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暗香梦（11）
“你们！”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面前这殿堂里上百号顶级修者，随便拎出来一个吊打高甜都绰绰有余。现如今这群大佬总结出了个拯救世界的方法，居然是杀掉她跟另一个普通人？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况且她面前就有个和此事有关的大佬。
高甜警惕地看着晴木，试图摸摸身上有没有能防身的东西。
晴木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眯眯提醒道：“这是幻境，任何武器都带不进来的，你那些符咒木剑也一样。”对于高甜的紧张，她似乎不太在意，“你这不是健康活到了现在，况且灵气枯竭已成定局，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我倒不至于再对你动手，不用怕。”
“那当初……”
“……”晴木欲言又止。
顷刻间，殿堂、众多大能在眼前消失，她们又回到了那条杏花飘落的溪流。莲绯早就靠着杏树坐下，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撩拨着溪水中的花瓣。
“当初啊……”晴木拉着高甜，一点点缓慢朝着莲绯的方向走去，“星悬亲自去和凡界天家交涉，但皇帝拒绝交出三子庄彦，反而威胁‘如若坚持，他们不介意举整个凡界之力，即便以卵击石也要全力诛杀修者，并世代与修界势不两立’。”
晴木只说到这里高甜就明白了。星悬把天子的威胁听进去了，修凡敌对，与星悬维护天地世间的初衷事与愿违。天子算是护住了三皇子庄彦。
“那……我呢？”高甜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呵。”沉默良久，晴木将所有愁绪化作一声轻笑。她回头凝视着高甜的脸：“高家一个小小的捉妖人家族，在保护小辈这件事上，难得拿出了和天家一样的架势。虽然没有天家权势，但他们说：想伤害到你，除非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着，她们已经走到了莲绯面前。莲绯瞄了高甜一眼，甩了甩手上的水，道：“高家上下用命保下的人，倒也算值得。”
高甜略微一怔，脑袋里闪过小姨、小叔他们的脸，心中暖洋洋的却夹杂着点别扭——八年前好像正是她魂穿而来的那一年……那时的“高甜”是她吗？还是原本的“高甜”？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从小自己就不被允许离开夷城。这是种极端的保护。
有次小姨出远门除妖，小叔也有事要去很远的地方处理。高甜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非要小叔带自己一起去。可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小叔拒绝了，让她在家里跟着师尊好好学习。
她哭过闹过，可高家人总有办法让她出不了夷城。
对此高甜其实是有怨言的，但她真的有埋怨高家人的资格吗？她甚至不是他们所保护的那个“高甜”。
到底她只是个外人，甚至可以说……是她杀死了高家违抗一众大能才保全的孩子。
她摇摇头，把这些思绪甩散。
这时，低着头的高甜听到晴木说：“事到如今，莲绯还欠你一个道歉。”
莲绯和高甜一道，惊愕地看向晴木。
“怎么了？”晴木理所当然地耸耸肩，顺道瞪了莲绯一眼，“把人小高姑娘伤成那样，还连累我为治疗豁出去半条命。连一句道歉都换不来吗？”
莲绯吃了个哑巴亏，站起来看着高甜，嘴张了很多次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她眼神里没有愧疚，只有满满的怨念。
高甜被这个眼神看得格外不舒服，她干脆别过头坚定道：“如果莲绯仙君不愿道歉，那就算了！”她尽力摆出一副坚强勇敢的样子，“我知道，或许您是埋怨我一人得活却害了整个修界，也或许只是单纯挑战。可事实是您害我重伤，晴木仙君又将我治好。勉强算扯平。”
莲绯看上去有些惊讶，晴木则满眼兴味盎然。
“总有一天，等我变得更强，一定再来向您挑战！然后取得光明正大的胜利！”高甜挺直腰杆，用自认为硬气的声音说着。
没看出来着小丫头还挺有意思。晴木捂着嘴笑了出来。
然而莲绯被她的热情点燃，用力点点头，抱拳拱手：“好！莲绯随时奉陪！”
“倒也不必……”眼看这两个人对上话了，晴木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觉得再不打断一下，就连她也要被这古怪的氛围带进去。她无奈转向高甜：“你这小家伙，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话、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高甜莫名心虚。
晴木梗了一下，摇头叹气：“小孩子不要总看些话本闲书，多读些有用的东西。”
“您怎么和我小姨说同样的话……”高甜小声嘟囔。她以前偷偷看话本经常会被师尊、长辈逮到。小姨还好，只是教训两句。若是被师尊发现，罚抄又是少不了。
“小姨？”晴木挑眉。
高甜发觉晴木语调有些古怪，抬头道：“有什么不对吗？”
莲绯似乎想说点什么，被晴木挥手拦下。她们对视一眼，晴木转而笑着对高甜说：“小高姑娘，介意和我们讲讲关于你小姨的事吗？”
虽然有些怀疑，但高甜还是和她们讲述了这些年小姨是如何治家。她总觉得听着听着，晴木和莲绯眼神愈发奇怪，于是她再次问到：“小姨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晴木摇头：“她的确是个能人。我许久之前和高家管事的打过交道，那时候管事的还是个男子。”她有意无意观察着高甜，“那你父母呢？”
“我不知道。七岁那年我出过一场意外，之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刚刚成为“高甜”那阵子，有很长时间她根本不敢说话，生怕暴露身份。高家人好像也不意外，自顾自认定她是出意外受了刺激，遗忘了过去的事。
关于从未谋面的父母，她不是没问过，可高家人提起这件事都是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高甜也就识趣地不再过问。像是某种奇怪的默契，打那之后，高家人、乃至全夷城的人也再不主动提起。于是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高甜”的父母去了哪里。
“这样啊。”晴木垂眸思索，“你有没有想过……”
没等晴木说完，莲绯闭着眼睛打断她：“木屋那边有人来了。”
晴木笑道：“倒比我想得要早。”
“嗯？”高甜有点跟不上她们的思路。
晴木伸出一只手蒙住高甜的眼睛，高甜立刻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
耳边，晴木的声音传来：“我已经将所有能说的、该说的告知于你。如若以后还有其他想知道的，送传讯符到小木屋便可。关于莲绯伤你一事，赔罪礼物已放在你包裹里。小高姑娘，有缘再见啦~”
朦胧间高甜感觉后背触碰到了实体，黑暗被音□□过眼皮的光芒所取代。她费力地睁开眼睛。
木质天花板泛着潮湿的味道，身侧的窗户外透过明晃晃的阳光。还有……趴在床沿边熟睡的男妖精。
高甜怔怔撑起身子，半晌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好疼！不是梦！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殷常寿的脸，又快速缩回来。
方形窗户将阳光也框成方形，直勾勾打在他们两人身上。她就这样，长久而专注地看着殷常寿。心间弥漫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
阳光，男妖精，简陋的木屋。这些竟让高甜感觉到了岁月安好的满足。
这一刻，她猛然发觉——
自己该不会是……喜欢上殷常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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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丫头回去之后昏睡了一天一夜，放着不管真的无碍吗？”莲绯手中拿着把小耙子，低头挖土。
而晴木手捧着一株光芒黯淡的发光植物，等莲绯挖好了坑，便小心地将植物种下去。她随手擦擦额头上的汗，抬头放眼望去——植物海洋一望无际，在和风下浮动。各色各样不同品种的花草整齐排列安静生长。
莲绯挖好了下一个坑，她急忙拿起另一株病殃殃的植物种下。
“我跟这些植物小伙伴都撑不住啦。之前它们已经吊了六年你的命，再不把它们带回来，会被吸干灵气而死的。”晴木摇摇头，爱怜地抚摸手中绿叶，“小高姑娘身体不错，相信她能靠自己的免疫力彻底康复。”
“关于高家人的事……”莲绯手上动作顿了顿。
“我们该说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总该由她自己去发现。”
“小高丫头心性不够成熟，难免被妖邪蒙骗。我们要不要去夷城一探究竟？”
“算啦。”晴木轻轻拍拍她的肩，“小高姑娘长到这么大依然纯粹善良，这就说明，一切对她来说倒也算是好的缘分。”
眼看着虚弱的植物终于要种完了，晴木眨眨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起身跑开，回来的时候手中拎着个盛满植物的小篮子，正是初遇高甜他们那天抱在怀里的：“莲绯莲绯！快看，我又找到这么多！”她邀功般把篮子向莲绯一倾。
莲绯笑着，暗暗活动了下挖土挖得关节发麻的右手。她挑眉看着篮子里的植物，伸手拿起一朵鸢尾细细感受：“这些花草的灵气，比上次我们一起出去采集的还要充沛不少。”
“还说呢……我们上次一起出去采集植物已经是很多年前了。”晴木低头，用手指拨弄一株狗尾巴草。
自从灵气枯竭修为全失，她们就成了两个喜爱花草的老人。日常不过是相互依偎着斗斗嘴，时不常地来回逛逛，采集些合眼缘的植物带回幻境栽种。
直到偶然间，她们在一朵蒲公英里探测到了充裕灵气。
这一发现让她们欣喜若狂，随着采集到富含灵气的植物越来越多，她们有了个大胆的猜想——灵气并没有枯竭！它们只是被深埋于地下。
可没多久，她们的对于植物的调查陷入可怕的困境。莲绯也因此陷入沉睡。
好在，她们两个如今都安然无恙。
“以后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莲绯摆弄着植物，眼睛却凝视着晴木的手指，柔和淡然，“一切都在变好。”
“是啊，以后还会变得更好。”晴木点点头，绽放出璀璨的笑容。她接过莲绯手里的小耙子，交换工作继续栽种。同时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多少还有点对不起小高姑娘。如果不是我去拦他们的车，她也不至于又是伤神又是伤心。”
当初晴木假装昏倒在高甜和殷常寿的马车前，就是赌高甜心性善良，愿意伸出援手。所以在得知了高家女离开桀城的消息后，晴木就决定去试一试。
晴木其实没抱太大希望。毕竟就连她这个自封的修界第一医者都治不好的病，高甜个刚及笄的小娃娃八成也束手无策。但死马当作活马医，她就去碰了个瓷。
没想到高甜这个人还真是充满惊喜。
“命运如此罢了。”莲绯面无表情，“倒也不必歉疚，左右你已经把我最后的家当送给她当赔罪了。”
“以后有机会给你买更有用的宝贝嘛~”晴木凑过去，轻轻啄了一下莲绯的唇，笑嘻嘻地看这个芳龄七百的老怪物傲娇地红了脸，“别生气啦~”
待到日薄西山，篮子里的花草终于尽数栽种完毕。
望着一整天的工作成果，晴木看那些植物的眼神如同在看自家茁壮成长的孩子。可随即，她目光沉静下来：“莲绯，你昏睡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记得以前听过一种说法——天地间也并非从一开始就灵气充沛。灵气就像植物，也是从“种子”开始，由地下一点点生根发芽。”
莲绯看着她，眉毛逐渐凝起。
“而现在，枯竭的灵气却在泥土中、植物里被发现。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曾经倒溯了时间？可这人又没掌握好尺度，倒溯进行得太快太猛烈。就导致灵气被大力推回了地下，重新等待‘生根发芽’。”
顺着她的思路，莲绯沉思道：“天地逆转，万物重生。若要我说，除非有人将世间所有灵气聚集一处，然后骤然爆裂。才会将灵气尽数打回地下，导致如今这种局面。”这猜测，多少还是有点离谱。
“谁知道呢，也许我们都在不知不觉间重生过一次。”晴木耸耸肩，笑嘻嘻捧起莲绯的脸，“如果真有上辈子，你说……前世的我们会是什么样的呢？”
莲绯抚上她捧着自己脸的小手，侧头在她掌心亲了一下：“也不过是相伴相随而已，不会有什么差别。”
气氛好不容易粘稠起来，晴木就想趁热打铁做一些年轻人喜欢的运动。难为她们当了几年老人，胳膊腿都不方便。如今好不容易两个人都有了气力……
然而就在她想趁势推到莲绯时，莲绯突然抬头道：“天黑了。”
晴木：“嗯嗯！”
“又到那东西生长繁衍的时候了……你把它销毁了吗？”
晴木：“……我留了一点，想以后试试能不能研究。毕竟那东西里蕴含的灵气比我们找到的所有植物加起来还多。”
莲绯握住她的肩膀，严肃而认真地说道：“不行！太危险了。我昏睡这几年就是教训。那种东西还是趁早销毁的好。”
“行吧。”晴木泄气，嘟着嘴打了个响指。
幻境场景再换，她们来到了一栋建筑里。
从这建筑的窗口可以看到山下那条两岸杏树的溪流。而建筑内部有一整面墙的中药柜，晴木轻车熟路地打开一个抽屉，拿出用薄纱包裹好的白瓷器皿。
透过薄纱，能看到里面放着几只品种不同的干瘪蘑菇。
当初莲绯曾亲自尝过某种蘑菇。然后她们惊喜地发现，蘑菇里的灵气迅速充盈了莲绯的身体，甚至让她的容貌恢复年轻。可很快“昏睡”这一副作用日渐显现，情况急转直下。
带有高甜灵力的符水，恰好中和了这些副作用。
晴木的身体也是在喝下符水，加上一小块灵气充足的蘑菇后康复的。
说好了销毁，晴木终是有些不忍心，故作可怜地看向莲绯：“要不，我保证以后研究的时候小心一点……”
“不行！”莲绯难得对她斩钉截铁。说完，她放缓语气：“蘑菇繁衍很快，除了小高丫头的灵气没有其他解决办法。若是有个万一，我们赌不起的。”
“哦……”晴木不情不愿地去销毁蘑菇了。
莲绯靠在墙上，凝视山下风景。
她突然想起喝下高甜所画符水之后，身体迅速康复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惊喜、振奋、迷茫、愤怒……仅仅是一张带有小丫头稀薄灵力的驱邪符，就轻易化解了晴木尝试几年都无解的病症。
是不是说明，如果当初按照问铎的方法，开阵以小丫头和那三皇子祭天，修界就不会有如今凋零衰亡的景象了？
没什么可辩解的，她知道自己很自私。这种想法一经存在，理智就荡然无存。以至于后来做了错事。
希望那小丫头之后能一切顺利，别再碰上她这样的人了。
莲绯安静地，凝视着幻境中蔚蓝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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