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警官的探案生涯》残卷之一
阿杰用筷子扯开多春鱼的肚子,细细咀嚼着鱼籽。独特而细腻的味道。腕上青色的蝎子面目狰狞。喝下啤酒后,毛细血管舒张,皮肤颜色变深。长发遮住阿杰的半只眼睛,电脑杂音很重,播放着张信哲的《爱如潮水》。
阿杰踩扁了易拉罐,套上花衬衫。十分钟前,冯远约了他和猴头一同探望佳佳。电脑桌上粘着三好学生奖状,以及各个阶段的毕业照片。
每天出门前,他都要仔细看一遍。把所有欺负过他的脸牢牢刻在脑海中。
他站在右手边第二个位置,头发像雷劈般闪亮。而右手边第一个位置,是阿远,拍照的时候还在哭。
妈的,高中的毕业照哪去了?哦,一定是喝多了。根本没上过高中,何来的高中毕业照。
上高中、上大学,有什么用?在社会上行走,有钱和狠拼才是王道。阿杰的人生观向来如此。
猴头蹲坐在楼梯口吃烤面筋,七八块沙肝侧卧在腿边的纸袋里。“你家小区太恶心了,是人住的吗?”虽然抱怨过一百次,猴头依然压不住胸中的怒火。
阿杰看着爬过的肥老鼠,自嘲地笑了,掏出一块沙肝津津有味地品尝:“你吃过老鼠吗?真tm香。”
麻雀和乌鸦飞快地翻找着垃圾,野狗肚子滚圆,窝在旧轮胎中,懒洋洋的。公厕独有的味道钻进猴头鼻子,猴头干呕了两声:“我tm吃老鼠干什么?”
“你懂个屁!”阿杰头上青筋暴起:“你爸是医生,你妈是老师。你家月收入五百的时候,我家只有三十!你说吃老鼠干什么?”
他用指头狠狠地戳着公厕:“来来来,你看到了吗,两米深的粪坑!两米!我当初和冯远拿着钢锯,跳进粪坑里锯铁道,就为了换几片辣条吃!”
阿杰大笑着,他是个十分容易狂躁的人。“我就偷了对门一个鸡蛋,被我爸吊起来打断了两根肋骨。”
猴头看着阿杰翻起衬衣,干瘪的肚皮凹下去一块,颤声问道:“你爸呢?现在在做什么?我叔厂子还缺人,来帮忙不?”
“哼,早tm死了。哈哈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娘,远远的绕开阿杰,眼神畏缩,步履蹒跚。“哎呦我去,你还敢躲着我?”
阿杰抄起半块板砖,一个箭步冲到大娘面前拦住:“你躲什么?我问你话呢!今天不说明白喽就打断腿。”
大娘眼里滚着泪珠,嘴里嗯嗯啊啊的应承着,求助地望着猴头。菜篮子用锈铁丝缠了数不清的道道,勉强撑着竹篾。一小捆韭菜叶子焦黄,垂头丧气地躺在篮子里。
“你给我说话!是不是又出去偷东西了?”阿杰手里的板砖直指着大娘,随后疯狂地拍着自己的脸,狂笑着:“我们穷,但是得tmd有尊严!”
猴头愣住了,呆呆地盯着半块板砖。大娘嘴里根本没有舌头,说话是完全不可能的。
“算了吧兄弟。该走了。”猴头给阿杰点上了烟,手心里全是细小的汗珠。
阿杰放肆地咬着烟嘴儿,冲大娘挥手:“走吧走吧!你杰哥跟你开玩笑呢!那么大个人了,玩笑都不会开,哭什么哭!”
猴头长得很像吴镇宇,常常自比倪永孝。与一帮太子党终日混迹于酒吧夜店,是猴头引以为傲的事。
由于酒精依赖,他的手常常剧烈地颤抖。不过此刻,手抖怕不是因为缺酒。他突然想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因为他从没参透什么是狠,他的所作所为也完全称不上坏。他只是一个卖假烟的小市民。没有比逼着一个哑巴说话更丧心病狂的事。
燕子低飞。烟囱飘出白菜帮与萝卜条的粗糙气息。四五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站在大院里洗澡,毫不忌讳地聊荤段子,一个个胀得梆硬。
穿高中校服的小姑娘坐在门槛上边抠脚边用山寨手机观看着综艺节目,身旁的小伙子用火机燎烤着锡纸,沉浸在升腾的烟雾中。
所有优秀的人才全都去了大城市打拼,谁来拯救自己的故乡呢?
猴头坐在大巴上呆呆地看着划过的绿水青山,一路无话。他从来没想过将青山绿水,同穷山恶水画上等号。
地标上闪过铜矿、煤矿、稀土矿,不过早在改革开放之前,就已人去山空。我们曾支援了特区,特区何时回报我们啊?
门虚掩着,猴头看到一屋低声啜泣的女人。看来冯远已经来过了。
佳佳摇着孩子,面色憔悴。带着包装的孩子衣服随意地搁置在写字台上。
猴头想活跃一下气氛,开玩笑说道:“谁眼光这么差,给孩子买黑色的衣服?”
屋中几乎所有的眼睛同时盯住猴头,他青色的头皮瞬间炸开,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猴头瞧了眼窗框上的照片,是孩子父亲抱着马拉松奖杯的照片。当初一起喝酒时,还以为那小子吹。
他精神一振,继续打趣道:“呵,阿杰你看,这大胖小子长得倍儿结实,将来一定像他爸一样——能跑!”
佳佳的眼泪瞬间飙落:“侯证森,你给我滚!滚啊……啊啊啊啊……”
阿杰拽着猴头以及屋中的付彤,躲到了门口,分了随手从阳台上摸过来的香烟。
付彤穿着一条劣质皮裙,却仍能衬托出修长的腿。阿杰一手夹烟,一手按着付彤的裙摆:“孩子他爸有消息了吗?”
付彤摇了摇葱绿色的头发:“没敢告诉佳佳。”
相隔三百公里外的b市。于滨眼望着面前被切成八块的奥迪车。
能看得出车子受损极其严重,定是遭遇了重大交通事故。
协助调查的本地同事从前是于滨带的徒弟,叫做刘志鹏。他利落地向废品收购站老板出示了警官证:“我们是公安局的,请你配合一下调查。”
老板脱下油腻的迷彩服,给众人散了烟,冲刘志鹏点头致意:“好说,好说。咱本地人,谁不认识刘队?哪个不是靠着刘队的庇护?刘队什么时候收过咱一分钱保护费?”
“好了,别贫了。告诉我这台车子什么时候收来的。”
“大概三四月份吧,记不太清楚了。王果冻,去把账本掏出来!”
果冻看起来怯生生的,眼神迷离,双腿一直打颤,双手捧着账本递给老板后,马上准备离开。
老于眼睛一楞,射出寒光,大吼一声:“你给我站那!别动,一会有话问你!”果冻吓得跌坐在废钢上,半天爬不起来。
老板鄙夷地瞧了一眼,翻开蓝塑料皮本子,陪笑着为刘志鹏点上烟:“刘队,就是四月五号,清明那天。按废铁价收来的,四千八。撞得稀里哗啦的,可够惨。”
刘志鹏笑了:“你也是够黑的。什么人卖的还有印象吗?”
“还有点。这么好的车撞成这样,我特意留意了一下。”
“长什么样子?你给我详细描述一下。”刘志鹏回头嘱咐张宏达:“笔录好好做。”
“是个老爷们儿。我记得应该是个炮头,夹个包。胖乎乎的,手上带了串老大的蜜蜡。”
“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老板露处黄牙笑了:“那肯定不正常啊。刘队你也知道,我几进宫的人了。不过我发誓,自从刘队你上任,我脚踏实地做事,放低身段做人。”
老板说相声一般,为坚硬的气氛带来了些许松懈。
“到我这里来卖车的怎么可能是正常人,我一个收废品的,对废品门儿清着呢,不管是废物还是废人。”
刘志鹏跟着乐了:“以后小心点,别被人黑吃黑喽。你这里有没有监控?拉出来瞧瞧!”
于滨一直死死盯着东倒西歪的果冻,生怕他随时吓昏过去。谁知果冻突然来了力气,大喊一声:“没有……没有监控……”
老板愣了一下:“放屁!我装了十六个摄像头!同志们,在这面。由我高举旗帜,带头冲锋!”说罢,摆出个打虎上山的身段,钻进塑料棚子。
于滨拎着果冻的脖领子,像拽着一只死鸡。这小子八九不离十与案子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老板的儿子笨拙地调出了四月五日的监控,画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得分布在显示器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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