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里昂篇⑤
斯科特夫人面朝下躺在床上，身下全是血，血把她的睡裙和床单都染成了红色，就连地板上都汪了一大滩腥红色的血液。
“妈妈！”斯科特慌忙飞扑过去，将斯科特夫人翻了过来。
刚翻过来，他就吓了一大跳，斯科特夫人的脖子全被割烂了，胳膊、腿、还有腹部也布满了刀痕，甚至脸上都有。整个人看上去惨不忍睹，两眼睁着，放大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斯科特，像是在发出无声的控诉。
“啊啊——！”斯科特吓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门。
很快，宪兵来了，将整座房子封了起来，并将已经死去的斯科特夫人抬了出去。
街坊邻居全出来了，围着斯科特的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斯科特独自一人站在客厅里，看着来回穿梭的宪兵，大脑一片空白。
宪兵检查完现场后，将斯科特带回宪兵队询问了一番，然后把他羁押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杰西卡气喘吁吁地赶来了，身后还带着主教，要求宪兵队释放斯科特。
“你们不能扣押一个10岁的孩子，他又不是罪犯！”杰西卡愤怒地说。
“小姐，我们只是走流程而已，等尸检结果出来后确定他没有嫌疑就会放了他的。”宪兵队长解释道。
“根据宪法无罪推定原则，我要求斯科特进行无条件保释，保释期间可以由亚历克斯主教代为监管。”杰西卡看了眼亚历克斯。
“我是斯科特的教父，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斯科特绝对没有任何攻击性，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无不良记录，这点他的老师也可以作证。”亚历克斯站出来说道。
“如果斯科特在羁押期间身体出现任何状况，我都会向你们提出控诉。”杰西卡严肃地说。
宪兵队长无奈地看了眼杰西卡，叹了口气：“好吧，你们可以带走斯科特。不过在结果出来前，他不可以外出。”
“当然，这点我可以保证。”亚历克斯点了点头。
办完手续后，杰西卡和亚历克斯将斯科特带到了教堂。
斯科特因为打击过大，一直处于恍惚状态，杰西卡跟他说话他也不回答，也不吃饭，一直呆呆地坐着。
三天后，尸检结果出来了，确认为自杀。上报上一级单位后，宪兵队做出了结案处理，并将尸体还给了斯科特。
因为斯科特家中已经没有成年人，所以亚历克斯代为主持了葬礼，将斯科特夫人葬到了镇上的公共墓园里。
葬礼结束后，斯科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教堂。
虽然他的家已经解除封锁了，屋里也被杰西卡打扫干净了，但他仍不想回去。
一想到那个家，他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个腥红的房间，回忆起母亲惨死的样子，以及她死不瞑目的双眼。
“以后我真的是一个人了。”斯科特坐在空荡荡的教堂里，默默地看着窗户。
五彩的玻璃窗将阳光染成了彩色，投射到他的脸上，将他的脸切割成不同颜色的碎片。
“妈妈为什么要离开我？在她心目中，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了吗？”斯科特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这个整天殴打、辱骂、虐待他的女人，终于再也不存在了。
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一天，幻想如果母亲不在了，他会不会好过一点。
然而这一天真的来了，他却没有丝毫的解脱感，相反却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痛苦得浑身发抖，痛苦得撕心裂肺。
妈妈死了！永远离开了！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和他存在联结的人，没有可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将独自一人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孤独地走完母亲没能走完的人生旅途。
“人世间终究是悲苦的结晶，我不信世上有快乐二字。”斯科特含泪看着窗外的天空心想。
“斯科特！”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过来。
斯科特慌忙擦去眼泪，回头一看，杰西卡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高大的蓝盾骑士。
“太好了，我在你家没找到你，还以为你离开米兰了。”杰西卡在斯科特身边坐了下来，担心地看了看他的脸。
斯科特扭头一看，顿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跟在杰西卡身后的那名骑士居然是瓦西里！
游手好闲，整天不务正业的混混瓦西里！
“我本来准备申请你的监护权的。”杰西卡握住了斯科特的手，“但是他们说40岁以下的单身女性不得担任监护人。所以我准备和瓦西里结婚，这样我就可以收养你了。”
“您要和彼得罗夫结婚？”斯科特再次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对。”杰西卡回头温柔地看了瓦西里一眼，“我们原计划秋天结婚，不过现在准备提前到下个月。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瓦西里也同意这件事。”
“不，我不能做您的养子！”斯科特果断拒绝。
“你想去找你父亲吗？”
“我不会找他的，他早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斯科特垂下了头。
“那就和我们一起生活吧！我和瓦西里都很喜欢你，我们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的。”
“请您别开玩笑了，彼得罗夫只比我大十岁……”
“小子，你一个人是没办法生活的。而且没有监护人的话，你连学都上不了。”瓦西里严肃地说。
“你仍想上学对不对？”杰西卡继续劝道，“我们会帮你办升学手续。只不过不能读镇上的中学了，因为瓦西里被分到了华菲，我们得搬到那儿去。听说那里是个很美的海滨城市，你一定会喜欢的。”
“谢谢您，但是我真的不需要您的帮助。我已经十岁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升学手续也可以委托亚历克斯主教帮我办。请您别为我担心了。”斯科特说完果断起身跑了出去。
“杰西卡老师已经帮了我那么多了，我不能再拖累她了。”斯科特心想，“而且，她马上就要和彼得罗夫结婚了，以后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
“没想到彼得罗夫居然当上了骑士……”斯科特再次回忆起了瓦西里身穿骑士制服的样子。
他看上去那么威风凛凛、仪表堂堂，而且说话口气都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结结巴巴，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像是变了个人。
“骑士学校可以对一个人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吗？如果他能考上，我是不是也可以？”斯科特正想着，瓦西里从后面追了过来。
“小子，要不要和我谈谈？”瓦西里拦住了斯科特，“来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斯科特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很认真，而且带着骑士特有的威严感。
“好吧。”斯科特点了点头。
瓦西里将斯科特带到了湖边，和他做了一番促心长谈。
他详细询问了斯科特下一步的打算，以及对自己未来的规划。
“十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时候认真思考自己的将来了。”瓦西里说道，“你父亲的赡养费只会付到你成年，并且不包含大学的费用。所以如果你想进一步深造的话，我建议你回到父亲的身边，或者做我们的养子。没有监护人身份，是无法帮你填写入学申请书的。”
“不，我不能做你们的养子，我也不想那样。”斯科特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就回你父亲身边。”
“我也不想去找我父亲。他对我根本没有感情，他现在的妻子也不会接受我。”
“他对你有没有感情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未来。从法律上来说，当你母亲去世后，他就有义务接收你，不管他愿意与否。这是你的权利，懂吗？”
“与其寄人篱下，不如自己生活。”
“你怎么生活？你能自己挣学费吗？你可以像成人一样打工吗？你别为了逃避不想要的生活，就轻易放弃自己的未来！这是懦夫思维！”
“我怕到了父亲那里后，他会像我母亲一样对待我。”斯科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真的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日子了，您不知道整日挨打挨骂是怎样一种感受，对我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有时候我恨不得自己没出生过。”
听到这话，瓦西里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也是被打过来的人。我父亲是个酒鬼，一喝醉了就打我，用木棍打，用皮带抽，甚至用碎酒瓶扎我的手。”
“一开始我只会哭、躲，后来有一天我被逼急了，一把拎起炉子上的开水壶，冲着他恶狠狠地说：‘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浇过去！’结果他的气焰马上就下来了。那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之所以一直被欺负，是因为我不懂得抗争。恶人总是柿子拣软的捏，你要是不想被人欺负，你就得学会反抗。”
“学会……反抗？”
“对，反抗欺辱你的人，还有，反抗你的命运。世上没有谁生下来是注定受苦的，你要敢于和生活中所有的不幸做斗争，学会战胜它们，而不是逃避。”
听了瓦西里的话，斯科特脸上露出了幡然醒悟的表情。
对啊！父亲放弃了他，他就要因此而放弃自己吗？他为什么不能鼓起勇气去要求自己的合法权利？为什么要承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
“好好想想吧。”瓦西里拍了拍斯科特的肩膀，“有时候一个决定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说完，瓦西里转身离开了。
那天，斯科特在湖边走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东西。
想到自己的父亲，还有母亲，还有嬷嬷。
想到了母亲对于父亲的背叛，几乎没做过任何正面抗争，相反却一直用他的错误惩罚无辜的人，还有她自己。
嬷嬷也一样，她越隐忍，母亲就越变本加厉，她的隐忍没能打动母亲，反助长了她的暴力。
他们三个人，都是在面对困境时选择了放弃，屈服于不公的命运，用自己的人生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现在，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次日，斯科特主动去找了杰西卡，表示自己决定回到父亲身边，并继续学业。
“不管在父亲那里受到什么待遇，我都不会放弃的。”斯科特认真地说，“因为我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那就是报考康顿骑士学院。”
“你也要当骑士？”杰西卡惊喜地问。
“对，报考康顿需要有户籍。我父亲还在世，户籍不能挂到亚历克斯主教那里，所以我必须回到他身边。您不用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向您保证。”斯科特认真地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之前我一直怕你失去生活的信心，现在看到你又振作了起来，还有了奋斗目标，真的特别为你高兴！老师会一直为你加油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或者遇到了麻烦，就写信给我，我和瓦西里将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谢谢您，杰西卡老师。也感谢您这些年的照顾。”斯科特向杰西卡鞠了一躬。
“别客气，我是你的老师嘛，照顾你是应该的。”杰西卡蹲了下来，“答应我，以后要努力生活，还有经常给我写信。”
“嗯，我答应您。”
杰西卡笑着给了斯科特一个温柔的拥抱。
一周后，斯科特勋爵给出了回音，愿意接受斯科特。
杰西卡帮斯科特办好了迁户手续，然后亲自将送他到车站。
“加油，为了更好的明天。”杰西卡伸出了拳头。
“嗯！为了更好的明天。”斯科特也伸出拳头，跟杰西卡碰了一下。
“再见，一路平安！”
“再见，杰西卡老师！”
斯科特用力向杰西卡挥了挥手，登上了开往博雅的列车。
“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我呢？”斯科特看着窗外心想，“不管怎样，我已经向着未来迈出了一步。只要不停地走下去，总有一天能改变命运的方向。”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到他脸上，将他的脸染成了明亮的金色。
虽然前方仍有暴风雨，仍有痛苦和分离，但是只要一直走、一直走，总能迎来雨过天晴的时刻，迎来属于自己蔚蓝晴天。
（新历1688年，里昂考入康顿）
（新历1690年，里昂加入蓝盾骑士团）
（新历1693年，里昂获得骑士大赛冠军）
（新历1694年，里昂成为沧零的班长）
（新历1695年，里昂牺牲）
“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太阳，
和蔚篮色的原野。
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太阳，
和连绵的群山。
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大海，
和百花盛开的峡谷。
我与世界面对面签订了和约。
我是世界的真主。
我战胜了冷漠无言的忘川，
我创造了自己的理想。
我每时每刻都充满了启示，
我时时刻刻都在歌唱。
我的理想来自苦难，
但我因此而受人喜爱。
试问天下谁能与我的歌声媲美？
无人、无人媲美。
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太阳，
而一旦太阳熄灭，
我也仍将歌唱……我要歌颂太阳
直到人生的最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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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人生终究是悲苦的结晶，我不信世上有快乐二字”一话出自郁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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