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竹林变·风浪起（11）
高甜本不是“高甜”，这件事已经被她刻意遗忘很久了。
没错，她就是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一缕幽魂。
至于她原本的名字是什么来着？或许是时间太久，她早已记不清。就连穿越的前因后果她也不甚明了。
七岁之前她只是个天真快乐的孩子，出生在权臣世家，还是这一代的独苗。她本应备受家族宠爱，度过顺遂而幸福的一生。直到七岁生日那晚她睡着后，梦到了自己的“未来”。
这段“未来”是以文字方式呈现的，像是个简短的故事梗概。
根据那段记忆，她将在八岁——也就是一年后——偶然在自家猎场附近救了个身负重伤的漂亮少年，从此一入情门深似海。然而那少年因为昏迷，并没有看清她的面容，且在日后误以为救他的是镇上商户的女儿。
于是就有了她追着少年跑，少年追着商户女儿跑，商户女儿反过来对着她和他嘤嘤嘤：哥哥和我这么亲近，姐姐可不要因此毒害我啊~
少年偏就吃商户女儿这一套，觉得她心思歹毒，而商户女儿天真可爱全世界最善良。
更狗血的是，那少年竟然是当今圣上遗失在外的嫡长子。就那种，没上过几天学、性格偏执自以为是，却一被寻回就能当太子那种。后来少年成了青年，太子成了皇上，她依然死皮赖脸想和他在一起。
终于，为了笼络权利她被立为皇后，商户女儿只能沦为贵妃。
虽然顶着个皇后头衔，可实际上她只有天天挨大嘴巴、被迫围观皇上贵妃恩爱的份，就算这样她也“深深爱着那个男人，只想陪在他身边”。
贵妃已经得独宠了，偏偏还看她不顺眼，就要整死她。三天两头耍着花招想从她身上弄点零件下来玩玩。今天一双眼明天一只手后天一颗腰子，贵妃生病她犯病。
皇上还就爱惯着贵妃，也不管他的皇后是不是要被整死了。倒也不曾想想哪个善良的小女孩爱好是嘎人腰子。
后来为了扶正贵妃，皇上一口气把皇后整个家族一锅端了。
宠她爱她的家人没了，她本人也只剩一口气，这才对皇上死心。
然而，就在这时，这皇上莫名其妙发现了当初救他的人原来是她。然后当机立断处死了宠爱十几年的贵妃。
接下来的剧情——
她：你讨厌！你走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皇上：对不起，我错了，求求你不要不理我，我刚发现原来自己爱的是你！
她：嘤嘤嘤嘤嘤，那好吧我原谅你。
从此皇上和半身不遂的她……以及后宫里其他几百个嫔妃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高甜：……he~tui！晦气！这特喵的要是个话本，她多少得抽作者一巴掌！救命啊老天爷啊！她不要这样的未来！
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哭诉，等她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
从那天开始她就成了高甜。同样是七岁，同样是备受宠爱的独苗。
既来之则安之，她没有原主的记忆，便一点点认真摸索。久而久之，她彻底认同了自己“高甜”这个身份。
反而真正属于她的、七岁前的记忆和情感却快速淡化，所有细节都记不真切，只能隐约想起个大概。每每回忆在自己那个世界的生活，倒像是回想曾经读过的话本。
七八年过去，她几乎以为自己从来都是高甜了。
于是，当听到殷常寿吐出那句“魂游异世”，她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他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有那么一会，高甜在“跪地求饶”和“现在就搞死他”之间犹豫了一下下。
最终理智和胆怯合力打败了冲动。但她盯着殷常寿，短时间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不知道维持了多久，仍是王琰脩率先开口：“殷公子何出此言？”
“我是个话本先生嘛。”殷常寿把视线从某个地方挪回来，终于露出平日里的笑容，“刚刚突然有了几个绝妙的灵感，想问问大家会不会喜欢这样的故事。问得唐突，对不住。”
高甜松了口气，拍拍起伏不止的小胸脯。幸好幸好，不然她真的不敢和殷常寿同行了。
“这样啊。”王琰脩点点头。
这段诡异的沉默过后，马车很快排到了城门口。有了王琰脩的担保，守卫只粗略看了几眼文书就给予放行。
高甜再次撩起帘子挥别王琰脩。如果没有那些怀疑，她是非常喜欢女侠姐姐的。
出了城门马车稳稳走上官道，不多时，便路过了那片发生太多事故的竹林。
高甜趴在窗口，望着一排排翠绿的竹子飞逝而过。她失神地感慨：“如果在那些骗子开始害人的时候，桀城城主和居民选择求助王家，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她看着竹子，等待殷常寿回复。
可直到高甜疑惑地戳戳他的胳膊，殷常寿才叹了口气，稍微压低了声音：“你真觉得，王小将军以前什么也不知道？”
“诶？”高甜愣住。
“权贵世家手眼通天，这可不是句玩笑话。何况桀城这些事本就算不得秘密，王家还是那样一人之下的权贵。”很多事殷常寿不会像高甜那样到处找人讨论，但那不代表他心里不会犯嘀咕。
就算受害者的声音真一个不落被林忠压下去，传闻可从来没断过。王家人不可能全都不知道。而且从王琰脩的态度上看，她没去引导传闻发酵就算好的。
殷常寿眼神阴沉，却在看向高甜时隐隐显露出几分宽慰。
“你的意思，她从来都是……”故意的。高甜张了张嘴，却失去了发声的力气。从妖物传闻初始，到林忠广招捉妖人，再到骗子横行桀城欺男霸女。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王家刻意放纵，乃至乐见其成的吗？
高甜喉咙有些发紧，只弱弱说出一句：“为什么啊……”
看着她逐渐涣散的眼神，殷常寿心里一揪一揪的疼。他有些后悔，早知道会让她这么伤心，何必跟她说这些。
他双臂动了动，很想抱抱她。可最终只是抬手轻轻揉了揉高甜的头发：“或许王小将军有自己的理由。”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王琰脩仿佛对桀城，以及这里的所有人都怀有超乎常理的恶意。
“可是……”
看高甜这幅将哭不哭的样子，殷常寿到底没忍住，凑过去把人按进怀里。他轻叹一声，安抚地拍着高甜的后背。在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想保护面前这个女孩，想让世间一切污秽都离她远远的。
高甜僵了片刻，很快任凭自己把整张脸埋进殷常寿胸前。男妖精身上有种温暖的气息，让所有杂乱思绪刹那间变得无关紧要。
“小甜糕，你想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仍像哄小孩一样拍着高甜的后背，殷常寿声音低哑。
高甜总觉得他的声音听上去不太一样，但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同。
“你希望王琰脩仍然是好人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尽管去相信就好。”
高甜怔愣着，顺着殷常寿的思维想——她希望女侠姐姐是好人吗？那个言语直白却从没伤害过她的王琰脩、那个曾经救过她一命的王小将军……哪怕仅仅是一个自私的、主观的念头。她愿意去相信吗？
她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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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重地，马车人流大排长龙。临街的商铺关了小半，酒楼餐馆虽然开着却也没了前几日的人声鼎沸。
不会有人注意到，离城门最近那家酒楼的二楼雅间里，有名男子正垂眸凝视望着窗外车马。他右手放在左手腕上，一颗一颗抚摸着腕间的琥珀串珠。若有所思。那眉眼透着抹不去的孤高桀骜。
男子衣着款式低调，唯有行家能看出那面料价格不菲。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挑眉道：“进来。”
来者身穿仆人衣着，言行举止间却散发着罕见的利落果断。进了雅间后他给男子行了礼，规规矩矩地开口：“公子，殷家的马车已经出了桀城地界。您接下来的行程安排还和从前一样吗？”
“他们还在一起？”男子问道，对眼中的阴戾毫不掩饰。
那名仆人立刻会意，低头回答：“是。”
“呵……”男子冷笑一声，用力握着琥珀串珠直至关节泛白，“叫宅子那边的人不用忙了，我们……另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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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高甜殷常寿后，王琰脩除了一句：“去城主府。”便一反常态什么话也没和诸升说。
抄家接近尾声，整个府邸如同蝗虫过境的麦田，光秃秃的杂乱无章。王琰脩找到古泰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确认万事无误后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满城主府转悠。
王琰脩的反常让诸升神色逐渐凝重。但他什么也没问，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进了大厅，王琰脩随意放眼扫过之前审阅的那些藏书，初看过去只觉得少了什么。想了想才记起，是那半本没有封面的古籍。
她原本把古籍随手放在所有书最上面，此刻它却不见了。
但王琰脩看了那些书籍几眼，便没多加在意，许是手下复核时放到了别处呢。
继续向前走，就到了前些天她和诸升对斟的花园。
终于，她说话了：“喂，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她语调轻快，却令诸升心脏一紧。
“六年前。”诸升干巴巴地回答道。
“嗯，六年前的黎城。”王琰脩垂眸陷入回忆，唇角不自觉勾起，“那么多被卖给王家军的孩童，一个个不是哭闹不止就是呆滞麻木。只有你，敢以肉身来拦我的马，还说要挑战我。你那个时候的眼神我一辈子忘不掉。”
诸升脸上仍然没有表情，眉眼却温柔不少：“是我不自量力了。”
“当时我就觉得，年纪这么小就能有那样的胆量，日后必定不是等闲之辈。”王琰脩的笑容逐渐消失，但诸升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关于你的过去你的出身，你不愿说，我也就不去问。毕竟如果都是些令人不快的事，趁早忘掉才是最好的。将来总比过去重要。后来和你相处多了我发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了解我的人。简直就像……我们从上辈子开始就已经认识了。”
“……”
“我自觉这些年对你还算问心无愧，无论以朋友的感情还是别的，即使你有太多欺瞒。但是……”
诸升浑身一颤，指甲镶进手心，脚下的步子也生生顿住了。
“诸升啊……”
轻柔的呼唤后却只听得“仓啷”一声，王琰脩腰间大刀出鞘，转瞬便架在诸升脖子上。血珠即刻顺着刀刃蔓延，诸升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王琰脩眯起眼睛，笑容浸透着危险：“我最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我到底该称呼你什么呢？‘诸升’？还是……”
血滴落在衣衫之上，随着王琰脩的最后几个字出口，诸升瞳孔逐渐收缩。
“竹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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