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
一天后,两天后,一个星期。
再也没见过安梓琪。
但学校关于安梓琪的八卦依旧是洋洋洒洒满天飞。
“安梓琪,就是那个喜欢李唯西被拒绝的很惨的女生吗?”
“是那个一脸麻子,个子低低的,还有点微胖的女生。”
“李唯西都不认识她诶,听说她一句话都没和李唯西说过话。”
“也是,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自己,李唯西看到她还不定被吓跑!”
这是一个舆论致死的时代,也是一个吃人血馒头的时代。不经意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夸大其词的谣言,就能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一个人的胸膛,杀人不眨眼的摧毁一个家庭。
在一个星期零一天过后,安梓琪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出现在雁瑜市人民的目光聚焦点,出现在大小报刊的副板头条。
李唯西没想到,竟是以这样一种激昂壮烈的方式。
只听见头顶上有呼呼的风声,而后,一个影子突然砸落在地面,抛物线式的迅速坠落。
像窗台上落下的一只花瓶一样轻而易举。
那种吞没了一切的声音,在每个夜晚都把李唯西拖进深不见底的梦魇的声音。
那种关节碎裂的声音,像在口中咀嚼不掉的脆骨的声音。
每个夜晚。每个深夜。
持续的响彻在脑海里,咔嚓作响。
那个13岁仓皇的青春岁月里,你来不及绽放的稚嫩容颜就已经凋谢,像丛林里萎靡不振的鲜花,像躺在湛蓝深海底处死亡的海星,像北方寒雪绝境孤立无援的稻草。
也如同那天躲在树后的你看着我慢慢离开那个被我抛弃在黑暗之中的你,一点一点像吸铁石一样从你盛大的喜欢中抽离出去,把那个卑微的你也从绝望中残忍抽离。
那是13岁的李唯西在日记本里写的一段话,已经泛黄得像秋天的树叶。
——雁瑜市13岁花样女生跳楼自杀。
——初中妙龄女生五楼一跃而下,竟是为情所困?
——校园冷暴力女生遗憾跳楼。
在2008年6月,安梓琪跳楼这件事被媒体反复报道,新闻就像北方的鹅毛大雪一样漫天纷飞。
雁瑜一中铺天盖地被唾骂成了,“只知道硬式教学,对校园冷暴力置若罔闻”的道德败坏典范。
安梓琪没有死,她恰好掉在了楼房前面的绿化带上,只是摔断了一条腿。但李唯西从此再也无法逃离那个道德折磨的深渊。他每周日都会去看安梓琪,带上一袋子水果,还有一支康乃馨。每周如此。
安梓琪问李唯西:“如果我不是这个样子出现在你面前,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我?”
日光照耀下的李唯西和记忆里一样,永远都是那么好看,温情脉脉的面容让安梓琪心跳变得缓慢下来。
李唯西皱了皱眉,“我一直都不太明白,我究竟哪里好,能让你把我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安梓琪别过头去,不让李唯西看到她的眼泪,“也许……不是你太过重要,而是对于我来说生命没那么重要。我选择结束生命,是讨厌过去那个卑微渺小的自己,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
“那现在呢?你又因此失去了一条健康的腿。”
“这不是得到了你的目光吗?”安梓琪突然回头看着李唯西,一抹惨然的笑容挂在脸上,“我曾渴望你看南栀子的目光哪怕分给我……就那么一毫米也行。”
“我……”李唯西无力地抓了抓头发,“对不起。”
你喜欢我,关我什么事。
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这两句话本不就是相同的含义吗?区别在于一句从喜欢的人口中说出来,而另一句从被喜欢的人口中说出来,为什么说出的感觉却千差万别?
李唯西张了张口想再说些什么,话还没到嘴边,泪腺就想要崩塌。欲语泪先流就是这个意思吧。他仰着头眨了眨眼忍住眼泪,悄悄地退出了病房门口。
刚过转角,一席白色裙子正对着挡在了他的面前。栀子花的芬芳隐隐传在了少年的鼻腔。
站定,李唯西背过身抿了抿眼角的泪,转身,“你为什么会来?”
南栀子没回答他。
“进去看看吧,她……”李唯西的声带沙哑的让人心疼,“挺惨的。”而后,李唯西再没多看南栀子一眼,与她擦肩而过。
“李唯西,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李唯西站定,南栀子的声音还停留在压抑的空气中。
“我真没想到你竟这么残忍。”南栀子转过身看着李唯西后脑勺凌乱的头发。
李唯西没说话,他的心里像是被风吹了整整一个通宵后清晨的蓝天,空旷得发痛。
就像那些沉重的悲伤,沿着彼此用强大的爱和强大的恨在生命的年轮里刻下凹槽回路,流成一条广阔无垠的悲伤海洋。
“但,还是想说谢谢你。如果你没替我解围,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谢谢和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哪个。”
“已经不用了。”
“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做朋友。”
李唯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觉得心脏疼痛得厉害,走了几步过后,又突然问南栀子。
“李唯西明明是一个读起来嘴角会微笑的名字,可是你们为什么都不快乐?”
李唯西没等待南栀子的回答,往前走了几步,喉咙里一片混沌的呜咽,没人听到他后来说的话,也没人能理解他的苦楚。
“我好像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余念羡慕的李唯西、带头狂欢的李唯西、活得潇洒的李唯西,都不过是为了掩埋内心的真实的空虚。
真正的李唯西,是不快乐的。
17
北方的四季变换总是快而明显。
盛夏的光影在一天天拉长,阳光一天比一天变得刺眼,正午的影子渐渐缩短为脚下的一团浓墨,不是再拉长指向远处的陆地。
记忆里的夏天已经遥远得像上世纪的银河,越来越模糊,如同每天在脑海里插进了一张半透明的拷贝纸,一层一层的隔绝着记忆。
雁瑜一中放暑假了。
余念在家里拖地,一个不留神拖把撞到了垃圾桶,垃圾桶翻了个个儿,吐出一堆废纸来,空易拉罐滚在地上,一张揉皱的看不清面目的小纸团出现在眼前。
紧接着就是黎婉枝的唾骂声此起彼伏:“你这瘪孩子,长眼睛出气啊!”
“嫌我做的不好,那要不您老来拖?”
“我身体不舒服,让你干点能累死你啊?”说完,黎婉枝钻进了卧室。
“在您眼里我没有能做好的事。”余念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黎婉枝没听到。她默默地把垃圾一个一个重新捡回垃圾桶。
重复了几次动作后,房门被人沉重地敲了三下。
余念把最后一个看起来和其他不太一样的纸团捡起来,鬼使神差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起身去开门。
“余念,”被打开的房门光线涌入,迎面是南栀子美好的脸庞,“你现在方便吗?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余念的双手连忙在裤子上一蹭,“嗯,好啊。”转头看了一眼“葛优瘫”在床上趴着的黎婉枝,又看了一眼钟表,已经傍晚七点了,余爸找了一天工作还没有回来,忘了已经这样连续多少天了。她摇了摇头,轻轻地把房门扣上。
“走吧。”
在房门即将锁住的那一刹那,黎婉枝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
“——可不能让你干点活又跑了,别回来了!”
余念皱着眉头,“砰”一声重重地把房门彻底锁死,然后抬眼,对上南栀子那毫无瑕疵的美好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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