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良玉

“玉公公离总管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假以时日，定能得偿所愿，丁杨先在此恭喜了。”丁橙停下脚步，满面假笑，迎上了张良玉，躬身恭维道。

        “呵呵，”张良玉轻笑两声，笑如春花，灿若珠光，让周围一方天地顿然失色。他近前，眼里带了魅惑之态，轻启朱唇，道：“这还要托杨公公的福，否则良玉无论如何不会有今日中之福。”

        丁橙垂睫，暗骂一声老狐狸，而后拱手，道：“玉公公说这话，就折煞丁杨了，我虽有进言之功，可这一切，还赖玉公公的神机妙算。”

        丁橙扬眸，面上纯然无害，一派坦荡，对上张良玉暗生春波涟漪的眼睛。彼此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又忌惮于对方的心思深沉，谨慎缜密。

        周公公的倒台，起源于张良玉的揭发，而后江免奉旨搜宫，在周公公卧房里发现了人参等贡品，又有贴身小太监的指证，罪证确凿，当即就被江免抓捕。

        张良玉的及时反水，就是因为丁橙那夜让吴卓把这位请来，明为同乡相聚，实则“善意”提醒，又把麦总管查宫中偷盗物品的事泄露了出去。

        不过此事却超乎丁橙的预料，依她看，张良玉怎么也得按从犯论罪，没想到他不仅没受罚，反而有功，从中谋利，一摇身成下任总管的最佳人选。

        “玉公公，我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丁橙眼中掠过一抹深思，面上仍不卑不亢，见张良玉点头应允，这才欠身离开。

        离开快走几步，丁橙才长舒了一口气，方才都是一口气硬撑着，再多说几句，她真要露出怯意来。

        张良玉看着不过二十左右，可那眼神深不可测，笑意古怪莫名，被他盯着，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此人沦为周公公禁脔多年，却仍能做小伏低，奴颜婢膝，隐忍多年，其城府心性，实在难测。

        想到这，丁橙就有些头疼。听传言判断，小玉子揭发周公公时，他表现的完全就是个惊恐无助但迫于无奈不得不大胆揭发义父的小太监，现在，整个一笑面狐狸。

        看来，这次她是被利用了，即便没有她向张良玉透露皇帝要整顿内廷的消息，大义凛然地劝告对方不要助纣为虐，他也会利用这个大好时机，反咬一口，一举把周公公踢下台。

        丁橙又叹息一声，心想着回去得提醒小卓子，他这个同乡，可真不是什么良善人，居然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她还真怕小卓子上了这厮的圈套。

        日光渐薄，丁橙算着快到做晚膳的时刻，加快了脚步。

        忙完晚膳，又按着常例备下了各位主子们的夜宵，丁橙才有空歇下，就找小卓子，和他说起张良玉的事情。

        小卓子听罢，虽然惊讶，但却并不意外。他沉思半晌，道：“我本名吴卓，和良玉，都是乐安县吴家村人，五年前，家乡遭了大旱，我俩为了给弟妹换口饭吃，这才进宫为奴。自进了宫，我俩就走了远了，我就想安分做事，到老了蒙恩出宫，可良玉他一向聪明机灵，心里也有成算，他攒了几个月的月俸疏通关系去周公公跟前做事，我便觉不妥。”

        说到这，小卓子似是难以启齿，翻过茶杯倒了杯水喝口才道：“周公公那些腌臜事儿，私下也有流传，良玉那样的好样貌，不是羊入虎口啊！可他偏不听，说这是一个机会。仅仅一个月后，他就成了周公公的义子，威风八面。可俗话说，人前显贵，人后受罪，他看着是人人逢迎恭维的玉公公，可他眼底的仇恨与怨毒，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我在宫中，也身不由己。”

        “你被周芳带去那日，我也曾犹豫要不要去救你。但你对我那么好，不去救你，我的良心实在对不住。”

        小卓子喟叹一声，情绪很是复杂，无奈、无力、懊悔与愧疚。

        丁橙以为他大可不必如此，他把情谊看得很重，可张良玉却并不一定如此，况且小卓子所求的安稳度日，于他看来或许是庸碌无为。

        个人所求不同，吴卓也不必庸人自扰。

        他说完同乡兄弟，自责后又痛骂周公公，“他这也是咎由自取，咱们太监虽不是正常男人，可也不是任人欺辱的，周公公这是犯了众怒，也难怪墙倒众人推，他这回在西厂的大牢里，可有的受了。”

        小卓子虽然未直接受过周公公的迫害，但受过□□的张良玉，险些遭毒手的丁橙，都是与他交好之人，他现在是义愤填膺，恨不得亲自去诏狱里打人几鞭子泄愤。

        他径自说，丁橙径自听，眼里闪现冷光，周公公这个混蛋，差点就揭破她女儿身的真实身份。如果现在暴露，很可能会牵连亲眷，丁万与贾氏倒无所谓，只是阿杨却不能出事。

        想到阿杨，丁橙不免思索，她未来得及想身份有暴露的一天，现思虑至此，也不得不早做准备了。女扮男装顶替太监之事，说大也大，是欺君罔上，可诛九族的大罪，说小也小，关键还在上意，如果她是上位者宠信的近臣，这也算不了什么。

        丁橙也考虑了最差的情况，糟糕的便是自己抹了脖子，引火自焚，落个干净，谁也不牵累。但非到绝境，她是不会死的。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往上走，博取主子们的欢心，最好让皇宫的那几尊大神离不了自己。到时东窗事发，凭着忠心情分，好歹保住一条小命。

        丁橙拿定了主意，吴卓仍在讨伐周公公，她倒了杯茶，琢磨着明天的膳房诸事，继续听下去。

        小卓子现在所需的，就是一个倾听者。丁橙听他吐干净心中的苦水，才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们早已分道扬镳，又何必过度担忧呢。再者，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现下，还是顾好自己最要紧。”

        小卓子大为感动，感慨道：“杨兄弟，你是有本事也有志气，人机灵也能干，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前程似锦。你的好心，我吴卓永远记着，但有事，只要吩咐一声，若是力所能及，吴卓定不推辞。”

        丁橙开怀一笑，上下扫他一眼，笑道：“吴卓大哥，在夸下海口之前，咱先把伤养好，否则让你干个事，你先把自己弄趴下了。”

        小卓子挠挠头，嘿嘿一笑，“你等我伤好，我一定为你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丁橙微笑，给他关上门就出去了。

        日暮西沉，天边云霞颜色惨淡，一如狱中的周公公。

        觉着肚中有点饿，丁橙就往膳房取些东西来吃，各宫取了夜宵的宫人各自去了，只有一个四品太监和几个小太监守着锅灶。

        四品太监朝她招招手，满脸堆笑，道：“是杨公公啊，快过来，尝尝这些点心。”

        丁橙也笑着走过去，对他拱手道：“小的见过常公公，公公这么晚了还不休息，真是辛苦。”

        “哪里哪里，”常公公表现的十分谦虚，“伺候主子，都是我们这些奴才该尽的本分。”

        丁橙不予置否，走过去坐了下来，看盘子里装的各色点心。

        蟹粉酥、茯苓饼、云片糕和豌豆黄。

        常公公捏起一块茯苓饼，递给丁橙，得意道：“这可是张大厨做的，很是滋补，皇后娘娘啊，就爱吃这个。”

        丁橙接过，只见茯苓饼皮薄如纸，颜色雪白，轻轻咬了一口，甜香味美，入口即化，夹心的多种果仁，和桂花、蜂蜜、白糖、和茯苓粉，清甜却不腻，每一口果酱都软糯甜滑。

        再看云片糕，外观呈长方形，表面光滑平整，棱角整齐规则，糕片厚薄均匀。丁橙拿起来，这长片糕不散也不粘，弯成半月形甚至也不断裂。

        她吃了一口，只觉滋润细软，犹如凝脂，口味细腻柔软。

        常公公看着丁橙十分享受的样子，拿起最后一块蟹粉酥，翘起兰花指慢慢地品尝。

        他吃着，闲来便问：“杨公公是哪里人呀？”

        “陶乐县人。”

        丁橙拿食指揩了揩嘴角的残渣碎屑，回道。

        “原来是京城人啊，”常公公点了点头，舔了下指腹上残存的糕点屑，胳膊搭在桌子上，对他道：“小杨公公啊，你得了麦大总管的赏识，以后在宫中的路可是畅通无阻。你平步青云时，可不要忘了我啊。”

        丁橙笑道：“常公公说的哪里话，丁某现在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卒，偶然得了麦总管的青眼，已是天大的福分了，以后还要常公公您多多提携关照。”

        常公公哈哈笑，正想说话，外边来了个穿着黑服，佩着刀，手里拿着西厂令牌的男人，道：“公公，狱里的几位大人连夜审讯，腹中饿的很，你们快整些好菜好酒送过去。”

        “好嘞！”常公公答应着起身，又道：”我这就做，大人日理万机，先坐着歇息歇息，稍等片刻，我即刻就好。”

        丁橙也起身迎接，把盘子里的点心又摆了摆，让出了位置。

        这大人也不客气，径直坐下来，环视了一圈灶台无数的御膳房后，视线转移到了桌上，盘子里的点心已被解决了七七八八，只剩一些残渣，和方方正正犹如金砖摞在一起的豌豆黄。

        常公公开灶炒菜去了，丁橙自是恭恭敬敬地伺候，见他转移了目标，立刻把点心盘子推了过去，恭声道：“大人请用。”

        他用大掌拿起了那色泽浅黄的小小点心，直接扔进了嘴里。豌豆黄入口即化，这大人直接一口没，就又拾起一块，还问是什么点心。

        “回大人，”丁橙开口道：“这是豌豆黄，先将豌豆磨碎、去皮洗净，在锅里煮烂，再用糖炒，等凝结成块切出来就成了。”

        大人寻思道：“怪不得，吃起来沙沙的，舌尖一股豌豆香。”

        他很快解决了一盘点心，舔了舔牙，朝丁橙道：“这么费事，就是不顶饱，吃起来也太腻了。”

        丁橙微笑凝固在脸上，垂了垂眼，没好气地想：吃起来太腻了？那你还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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