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黄昏之国
拿到不死木之后，又借着那一场火的掩护，他们从竹园中撤退得很顺利。殷宋领着他们一个闪身，下一秒众人就看见黄昏国的城门了。
“这城门……的门呢？”师扬难以置信。
“黄昏国进出自由，不需要门，也没有守卫。快进去吧，别磨蹭了。”阿明生带头先进城门。
和不死国不同的是，这里的城门口很是热闹，吵吵嚷嚷的。来来往往人口驳杂，穿着打扮什么样什的都有，说话几乎都很大声，很刺耳，大多数人在和别人争吵些什么。争吵的事情听不大清楚。叙事夹杂在粗鄙的口语中，听起来事件本身此时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音量和嗓门。
修士们对这样的环境都很不适应，只有阿明生一个人还算从容。
“我们还是住店？金子还够吧。”阿明生回看他们，眼睛放光。
“随便你找个什么店，我们就暂时歇歇脚。恢复过来了，就要赶紧去找黄泉。时间不等人。”
阿明生得了指令，爽快地带起了路。
从进城门开始，就有很多人看他们。和不死国相比，这些目光胆大□□，甚至有些挑衅和兴致勃勃。
不过他们这一群人的确扎眼，一个个身上都挂着点彩，衣裳也破破烂烂，一看就是刚刚打了一架现在逃命来了。而且修士们普遍都长得不错，神色端庄，这样养颜的一群凑在一起，在黄昏国中也是极为少见。
“修士？我可从未听过修士踏足黄昏国。”掌柜的粗声粗气，斜着眼打量着他们。
阿明生陪着笑脸，递过去几个金豆子：“他们这些修士就是一时兴起想来这儿看看，托我帮忙带带路什么的，我也正好挣个外快。还请您行个方便，如何？”
掌柜的掂了掂儿手里的金豆子，从鼻孔里朝阿明生嗤了一声：“你小子真是沾了光了啊，放在从前，敢进我这店门吗。”
“您说的是，说的是……”
“楼上左边的五间房，门牌儿在这儿。让你的朋友们都拘着些别给我惹事儿，在我店里出事儿我不仅不负责，弄坏了东西可还要找你们赔的。”
“是是。”阿明生脸上谄媚的笑就没放下来过。
“这掌柜的什么来头，有必要这样忌惮？”师杨上楼后不爽地问。
“这一座城里大大小小有头有脸的人，都会随着每一次的城主变更而变化。这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客栈，这老板自然和现任城主私交匪浅。”
“我们要去黄泉，虽然不会像找不死木那样曲折，但是若是他们想要阻碍你，就有千万种阴招让你去不成。所以，还是先别得罪的好。”
“黄泉在哪，怎么去？”
“我可以带你们去。”阿明生竖起一根手指，“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一个请求。修士为人正直可信，若是答应了我，就要言出必行。”
大家看向夙愿
“你先说，你的请求是什么。”
“你们到了黄泉出来之后，带我和我阿妈离开南荒。”
夙愿饶有兴味地歪头，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离开了。我会对阿妈说出一切，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一截不死木的时间够用了。”
阿明生不再说下去，合上嘴直直看着夙愿，呼吸不乱，心跳却飞快。
“好。”夙愿没有让阿明生多等，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下一步还要去哪？”徐水荣先阿明生一步提问。
“各位好好休息，明日就知道了。”夙愿笑得温和，带着众人还没习惯的耐心，“饿了的可以叫些吃食，我先进门了。”
“殷宋，过来，我有事和你说。”
·
“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一点。”夙愿皱皱鼻子，回想道，“就是从出生到长大，在天界无忧无虑的那段记忆。”
“在那之后呢？”
“没有了，那之后我就醒了。”
“不过我记起了女娲娘娘他们，以及攸宁、陆吾还有句芒上神。”夙愿顿了顿，“今日之句芒仙子与昔日之句芒上神，有什么联系吗？”
“有。你记不记得上神身边的仙娥小椿？”
“小椿姐姐？她就是句芒仙子吗？”
“是。”
夙愿忽然不说话了，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凉水下肚，留滞在腹中的冰冷清晰可感。她茫然地品尝了许久这凉白开的味道，然后开口问下去：“句芒上神呢？”
殷宋缓缓摇头。
“可是——”夙愿的眼神开始茫然，“陆吾还在……”我刚才才想起他们，他们明明前不久才刚刚出现在我眼前。
“只有陆吾了。”殷宋靠近了夙愿一点，拉起她的手，轻轻按了按表示宽慰。“当然，还有我。”
夙愿半敛目，兜住眼中的泪水，垂下来的视线注意到了殷宋左手背上的那一块灼伤。她将他的手臂转过来，静静地看了片刻。
“殷宋，你还能陪我多久呢？”
太阳真火，与神子相生，又怎会伤害神子呢。夙愿接着问：“你之前的肉身去哪了？”
“做了青木的养料。”
“青木——”夙愿放在殷宋手臂上的五指一下收紧，“青木怎么会！”
“青木不会，她是在救我。”
殷宋依旧笑得很轻松，语气仿若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那时候我快要死了，青木就将我保护了起来。她温养着我的元神，又把我原本那具残破的躯体换了，把她自己的躯干另分出来给我造了一副新的躯壳。”
“所以我现在其实是青木了。神之子，有名而无实。”
夙愿恍恍惚惚听完，抬眼却发现殷宋还是一副笑颜。她一张口，泪水就被从眼眶中挤下：“疼不疼啊你……”
“这样的小伤没事。虽然木畏火，想要完全好可能是得一阵子，但是好在这也不影响活动。”
“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虽不再是神，也不可能再具备往日那样的能力，但是青木身也不会很差的。不用担心我，我还是能陪你过很久很久。”殷宋摸摸她的脑袋。
夙愿三两下擦干泪，闷闷地说：“我要杀了攸宁。”
“嗯。”殷宋应得很认真，“我们会杀了他的。等南方阵眼破了，你的能力就能恢复一些，我们面对仙界的胜算也就大了一分。”
“可是，总共四个阵眼。我们在破坏了这一个之后，不大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去挨个再把剩下三个都破了。”
“我们只需要再破一个就好。有两个，在小椿和陆吾的掌控下。”
“他们……小椿是怎么回事。”夙愿细细想了想，“攸宁怎么会让句芒上神的仙娥待在身边呢？”
殷宋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事实：“因为是小椿‘杀了’句芒上神。”
夙愿一下子愣住。
“我‘身死’的消息，上神是第一个知晓的。她一下就反应过来攸宁接下去会做什么。那时候神族已经不剩多少了，因为先代诸神都已陆续逝去，而二代主神——也就是我们——还没有长成，于是其他的二代神没有机会诞生。在利用了各个先代诸神留下的阵法的攸宁面前，那时候的仙界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上神想明白了这一切，把自己所能做的一切都做了之后，就下令让小椿杀死自己，把她的元神拿到攸宁面前做投名状。”
“小椿……最后还是照做了。”
殷宋说完这最后一句，也就不再言语。久远的伤痛深埋在心底，现在又被重新翻搅上来，带着心脏一点点的抽痛。时间没能冲淡一切，只是把所有的快乐都压抑在了痛楚之下，使人在想要重拾往日欢欣时，血淋淋的过往总是先一步狠狠砸下。
“句芒姑姑……”夙愿五指插入发中，陷进回忆里去，整个人都耷拉下来。
“她……她每次和我见面，都会给我带一只花、一棵草，一定是我从未见过的品种。它们都很香，我会拿在鼻尖使劲嗅，然后追着她问‘姑姑、姑姑，好香啊，这是什么花？’”
往事浮现，两人都不由自主浮出笑脸，麻木地忍受着心中愈来愈盛的疼。
“姑姑她会你我顽皮，问你喜不喜欢。”殷宋接话。
“对，我当然说喜欢。我还说我要在院子里种满这种花，然后求姑姑快告诉我吧——我每次都这么说。”
“姑姑也每次都说好，然后和我说这是什么植株。”
“最后一次，我记得最后一次——刚刚回忆里的最后一段——她和我说、和我说——”
夙愿说不下去了。
“小殿下，这是荀草。”
是荀草，她前不久还闻过的。是姑姑递过来的那株草上的味道，也是那方帕子上好闻的味道。
“我怎么什么都会忘啊……”
·
“修士已经到黄昏国了，等他们将不死木种在黄泉之后，不死国就彻底完了。”
“所以现在，我们需要立即出兵，抢占先机。没有时间了！”
大厅里，阿明生一人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番对当前局势的解读和接下来应当采取的措施。座上的句芒听了不置一词，座下的各位君主也兴致缺缺，完全没有达到阿明生预期中的效果。
他强忍住烦躁，最后扔下一颗雷：“我的不死木被修士烧了。”
“什么？！何时的事？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君主们登时变换了坐姿，秋菊君一嗓子直接嚎了出来。
一群蠢货，果然是要触及自己眼前具体的利益才会着急。君子没有把阵法的秘密告诉他们果然是明智的。
阿明生微微一笑，语气变得不着急起来：“今早的事。到底为什么我当然不清楚，但是就他们的表现来看，他们并不与我们一致，连不死木也可以随手毁掉。”
“大家别忘了我们的不死木是怎么来的……对了，烧死不死木的是太阳真火，为首的那人可以和仙子打成平手。”
他及时收住了话，给了底下人无尽的遐想空间。
“这这这……赶紧去请示君子啊！”秋菊君嚷嚷，红梅君附议。
“仙子说君子不在。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阿明生又看了一眼句芒，后者依旧不出声，他也就兀自说下去，“各位请抓紧时间考虑。多拖延一会儿，我们的危险就多一分。”
阿明生扫视全场，目光在白兰君身上停留，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阴阳怪气道：“白兰君看来要考虑得长久些，毕竟自己的儿子也在里头，我也能理解。”
其他二位君主显然也知道一些陈年往事，红梅君更是掩唇轻笑出声。
白兰君神色如常，侧身对身旁站着的随从吩咐：
“去，把那位老妇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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