这钱还用得着还啊?直接呛的林安琴一肚子气。

        自打那以后,再有什么经济往来,苏灿家就是两个字,“不借!”

        苏灿娘家还有本家的亲戚里面,就属六姨一家最无赖,这是众所周知的,还有去年的猪崽事件,六姨一家也和金姨一家吵得不可开交。

        宁愿借钱给金姨一家,也不愿意借钱给六姨家,毕竟金姨一家虽然穷苦了一点,种田的,也没啥打工的收入,但讲诚信有借有还。

        “不是……惠叔没事来我们家借钱干嘛?”

        苏灿有些搞不懂了,这年头又不是闹灾荒,顶多是闹一下非典,况且六姨也病好了,不需要在住院治疗要钱了,咋还来咱们家借钱?

        “六姨家林惠平要结婚,结婚就要房子,他们不再县里买商品房,想在农村自己地基上盖一栋两层高的房子,但是盖房子又没钱,就想到咱们身上来了。”

        苏灿差点喷一口老血。

        他都觉得有些扯。

        凭啥你们结婚盖房子就来找咱们借钱啊,也不是不帮衬,要是一般的亲戚,能帮也就帮忙,但对于六姨一家,连苏灿都真的不想帮这个忙。

        “我估摸着过几天等六姨病完全好了,肯定又会过来找你妈又哭又闹,然后借钱,你妈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耳根子软,听不得她那一帮姐妹叫苦。”苏成业顿了顿,“我的意思是说,看咱们这几天或说十天半个月找个地方去避下风。”

        苏灿坐了下来,慎重思考,“那也行,正好你们俩老可以出去旅游,看一下祖国大好河山。”

        结果苏灿脑袋被苏成业拍了一下,他囔咕说,“你老爸我还年轻!”

        “就是年轻才去跑嘛,等老了都跑不动了。”苏灿讪讪。

        晚上苏灿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林安琴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红烧鱼啊,排骨汤等等,丰盛而又美味。

        苏灿一边吃着饭菜一边笑嘻嘻地说,“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老妈的手艺又长进不少,难怪我爸最近长肥了许多,根子在这里嘛,这伙食大鱼大肉的能不富裕么!”

        林安琴翻个白眼,但还是挺高兴的说,“吃饭就吃饭少贫嘴,学学你爸!”

        “我爸还指不定在心里说这个好吃,咦,那个也好吃呢!”苏灿努努嘴,看到苏成业埋头吃饭。

        苏成业放下饭碗,端正一下,哼哼两声严肃地说,“吃饭哪有那么多话说!”

        “老爸我帮你去盛饭!”苏灿这小子回到家里面就特别乖巧,又是去盛饭又是去倒茶的。

        林安琴就纳闷了,筷子夹着红烧焖醉虾给苏灿,探问,“苏灿啊,你是不是在外面又闯祸了或者身上没钱用了?还是有别原因啊!”

        所谓知子莫若父,苏成业吃着香喷喷的米饭,用筷子敲了敲碗饭的边沿说,“我看是和可淑那闺女有关,啥事啊,你说吧。”

        苏灿尴尬的笑了笑,“老爸,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去扫墓啊?”

        “上午和下午都行,要是上午的话空气新鲜,也没啥太阳。”

        “哦哦!我明天想去可淑那边家里……我们下午扫墓吧,下午可淑她说也过来。”

        苏成业和林安琴对视一眼,没有不高兴的意思,相反这两人还笑了笑。

        如果一个女孩肯愿意把男生带去祭拜先辈祖宗祠堂,那么这也意味着她对这个男生心里是认同的,同样的女孩的家长也是认同的,这比带去见家长的意义还不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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