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节日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北风虽寒,但这绝对是夏酌和时与过得最最温暖的一个寒假。
他们接过来的两只猫的确给家里带来了不少乐趣。黑脸的暹罗猫叫包公,白脸的金渐层叫丞相,一听就是热爱戏曲的老两口给它们起的名字。
两只公猫都喜欢讨撸,然后彼此吃醋,互瞪片刻,大打出手,每次都是丞相赢,包公暴走。
包公和丞相的品相极好,价格不菲,是时与的父亲五年前买来孝敬老两口的。儿子因工作关系常驻海外,多年不着家,老两口早就把这两只猫当做儿子来养,连绝育都没舍得给他们做。
包公和丞相不仅品相极好,品位也极好。它俩最喜欢的睡觉地盘竟然是时与那台黑色小三角琴的琴盖。
可能因为钢琴摆在朝南的落地窗边,揽尽阳光,琴盖暖和,所以两只猫总喜欢卧在上面睡觉。
时爷爷怕这俩主子打架的时候用爪子磨坏琴身,于是在琴盖上铺了一块大毯子,包公和丞相便更加离不开那台又暖和又软乎的琴。
夏酌觉得,自己也快变成一只猫了。
自从那天接猫回来,他就整天跟包公和丞相为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还跟猫抢地盘,搬了把椅子,拿钢琴当桌子写寒假作业,写着写着就趴在上面小憩一觉。
看着趴在琴盖上晒太阳的包公、丞相和夏酌,时与笑对夏酌说:“你们仨禽/兽,就你有衣冠,所以你是名副其实的衣冠禽/兽。”
“他俩都有官职,我却只有衣冠。”夏酌眯着眼睛,换个姿势趴得更舒服了些。
“包青天和曹丞相本人应该长得都不咋样,非要用个有官职的美男子给你取个艺名儿的话,我想想……”时与打了个响指,说,“你也是丞相,不过不是曹丞相,是齐国的邹丞相。”
“邹忌讽齐王纳谏吗?”夏酌乐了。
“是的,战国美男子。课文有云——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时与背了两句他恶补过的初中语文课文。
“那你就是城北徐公了。”夏酌回敬了时与一个美男子的称号。
早就等着这句话的城北徐公欣然坐到了夏酌对面的琴凳上开始练琴。
时与买了一台可以插耳机的电子钢琴放在卧室,但是夏酌放寒假不需要备考,就明令要求某些钢琴特长生在三角琴上练琴,不许戴耳机偷着在屋里练。夏酌还毫不吝啬地花了胡征打给他的压岁钱请来了一位调琴师,帮时与把快六年没调过的琴给调准了。
邹忌想听琴的诚心日月可鉴,城北徐公就不吝赐教了。
美其名曰练琴,但时与既然是弹给夏酌听的,那就必须炫技。练习什么的,本就是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戴着耳机悄悄干的事。
时与喜欢给夏酌弹音乐诗人肖邦的曲子,旋律足够浪,技法也足够炫。
时与偶然侧头,瞥见夏酌抱着猫坐在沙发上认真看他弹琴的模样,不禁想起一句古老的诗——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窗外下起鹅毛大雪,模糊了一片银白的背景。窗前的少年身着黑色的高领毛衣,低头弹着黑色的钢琴,微长的黑发摇曳在旋律之中,便成了存储在夏酌记忆里唯一的一段黑白影像。
在那段黑白影像里,时与弹的是肖邦的《冬风练习曲》,左手的旋律像一阵阵撕裂苍穹的劲风,右手的旋律像流星雨般划过天际,却在落地前被狂风卷成了雪花。
这首曲子速度快、难度高、爬度大,时与弹的时候,专注到痴迷,又似乎痴迷到疯魔。
夏酌恍然质疑着,自己怎么会有幸和时与生在同一个世界呢?他是常人,而时与是天才。他对常人的定义是,学东西会遇到瓶颈,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的天花板,比如他的小提琴就永远也拉不到成为大师的程度。而时与学任何东西好像都未遇到过瓶颈。时与可以在纽约拿钢琴大赛的金奖,也能回来拿数学竞赛的金牌,这真的不是常人能企及的能力。
夏酌还从来没有对什么事情专注到痴迷甚至疯魔的程度。他想,这大概就是天才和常人的区别。
时与专注地练琴练了两个小时,夏酌就安静地在一旁看他练琴看了两个小时。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想,就只是看着,看到爷爷奶奶已经从花鸟鱼虫市场转战到了年货市场,看到两只猫轮番求过撸抱后又打了两场架,早已太过无聊地睡着了……
时与终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夏酌走过去给他捏着肩,说:“肖邦不累么?为什么八十八个琴键,一个都不肯放过?”
“chopinboughtthewholepianohemightaswellusethewholepiano”时与闭着眼睛享受按摩,眼角噙笑。“这我钢琴老师说的。他是个财迷的德国人,日常以己度人,惯开财迷玩笑。”
“那我能财迷地免费预约你的下一场演奏会吗?”夏酌希冀地看着时与,眼里盛满了星星。
“你不需要财迷,我的每一场演奏会都给你免费。”时与笑着抓回夏酌的手,“只要你给老子按按肩。”
“与哥,那咱挑个明年春节晚会的合奏曲目吧。”夏酌老老实实地给他按摩着僵硬的肩颈,“可以挑难一点的,我有一年时间提前练。”
“你想约……预约我就直说,不用绕圈子扭捏。说吧,下次想合什么?”
“你有什么想合的吗?”
“这得你选,因为我技术比较高,不管你选什么我都合得上,反之则不然。”
“那我想挑战一下《加勒比海盗》。”
“准奏。”
时与一语双关地答应了,夏酌就立刻终止了按摩服务。
“没良心的小混蛋。”时与没捞着夏酌的手,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叫谁呢?”
“叫丞相呢。”时与一下逮着了那只鬼鬼祟祟凑到他和夏酌脚底下的金渐层。
……
大年三十,时与和夏酌陪爷爷奶奶在家里包饺子。时奶奶一直抱怨儿子怎么连过年都不回家一趟,不仅不回来,连电话都不打一通。
时爷爷劝她说儿子在国外的工作很重要,哪儿像退休的人那么得闲,说过节就过节。时与也打岔说,春节不是全世界都放假,那边没有假。
那边的确没有假。长眠的人,可以永远休息了。
夏酌也赶紧帮时与绕开了话题,问他美国都放什么假。时与正如数家珍地讲解美国的各种假期和来由,家里的门铃响了两声。
来者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形笔挺,不苟言笑,正是时与父亲的老部下吴星辉。
“吴叔叔,过年好。”时与开门,伸手接过吴星辉提着的一堆保健品和年货。
“小与。”吴星辉见时与气色很好,于是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过年好。”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再多说什么。
吴星辉是来给时与的爷爷奶奶拜年的。他简短地跟老两口寒暄了几句,注意到旁边的陌生少年,就将询问的目光锁在了夏酌的身上。
“吴叔叔,这是我发小,夏酌。他小时候住我家对门儿,现在我俩在南中是同班同学。”时与站在夏酌旁边,隆重介绍着,“全市中考状元,南中年级第一。我把这尊学神请来住家里镇宅呢。”
夏酌被吴星辉的凝视盯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说:“吴叔叔好。”
“夏酌?”
夏酌分不清楚吴星辉的语气是疑问还是一种确认。他只是觉得这位严肃的退伍军人看着比警察还不好惹,于是一点不敢怠慢地帮他确认了:“嗯,斟酌的酌。”
“你好。”吴星辉的眼神和善了下来,并且很正式地伸出手和他握手,说,“有劳你多多照顾小与。他刚回国,学习上肯定需要你的帮助。”
“我已经考年级第二了,他再帮我,他年级第一的地位就保不住了。”时与没心没肺地笑着。
只要有你在,我考年级第几都无所谓。
夏酌笑着摇了摇头,对吴星辉说:“时与得谢谢您的照顾和帮助。”
“大恩不言谢。”时与朝吴星辉抱了个拳,“给您拜个年。”
“嗯。”吴星辉并没有被时与逗笑,而是对二老说,“那就不打扰你们包饺子了,我该走了。”
“明墨什么时候能调回来?”时爷爷送吴星辉到门口,忍不住问道。
“叔。”吴星辉双手握起时爷爷的手,语气平缓,“您也知道,和平从来都是相对的,这个时代的暗潮汹涌,藏得更深,也更难挖掘。时总的任务,是长期的。”
“他还好吗?”时爷爷叹了口气。作为老军/人,时爷爷很清楚,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很好。”吴星辉微微俯身,低声在时爷爷的耳边说,“也很想念你们二老。”
“谢谢你,星辉。”时爷爷把吴星辉送到了电梯口,等电梯门关上了,弓背的老人还沉默地站在楼道里。
他知道,世人生来,皆有需要守护的东西,无论是心中的秘事,还是脚下的土地。唯一能够凌驾于生死之上的,不是感情,而是信念。
……
大年初一的早晨,夏酌被时与的一阵狂乱敲门声给吵醒了。他翻身将脸埋在枕头里,不情不愿地闷声问道:“干嘛?”
时与破门而入,把夏酌从被窝里薅了出来,说:“去给你爸妈拜年啊!”
“我个拖油瓶去煞什么风景?”夏酌刚睁开眼睛,时与就一把将窗帘拉开了,阳光刺眼,夏酌又皱眉闭上了眼睛。
时与把夏酌的眼镜架在了他脸上,说:“好歹尽个孝心嘛!还能去蹭饭。”
夏酌站了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心想,也好,带时与去热闹热闹吧,毕竟时与想尽孝心也再无法做到了。
于是两个人挑了点吴星辉带来的年货,先去夏文盛家拜年,又去找袁庭雪。
夏文盛在家看文献,袁庭雪却自愿排了急诊科的班,并不在家。胡家父子去境外旅游了,就算没去,夏酌和时与也没打算去胡家拜年。
在夏文盛家蹭了顿午饭,两人甩掉了沈家母女的唠叨,在市南医院附近的花店买了束鲜花,打算带去急诊科给袁庭雪一个惊喜。
夏酌双手抱着一大捧花,低头数着怀里的花团锦簇究竟有没有店家所说的数量。花束很大很沉,混搭了康乃馨、玫瑰、百合、满天星,还有专属于冬季的松果和冬青。
时与玩味地看着正在认真赏花的人,恍觉漫天雪花都成了他手中花束里的满天星。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手捧鲜花,站在舞台上的聚光灯下。又或许,面前这个人站在哪里,哪里就会变成不真实的舞台,背景自动虚化。
你的好看,多少封情书我都写不完。
那一刻,他企盼时间可以凝固成冰,时光永远不要流转。
“这个掉了。”夏酌打断了时与的思绪。
他指的是一枝不知道什么时候折断的满天星,白色的小花正卡在一朵红色的康乃馨上,摇摇欲坠的。
时与依言将折断的满天星从康乃馨上拿了下去,然后调皮地抬手,将那枝开着几朵小白花的植物插在了夏酌的眼镜框和耳朵之间。
“花小美是吧?”夏酌斜眼瞟了一下鬓边的插花,并未介意,毕竟时与连反串的戏服都穿过,这点装饰实在没什么好扭捏。
“嗯哼。”时与乐了。
还是我亲过的。
按在墙角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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