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73章
“听说了吗,这是第八起了,作孽啊……”
“官府的人都是吃闲饭的吧,到现在还没抓到凶手?”
“我听人说那死者身上的伤痕像是妖物作祟,抓不到咯。”
钟情跟着前面的修士从人群中穿过,看事的人们早把小院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仿佛闻不见里边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似的。
“不过说来啊,这李大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搞不好是惹了哪家不好惹的姨太,或者是情儿们争风吃醋……”
“别介啊,指不定是惹上了狐狸精,被抽干了血,偷走了……”说罢,这人竟还猥琐地低笑几声。
细碎的讨论声闯进钟情的耳中,犹如数十只蜜蜂纷纷缠在他的耳旁,不停地嗡嗡鸣叫,扰得他心绪翻涌,脑内也混沌一片,几欲炸裂。
血腥味窜进他的鼻腔,夹杂着一点腐烂的臭味,熏得他几欲作呕。
偏生体内的那个家伙还要火上浇油,贴着他的耳朵用极尽温柔地声音说道:“你看,人性本是如此,丑陋不堪,污秽不堪。”
钟情没有理会,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跟着前边的修士跨入了屋内。
“不如与我一起堕入魔道,不必受世俗束缚,你想与谁在一起就与谁在一起,日日**也好,相敬如宾也罢,那些自诩正道之士再不敢多言半句,岂不是快哉!”
死者的**还在塌上,上半身无力地垂落下来。他的血溅落在塌边、地上,干涸成暗红的一大片。他的左胸被一个窟窿贯穿前后,心脏已经被人生生掏去,血肉与衣物粘在一起,恶心得很。
但钟情仅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了这并非是妖物所做。
“是人。”律钊说道,“这人盗了某个妖物的法器,不必看了,让官府来查吧。”
“可涉及到妖物,我们是不是……”
律钊道:“派两个人留下来就好。”
资历最“浅”的林清自然成为了首选。他们无法插手官府的追查,只得日日坐在府衙内等着消息,同他一起留下来的是常山派的一个修士,也不怎么爱搭理钟情,成天在院子里抱怨着自己何时能够回去。
心魔的嘴没个停歇,只要钟情还有意识,他便不绝地在他的耳边喃喃说着。他的话并没有逻辑,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反正句句都得往钟情的痛处,钟情所修之道相反的地方说。
钟情被他吵得心烦,静坐入定时反而还会变本加厉,只得强睁着眼睛撑着。
一直到了某一天,办差的衙役行色匆匆地跑回来说他们查到了是何人所为,但没有一个能奈何得了她。
钟情和那个常山派的修士这才拿了兵器,急急赶往他所说的那个地方。
杀人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面色暗黄,依稀可见眼角皱纹。她的手中正拿着一副钢爪,发了狂似的挥舞着,叫周遭衙役无法近身半步。
钢爪上的妖气烈烈,不似寻常法器,掩不住的血腥味散在空气当中,迎面而来的戾气直杀他们的面庞。
常山派的那个修士见此,话也没有多说,顷刻间就甩出了袖中长鞭,想要将那女子束缚起来。不料下一秒她钢爪一甩,长鞭还未碰上她的身体就被钢爪弹了回来,甚至还在他的手上划下了好长一道的红痕。
“你们是修士!”那女子嘶哑地声音吼道,“好……好得很。”
钟情冷然道:“平县八条人命,是否都是死于你手?”
那女子放空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是我杀的又能如何?”
“他人何辜?”钟情问道。
那女子笑了下,面容都开始扭曲起来,“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的……”
钟情又道:“幕后可有主使?”
“没有,皆是我一人所为。”
“钢爪从何而来?”
女子轻哼一声,道:“自然是从我那无情无义的夫君身上得来。”
常山派修士上前喊道:“人妖结合本就违背天道,你还杀害八条人命,当诛!”
钟情静静地望着她,似是猜到了还有下文未说。
片刻后,她果真恶狠狠地开了口:“天道……天道与我何干。”
“你杀害八人,是为了什么?”钟情不冷不热地问,“是为了能与他厮守,还是为了其他?”
“呸!妖物也不过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十七为君妇,我待他情真意切,可妖不会老……他道我丑陋,弃我而去,执意要回到族群里与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妖做伴……好得很。”她的眼中尽是癫狂的神色,所有的良知理智都被戾气侵蚀了干净,“我偷了他的法器……听说生食十颗人心之后便能恢复年轻时候的容貌……我要他后悔,我要他看着我并非……”
并非怎样呢。
“你瞧,世人皆贪心。她恢复了容貌,便想要将那妖物留在身边,一日不够,要长相厮守才好。凡人皆是如此,修士亦不能免俗。钟情,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想过吗?”女子的声音淹没在耳边心魔的声音中,他语气里的癫狂不比女子来的少,甚至还带了点诱哄的意味,“戚临百年醒来,他当真还会记得你吗?就算到时候你侥幸未死,难保他不会在这几年变了心肝……”
“她道色衰爱弛,难道你不怕吗……”
“住嘴!”钟情一剑既出,剑光大盛,照得湖水银光铺面,杂草都为猎猎的剑风折了腰。
长剑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与女子手上的钢爪撞在一起,把它生生打偏了一个方向,连带着那个女子也跌落在地。
常山派修士趁机再次甩出袖中长鞭,将她的四肢牢牢地困在一起。
女子呜咽着,大喊着,但是钟情却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
心魔的话在他脑海里悠悠回荡,怎么也散不去似的,饶得他心神激荡。
修士瞥了他一眼,而后自顾自地走上前摘了她的钢爪,把女子留给了试探着上前的衙役。
“人是我绑的,这钢爪我带回去了啊。”那修士伸手在他面前逛了逛,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清,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他那种修为,都不及五十年前的你半分。”心魔不屑地说道。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同你说话?若是换作我,早就出手教他如何做人。”
钟情压下心头的那点躁动,走上前语气平淡地同衙役作别。
那女子还在低声呢喃着,时而悲戚啼哭,时而愤怒大喊。或许她本心并非如此,但在钢爪的血气与妖气的侵蚀之下,已变得浑浑噩噩,忘却本我。
钟情不带感情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御剑回到安平府为他们提供的住处。
屋内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只留着一点缝隙任光偷偷溜进,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跳着舞,构成了这昏暗屋子里唯一一块光明地方。
钟情刚把佩剑解下,便听见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谁?”
“是我。”律钊说道。
钟情隔着门问:“什么事?”
“我听人说你先前似乎是失控了,是不是因为……”律钊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没事。”钟情打断了他的话,凉凉地说。
“钟……不是,林清,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
“我真的没事。”钟情重复了一遍,“什么事都没有。”
律钊叹了一声,道:“你要是受不住了,可以来找我帮忙。”
音落,律钊又在门外僵持了一会,才叫钟情听见了愈来愈轻的脚步声。
脱离了外人的视线,心魔终于肆无忌惮地从他体内冒出,聚成了一股黑气,先是在钟情的周身晃荡一圈,而后便在他身侧纠缠不去。
“你有欲望,有执念,才会生出了我,为何你就是不敢承认呢?”
他的声音压得低,乍一听与钟情的原声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但仔细听来又能发觉其中夹杂着的愤恨、不甘以及蛊惑。
“你害怕阵法不成功,害怕戚临死去,害怕自己找不到幕后之人,就算阵成之后戚临一样也会落到那人的手里,而那个时候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能在黄土之下安静地接受这一切……”
黑气凑到他的眼前,像是有一双眼睛在同他对视一般。钟情抬手搅乱了那团黑气,但在它分散不久后,又在另一个地方聚了起来。
“就算你成功找到了幕后之人,强行停下了那个法阵,你又该如何去解释这一切,你能保证戚临不会有半点怨恨?”
钟情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一点话来。
他想说自己补下那个阵法确实是一时冲动,但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后悔。他想要护着戚临的心是真的,即使日后戚临苏醒之时会恼怒会怨恨,但至少他能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妖物的性情你不会不知,戚临的性情你也了解得很。”心魔顿了顿,凑到了他的耳旁,像是贴近了他的颈窝,用极其亲昵的当时低声说道,“你说,你除了这张脸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若不是这一张脸,戚临当真会喜欢像你这样无能的懦夫吗?百年之后,都不用你说,他都能把你忘了去。”
“若是换作我,就不会像你这般窝囊。”
钟情抬了头,正好对上了柜上的那面铜镜。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模糊的脸,旁边的一团黑气一直萦绕着不肯离去。
恍惚间,他像是又看见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肩上,宛如双生。
“你瞧,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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