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那把匕首竖直插在赵简的胸口,却只刺进去不到半寸。米禽牧北站在她的身侧,左手死死抓住刀刃,让它丝毫不能再向前。锋利的刀刃深深割进米禽牧北的手掌和指节,鲜血沿着刀口流向赵简的胸前,瞬间就浸透了衣衫。
“你放手!”赵简哭喊道。
她双手握着刀柄,想要再往里使劲,却望着那只手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渐渐地失掉力道,终于还是放开了自己的手。米禽牧北顺势拔出匕首,扔到了地上。
他的虎口和四根手指都被严重划破,几乎要露出白骨。十指连心,左臂上的剑伤也在向外渗血,他疼得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整只手臂像要废掉了一样,不停地颤抖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哽咽着问道,从内到外的痛在他的眼中交织成狂乱的烈焰,“你不是答应了,要跟我重新开始吗?”
“重新开始?”赵简失声惨笑起来,泪水滑入嘴角,苦如黄连,“米禽牧北,你知道你有多可笑吗?你毁了我的一切,竟然还想要我忘掉过往,变成一张任由你涂改的白纸?没错,我答应你了,可是要我抛开恩怨重新开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彻底死去,灰飞烟灭!”
米禽牧北急促地喘着气,不解和痛心渐渐化成怒火,声音也变得沙哑,“所以,你是在报复我?你宁愿死也不愿跟我在一起?我在你眼里,就真的如此不堪吗?”
赵简仍在笑着,越来越多的眼泪却仿佛要将她淹没。她无力地捂着胸口,那处刀伤并不深,但此时却伴随着内心的抽搐撕裂般地阵阵绞痛。
如果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只有恨,只有厌恶,那该多好。那样的话,她至少还可以为了报仇而活着,那把匕首也只会刺向对方的心脏,无论结果如何,她怎么也要争一个鱼死网破,至死方休。
可是,她忘不掉的恩怨里,又岂止是仇恨?那是她精心编织的一个美梦,那梦里有阴谋,有欺骗,还有穿肠毒药,却也有自己真实的感情。她在那个梦里把曾被她从深渊中拉出来的少年残忍地重新推了下去,也亲手葬送了自己注定见不了天日的真情。她恨他,也恨自己。是她先毁了他,如今,也终于让自己尝到了苦果……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她早就准备好承受他的怒火带来的狂风暴雨。但她没想到的是,这暴风雨竟如此迅猛凌厉,她还完全没来得及保护好身边的人,就被摧枯拉朽般地捣毁了一切。更没料到的是,最狠的那一刀背刺,竟然是来自她誓死守护的大宋。
她现在还剩下什么?还有何活下去的意义?她被折断羽翼,踩入泥泞,她的信仰、理想、自尊,全都在重重险恶阴谋中被碾压得支离破碎。她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无知无觉的躯壳。这茫茫天地间,她那颗还流淌着热血的心,再没有了安放之处。如今,她也跟米禽牧北一样,躺在了暗无天日的渊底,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米禽牧北见她又哭又笑,越发痴狂,不免又着急起来,伸出右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阿简,我只要你活着。你究竟要我怎么做?”
“太晚了,米禽牧北,你做什么都没用了。”赵简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一切都结束了,你也该发泄够了,放过我吧……”
看着她的眼睛,米禽牧北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两年前在祁川寨的那一幕。那个人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把他的剑捅向了自己的心脏……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为什么都要拿死来报复我?为什么?”他突然怒吼起来。
你们?都?
赵简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说,也想象不出那个“你们”中还有谁。不过她明白了,原来米禽牧北真的以为自己是在报复他?
那就报复吧。自己满腹纷杂的悲思没法向他道明,那就只好让他也不明不白,纠结一生。
“你不会懂的。”赵简苦涩地一笑。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句话,刚好戳中了米禽牧北死穴——那是元伯鳍在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同样的事,绝对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米禽牧北蛮横地拉着赵简的手向门口走去,边走边命令道:“来人,把那几个大宋奸细给我押上来!”
七个人被绑成一串扔到了农庄门口。赵简仔细一看,是八斋!
“赵姐姐!”见到她的柳月玲用清脆的嗓音高声呼救。
“你想做什么?”赵简急了。没想到除了付青鱼之外,秘阁还有人落入了米禽牧北的手中。
米禽牧北这才松开她的手,阴沉着脸对她说:“我知道你还有在乎的东西。这些人的命,现在就在你手里。如果你再敢寻短见,他们就都得跟着陪葬!”
“你除了拿别人的命来威胁我还会做什么?”赵简愤怒地问道。
但是她知道,米禽牧北又赢了。她并非放下了一切,只要她还有牵挂,米禽牧北便能抓住她的软肋,让她无路可逃,连死路都走不了。这一招真是百试不爽。
他果然还是恨我的——赵简痛苦地咬破了嘴唇——他逼我活着,只是为了让我彻底沦为他的掌中之物,又怎么会在乎我的感受?
米禽牧北看到了她眼中的恨意,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赵简能活着,哪怕让她更加恨自己也在所不惜。
米禽牧北带赵简回到了将军府,把八斋也关进了地牢。就算有八斋作为威胁,他还是不放心,又命人搜走了赵简能拿到的所有锐器,将她软禁在了内院。
第二天一大早,宁令哥登门了。
他在书房等来米禽牧北,却见他脖子上一条长长的刀伤,左臂和左手都缠着绷带,整个人看上去也十分憔悴。宁令哥心痛地皱了皱眉,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说一句关心的话,反而在米禽牧北忍着痛费力地行礼时故意侧过身去,异常冷淡。显然,他不是来慰问的,反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魏竦为什么死了?”他开口第一句,便是责问。
“魏竦负隅顽抗,拒不投降,臣只好将他就地正法了。”米禽牧北平静地答道。
“负隅顽抗?他只不过是拿赵简威胁你,你就急着下令把他杀了。你别以为能瞒过我,细封月还不敢对本宫撒谎!”
“既然殿下都知道了,那臣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事情就是这样。”
“你还理直气壮了?”宁令哥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说好了要活捉魏竦吗?他死了,大宋情报网的线索怎么办?大宋刺杀你的阴谋又如何揭露?还有,你不是一心想拿他做文章跟大宋开战吗?你为了一个赵简,居然连自己的全盘计划都不顾了!”
“清剿大宋的情报网和对大宋开战都还有别的方式,臣已经有了打算,殿下不必多虑……”
“那我问你,你准备如何处置杀你未遂的赵简?”
米禽牧北看着他,淡定地说道:“臣已经让人放出了消息,赵简助臣设局,诱杀魏竦和宋兵,擒获大宋密探,是夏的功臣。至于她行刺一事,已经不便于公诸于众了。”
“你说什么?”宁令哥瞬间气得全身发抖,“米禽牧北,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啊,都敢用你那些颠倒黑白的手段来对付本宫了!”
“臣不敢!”米禽牧北立刻跪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宁令哥很少对他发这么大的火,“为了那个女人,你不惜杀魏竦灭口,还要把功劳送给她!我倒想问你,你一再地包庇她,为了她打乱关键的计划,还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她领你的情了吗?对你感恩戴德了吗?你这样做,究竟图什么?”
图什么?这个问题,连米禽牧北自己都越来越糊涂了。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是报复,是占有,还是卑微地祈求一点点垂怜?他最希望的,当然是回到他们大婚之前的那两个月,回到那个能与赵简尽情相拥的梦境中。但他知道,他永远也回去不了,而那个梦境也从来就没有真实存在过。他甚至回不到更早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可以嬉皮笑脸地喊着“娘子”逗她玩,或者专注而陶醉地跟她谈兵论道,切磋对弈,他们甚至还可以敞开心扉倾谈人生。哪怕赵简从来没喜欢过他,他也能从那点点滴滴像是朋友一样的回应中得到一丝满足。可现在,这一切都被彻底毁掉了。他如愿以偿地让赵简成了他妻子,但那本应让他们永结同心的一夜,却变成了一条鸿沟天堑将他们隔在了天涯的两端。这难道不是命运对他最大的嘲讽?如今的他又能图什么?他仍然可以冷静地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甚至比以前还要老谋深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他的目的,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他越挣扎,便只会在这泥潭中越陷越深。
或许在宁令哥的眼里,他已经快疯了。但他放不了手,也停不下来,他没法接受命运对他的安排。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便要一意孤行,挣扎到底。
他抬起头,不惜再次同宁令哥争辩道:“这是臣的后宅私事,殿下无需过问。”
“你又来!我不过问?我不过问你早就死在那个女人手上了!”宁令哥急红了眼眶,在屋里来回地暴走。他伸出手想把米禽牧北拧起来好好教训一番,可看到他身上的伤后又于心不忍,只能把桌上的书籍折子扒拉了一地,暴躁地发泄一番。
米禽牧北对他的态度从未像今天这样,为了赵简,他竟然三番五次地顶撞自己!他是不是忘了,这个世上,谁才是最关心他最疼惜他的人?他知不知道谁才是那个真正爱他的人!
“牧北!”宁令哥终于忍不住,冲过去蹲下来,两只手紧紧箍住米禽牧北的双臂,甚至没注意到他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咬紧了牙,“你不要执着于赵简了好吗?放过自己吧!你得不到她,你还有……”
宁令哥突然失语,那个“我”字怎么也吐不出来。
米禽牧北有些迷惑,喃喃地问道:“还有什么?”
对上他茫然无知的眼神,宁令哥错愕地站起来,满脸通红,一颗心噗噗地就快跳出胸膛。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心绪,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还有那么多正事要做呢!你的政务呢?我们的谋划呢?你可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我们的大业!”
米禽牧北一时有点懵,没想到一直被自己推着走的宁令哥倒反过来提醒自己不要耽于儿女情长。不过他的责备也算事出有因,这一次确实是自己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殿下教训得是。还请殿下放心,殿下的伟业于臣而言胜过一切。臣绝不会囿于私情,坏了殿下的大计。”米禽牧北郑重其事地俯首说道。
“唉……”宁令哥却叹了一口气。他还是没有勇气走出那一步,又落得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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