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目如死灰
身穿红绢裙的丰满女子手持两柄亮晃晃的剔肉尖刀,嗓音不自觉的发颤:“他……他怎么回事?!”
那个分明服下了“断肠散”,本来肚肠寸断而死的蓬发男子,眼下正舒服地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鼾声不断。
显然,那份足以令一头庞然巨兽在短时间内毙命的恐怖剧毒,并没有对这名穿有肮脏囚服的魁壮大汉造成什么影响。
否则,他焉能睡得如此香甜?
妇人胆怯地推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小声催促道:“老张,你上去看看。”
那个姓张的男子犹豫了一会儿,勉强鼓足勇气,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走了上去。
在男子离大汉仅有不到半丈距离的时候。
那个睡觉打呼噜的古怪家伙醒了过来。
“咔嚓!”披发大汉稍微一挣,手铐尽皆断裂。
两臂轻轻一撑,特制枷锁就那么碎了一地……
铁块是这么脆的东西?!
张姓男子及红裙妇人都好似白日里见着妖魔鬼怪了一般。
囚服汉子打了哈欠,又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将身上的稀烂束缚尽数抖落在地。
换得一身轻松。
他扭头看向旁边两名官差的尸体,嘴角上扬,笑着骂了一句:“好死。”
转而冲仍然躺在地上的青衫剑客说道:“小兄弟,别装了,快些起来吧,地上多脏啊!”
魏颉见自己被当场拆穿,也微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拍掉了沾在青衫上的灰尘。
挺身而立者。
青衫公子,与囚服大汉。
这一下,那对开黑店的夫妇,吓得几乎连魂魄都要飞出躯体了,两腿不住的打颤,站也不是,逃也不是。
脸上刻有两行金印的大汉瞧着魏颉,淡淡一笑,问了句:“小兄弟怎么称呼?”
魏颉知道面前此人定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便不再使用化名,如实报上了自己本来的名姓。
披头散发的脏汉子“嗯”了一下,其眼神依旧一片“死寂”,毫无生机可言。
他不过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姓古,单名一个道字,江湖人称‘刀老二’。”
此言既出,魏颉顿时身躯一震,睁大眼睛盯着这名并没有比一个乞丐体面多少的魁硕男子,惊声道:“您……您就是有‘刀神’之称的武林泰斗,古道古大侠?!”
大汉的眼神仍旧落寞,他语气平淡而无波澜地说道:“都十年了,江湖上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啊,不容易,不容易啊……”
魏颉汗颜,心道:“如此大名,想忘记恐怕更加为难吧!”
十年前,江湖之上有两大堪称举世无敌的用刀高人。
一人佩刀唯我独尊,一人腰悬名刀天净沙。
关昭,与古道。
两位震古烁今的刀法宗师相约于泰山之巅展开比武,为了争夺“刀道圣人”的光荣称号。
最后那一场持续了三天三夜的旷世大战,以关昭的胜利宣告结束。
由于两人打得实在太过精彩,所以世人在将“刀圣”的美誉冠给关昭的同时,还给古道起了个“刀神”的霸气名号。
但因为刀神毕竟是落败的那一方,武林中的一些人甚是不以为然,对应关昭的“关老五”之称,也给古道起了个难听的诨号,叫作“刀老二”。
管你是不是刀法通神、盖世无双,但凡你输给了关昭,你就永远是个“天下用刀第二”。
只要你不再去挑战刀圣,并一雪前耻,那你这辈子都永无出头之日了!
姓古名道的魁梧大汉朝那对呆若木鸡的夫妇说道:“这世道不景气,百姓动辄连饭都吃不上,你们出来干这种勾当我也能理解……哎,不杀你们了,快把店里的好酒好肉通通端上来!”
顿了顿,沉声补充道:“若再敢往里头做什么手脚,你们的下场就会像这堵墙一样——”
说完对着西面的墙壁推出了一掌。
“嘭”的一声轰响。
整张西墙上登时出现了一个右手形状的巨大空洞!
有夹杂着黄沙、石子颗粒的西风从外头猛灌进来。
见到这般惊世骇俗的一掌,那名胸脯饱满的女子耳膜震撼,吓得是两腿抖个不停,幸亏有她男人在一旁搀扶,才得以顺利回到了里屋去。
不多时,一男一女端着几大叠牛肉和几坛子上好的酒水走了出来。
看着新鲜的切片牛肉,刀老二食指大动,也不愿用筷子,捏起一块就往嘴巴里送去,没嚼两下就吞入了肚子里面,赞声道:“好吃,继续去做,有多少做多少,包子也要!”
那对黑店男女为了苟全性命,只能不停地进出里屋,端出一盘又一盘好菜。
“哦——”披头散发形如乞丐的古道喝了一大口的酒,朗声叫道:“舒坦啊,真他-娘的舒坦!”
瞧着这位搞不好是当今武林的用刀第一人,同坐一桌的魏颉心里回忆着那位如同田间老农般的刀圣关昭,以及喝醉了就躺在犄角旮旯里睡大觉的剑圣嬴秋,腹中暗道:“唉,这些个绝世高手怎么一个个都……都这么没有潇洒风度啊,真是让人心生幻灭啊!”
刀神整张嘴都塞满了牛肉,腮帮子鼓了起来,他见魏颉一直在盯着自己看,遂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不吃啊?怕里头有毒啊,放心,不会的,他们没那胆子再下毒了!”
前辈既然不用筷子,魏颉便也伸手拿了片黄牛肉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吞进肚子里。
“喝酒啊,光吃肉不喝酒,那可没滋味儿!”古道颇为热情地把一个酒坛子递了过去。
魏颉双手接过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
“哎,对嘛!”刀老二爽朗一笑,“小兄弟啊,刚才我便发觉出来了,你体内有股子蛮厉害的真气,能够免疫剧毒,那是什么呀?”
魏颉性子坦诚,将自己身兼碧泉经第三重内力的事情简单说了出来。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功法真没听过,但你说的‘青云之气’和‘九幽之气’我倒是知道的!”古道嚼着牛肉说道,“这凡人若是死后堕入轮回,就要入九幽之地;若是能够平步青云、扶摇直上,那便可飞升当神仙……看来这套内功是专门为修仙而准备的啊!”
魏颉想起了那个被自己亲手用剑气杀死的阳生真人公羊重器,那臭牛鼻子确实是整天都在想着如何得道升仙的,于是点了点头,“晚辈曾在长公主山巽风宫上修炼过一段时间,姑且曾算是道门的一份子……”
吃得满嘴油腻的古道摆了摆手,打断道:“我是专门练刀的江湖武夫,对三教九流的东西不甚了解,也不感兴趣,就是瞧着你这功法挺稀奇的,随口一问罢了,别当真,别在意,哈哈!”
魏颉低头喝了几口酒,总算抵抗不住内心的强烈好奇心,冒着一定风险,出言询问道:“古前辈,您……您怎么会被朝廷的官兵给抓了?”
大汉古道只顾着埋头啃食包子,头也不抬地回了句:“我是故意被抓的。”
“故意的?”魏颉愈加奇怪。
两颊已被烙上金印的刀神嘴角扬了一下,说道:“我须经历茫茫多的苦难和挫折,才能培养出足够的‘刀意’……”
喝尽一坛酒。
“十年前我于泰山之巅败给了关昭,世人都以为我必然是心境大跌,这才会整整十年都不敢再在江湖上露面。呵,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刀老二停下了吃东西,抬头望着魏颉,淡然道:“小兄弟,你瞧我的眼神如何?”
青衫剑客近距离地凝视着古道的一对眼睛,恍惚间有一阵极为凄凉、忧郁的情绪涌上心头。
宛如整个人掉入了一个深渊巨潭,四周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浑然漆黑,身子不断地往下方坠落……
魏颉赶紧撇开了视线,不敢、不愿再去看古道的眼睛。
“如你所见,现在我的眼神里还留存有一丝丝的‘精神’,等到何时我彻底目如死灰了,那我的精神便全部转化为刀意了。”刀老二眨了眨眼睛,“诚然,十年前的那一战败北,对我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和影响,但我挺过来了!并没有放弃手中的刀,而是成功将心里积累的压力转化为了意气台里的‘意气’……十年,整十年,我体验过了世间的各种疼痛、诸般苦难,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什么的还算轻的,像今天这样被镣铐锁起来四处流放,都只能说是日常生活罢了。”
魏颉不禁咋舌,思考着世间竟还有将压力化为刀意的神奇法子。
古道忽然由衷地感慨道:“十年了,这十年来,我连一个女人都没有碰过啊,唉,这日子真他-娘的不好过!”
魏颉撇了撇嘴,心下暗道:“区区十年不碰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都二十年没碰过,不也活得好好的?”
刀老二抄起一个大肉包子填进了嘴巴里,问道:“你听过关昭‘一刀诛万贼’的事迹么?”
魏颉点头道:“听过的。”
“九年前关昭前往天烛国上京后便再无消息了,江湖上有人说他被天降的神明给带走了,也有人传言他战死了,哼,我偏就不信他会死在那种破地方!”两眼无神的古道说道,“这十年来,我逛遍了中原各地,去了北方天烛国,游览了西域,连西南烟瘴之地的大黎我都去过了,就是为了能够找到他……”
说着沉沉叹了口气,言下之意自然是这九年来一无所获,全没寻到刀圣的踪影。
魏颉注视着眼前这名身披囚服的散发汉子,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将知道的真相吐露了出来,“前辈,其实……关大侠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啪!”刀神古道蓦然劈出了一掌,那张木桌瞬间化为了齑粉。
满桌的酒肉全都掉在了地上。
“你,你放什么狗屁!”刀老二激动万分地吼道,“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说他没死,他就是没死!”
魏颉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垂头拱手道:“前辈息怒,晚辈说的真是实情。”
古道紧紧咬着后槽牙,强忍怒火,大声质问叫道:“那你说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魏颉思量片刻,开口答道:“比武落败,死于昆仑山巅。”
刀神冷笑一声,“简直一派胡言!你倒是说说,谁有那么大本事杀了他?!”
魏颉正色回应道:“那人的名讳晚辈无权透露,但我可以将关大侠与那人的‘羁绊’分享出来。”
“你说说看。”
“关大侠二十二岁迈入六阶凝丹境,二十四岁那年第一次遇到了‘那人’,手中兵器被那人用两指折断;而立之年第二次落败,败于那人手中的一截芦苇;三十九岁,惨败在那人手里的一根枯枝。半百之年,孤身闯入了天烛国上京,一人诛杀狼蛮族重甲八千余人,成功跻身陆地尘仙境界……”
听到这儿,古道挑起了眉头,问道:“不是一万人?”
“确实是八千人,一万之数乃是误传,此为关大侠亲口所说,晚辈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信口胡诌!”
见魏颉的神情无比郑重,刀神开始动摇了,低声道:“你继续说。”
“那日在天烛国上京,关大侠遭遇了一位骑乘火龙的天道神明,唤作‘九阴真人’,关大侠不敌此神,最后是在‘那人’的帮助下,才勉强得以脱身。”魏颉继续说道,“关大侠被‘那人’所救后,与其约好九年后在昆仑山巅来一场既出高下、也分生死的‘刀剑决斗’,就在两个多月前,关大侠独自前往昆仑赴约,最终败亡于那人之手,葬身在了山巅……”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古道满脸的难以置信。
魏颉又将自己在沂州云顶郡天门城同时遇见刀圣、茶圣、释圣三位当世圣人的故事说了出来。
甚至连一衲禅师劝关昭领悟“真我”的那番禅机对话都说了。
见其讲得这等详细真实,刀老二心中已信了九成。
“那……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古道勉为其难的相信了关昭已死这个铁一般的事实,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个,恕晚辈实在无法告知。”魏颉躬身说道,“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那么多了。”
此时此刻,那位拥有“刀神”称号的侠客古道,颓然不堪地瘫坐在木椅之上。
丧失了至交的好友。
弄丢了奋斗的目标。
经历了十年“非人”生活的古大侠,只觉当下所受到的打击,远比这十年来积累的痛苦要沉重得多得多……
习惯性将压力全部转化为刀意的古道。
如今终于——
目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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