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谋
直到戚莲的身影消失在如白纱般袅袅萦回的雾气中时男子才反应过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平白无故地被人抢去酒壶。不过他绝不会与一个女子争抢什么,就当是送给她了也无妨。
然而,在旁人的哄笑声中他愈发觉得此事不合情理。毕竟是自己的东西,不论给谁也得自己同意才行!
男子起身正要找戚莲理论,忽觉背后劲风乍至。他刹那转身,电光火石间,接住一样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酒壶。
“兄弟这是要去哪里?能否赏脸共饮一壶?”
听似温和随意的邀请,却在微扬的尾音间隐隐显出不容推却的意味。
适才人语嚣喧的船内一时寂静无声。陆殊缓缓起身,笑容很是热情诚挚。
男子手执酒壶来到陆殊身前,整整较陆殊高了一头,十分魁梧。他笑道:“原来陆师兄也在,我可是有日子没与师兄喝酒了!”
陆殊微微偏头,奇怪道:“我之前与师弟喝过酒?”未待男子回话他又道:“想喝的一起,不怕人多。”
就在几人搬凳拼桌的当儿,邻桌一名女子笑吟吟问道:“小陆怎么不束发了?我方才都没认出你来。”
陆殊正与旁人说话,见那女子面生,对自己的称呼却不见外,便笑道:“发冠碎了。”
说话间一人趁机将陆殊发间的木簪抽了出来,被陆殊反手抓住。
“哎呦!轻点,轻点!”
“还我。”
那人一脸坏笑向后躲闪,陆殊手上力气更重。来回数下二人便闹将起来。另一边觥筹交错,酒香四溢。船中转眼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好好的发冠怎么碎了。”
不知是哪位姑娘问的,陆殊也不在意:“被浮玉后山的禁制劈碎的。”
“好啊你!又翻后山!合着规矩都不是给你定的了!”邻桌那女子笑骂道。
陆殊闻言向那女子俏皮地眨眨眼,拉着一伙人躲到后面去了。
“付律!别闹了,发簪还给桓哥哥。”
“谁是你桓哥哥?叫声付哥哥我便换他。诶呦!桓哥哥轻点。”
“撕烂你的嘴!”
“好个陆桓玄!让浮玉禁制替他摘发冠!”
众人玩笑几句,又推杯换盏,先前的事通通忘在脑后。
......
戚莲放下酒壶,摘了斗笠顺手将它扣到暮禾头上,然后枕着双臂在他身边躺下。
夜空沉郁仿若泛起泪光的空洞眼瞳。雨丝密而朦胧,水风寒却轻柔。
“我不用,你戴吧。”暮禾将斗笠递给戚莲。
戚莲轻瞥一眼并不接下:“我也用不上,横竖都会湿透。”
暮禾莞尔:“那为什么不进去?”
“雾里的药味好闻。”戚莲仰头轻嗅,咕哝道:“你也好闻。”
暮禾蹙眉:“遇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戚莲将手搭在船外:“你说这雾里怎么会有股药味?”
“阵法在致幻的方面有不足之处,只能用药物来填补。”
“哦。”戚莲阖目,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暮禾的睫毛上凝结出晶莹的小水珠,他垂眸道:“这又是抢了谁的酒壶?”
“没抢谁的,顺手拿的。这东西不就是一桌一个的嘛。”
“不是,这是攀星观的船。祭祀前夕是不会提供酒食的。”
“哦,那一会儿下船时还给那人就是了。”她大胆地戳了暮禾一下:“暮禾你喝不喝?”
暮禾摇头:“少喝酒。”
“好吧,那我也不喝了。反正也不好喝,像水一样。”戚莲翻了个身,清脆的铃声悦耳,再没有细雨落在身上,她知道是暮禾将它们挡住了。
“奇怪,这药味越来越好闻,像上瘾一样。”微苦涩的药味取悦着神经,痒痒的很舒服:“暮禾你感觉得到吗?”
暮禾摇头:“没事,不会有问题的”
“嗯。”戚莲沉闷地应了一声,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暮禾的发丝因为潮湿贴在了脸颊上。就算有细小的水珠从发梢,眼睫上滴落他也不予理会,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
“阿禾怎么不饮酒了?我记得你很爱酒的。”
暮禾身上响起刺耳的滋滋声。水珠咆哮着化作白蒙蒙的蒸汽。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看向戚莲。
“尤其是那种烈酒,你总是背着你师傅喝。”
“别这样。”他声音微颤,垂下头,半阖眼帘。
“每次你要我陪你一起喝我都答应,如今你怎么不答应我?”
暮禾将手搭在戚莲额上,很烫。从她深缓的呼吸中可知晓她依旧昏睡着,但唇齿间吐出的字字句句都清晰无比。
“梁泉别这样。”他收手端坐:“这种东西很损耗精神。”
梁泉悄然出现在暮禾身侧,银发飘然,眸色铅灰,正是白日里与他们共乘马车的那名男子。
“苍夙想知道她的宝贝徒弟听到这些话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三百年都过了,我还能有什么反应?再者她已经不是我师父了。”
暮禾平静地摇起铃铛,眼底波涛翻涌。实际上,他早已心乱如麻。
梁泉轻瞥暮禾一眼,目光如眸色一般凉薄:“既然如此,往后大人唤你师兄时你可莫应她。”
暮禾莞尔:“如若你只当她是大人,往后她唤你哥哥时你也莫答应。”
梁泉毫不在意,他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暮禾:“药粉,药引都是大人亲制的,原料也是特意向酆都讨来的。药效不言而喻。”
“需要多久才能苏醒?”
“约莫...一到二日。”梁泉的身影淡了许多:“活了这么久难免记性会很不好呢。或许你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回忆回忆。”
“还有,药引与药粉自然不会一起下。你不是认为自己护得住她吗?”
暮禾淡然道:“我已身同败絮,能做的不多了。剩下的,我想请白月帮忙。”
瞬间,梁泉飘忽的身影清晰起来,清冷的眼眸因愤怒平添几分生气:“凭什么!”
“不凭什么,我知道她会来攀星。我会向她提出请求。”
“得寸进尺!”
“特意邀我来此不就是给了我机会?”暮禾微哂:“我不如她,是她逼我到这个地步的。”
梁泉的身影如同冲淡的墨汁般散去,只留得余音缭绕。
“你会后悔的。”
像是告诫,也像是诅咒。
暮禾长叹一声,将戚莲额角的碎发挽到耳后:“睡在这像什么样子。”
雾气涌动间船头只剩下暮禾独坐。他拾起铜铃轻轻摇动。
夜色如墨,凄冷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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