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厄

戚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冰雪蚕食了她的记忆。她只知道自那之后每当她做起那个梦，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同样的灾祸找上门来。她甚至不知道想要她命的人是谁，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戚莲扶着墙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再也无法忍受心头涌现出的惶恐，顾不上腿疼，一瘸一拐地跑回了那个酩酊大醉的男人那里，一把扯起他的领子将他拖入房中，随手锁好门，而后便开始手忙脚乱的扒下他的衣服。

        就在戚莲头疼于该如何解开他的腰带时，那人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戚莲的胳膊，带着呛人的酒气贴了上来。戚莲大惊连忙向后躲闪，却听见那人依旧说着胡话。

        “小...小娘子...再...再...再来一杯。”

        戚莲七窍生烟，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扇得那人一头撞在桌脚上，仰面躺倒一动不动了。戚莲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去探他的鼻息。可还没来得及将手探到他鼻前，那人竟打起了呼噜。戚莲暗骂了一声，不敢再耽搁下去，连撕带扯地将那男子扒得只剩下一条亵裤。

        看着手中散发着呛人的酒味的衣物，戚莲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换上，坐到镜前重新梳理妆容。

        打点好一切之后戚莲突然发现了一件颇为尴尬的事情，也不知是好是坏。一向消瘦的她在穿上男子宽大的衣服后好像并不需要裹胸......

        乍然间，惨叫声冲透耳膜。门外顿时乱作一团。

        打起来了吗！

        戚莲吓得脚一软撞翻了桌角的烛台。清脆的撞击声使得她猛地清醒过来。

        是机会！是可以趁乱逃走的机会。

        她撞开房门，猛地扑出去紧紧地抓住对面的栏杆。此间她推倒了一名女子。眨眼间，那女子就被人践踏了数脚，极其凄惨地哭嚎起来。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戚莲惊魂未定地看着她，没法帮她，也不敢去帮她。好在后面紧跟着有两名女子似乎认得她，将她连拖带拽好歹拉了起来。三人跌跌撞撞没入人群看不到了，许是下楼去了。

        楼下混乱不堪，美酒佳肴溅落一地。更有人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楼上惊慌逃窜的人们拼了命地想将挡道的戚莲挤开。戚莲死死地抱住栏杆，丝毫不敢松懈。她不知道嬷嬷在哪里，闹事的男人也望不见了。还不是逃走的时候，她一定要知道嬷嬷到底怎么样了。这三年嬷嬷待她不薄。她不想嬷嬷有什么意外。

        就在她忙着找人的当，一个人影‘咣当’一声撞上她身旁的栏杆。力度之大使得那人来不及稳住身子就直接摔到了栏杆之外。戚莲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去抓那人。可就在这时，有人从背后狠狠地撞了她一下，吓得她连忙抱紧栏杆。结果那人直摔下了二楼，重重地砸在楼下的桌子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响。戚莲小心翼翼地探出上身，只见那人抱着脑袋，蜷缩着一动不动。

        戚莲看得揪心，刚要缩回身却在不经意间瞥见，那男子脚下不远处的阴影里缩着一个人。那人满口是血，不知死活。细看之下竟然是嬷嬷所养的那几个打手中的一人。戚莲顿时慌了神。嬷嬷怎么样了？得去找她。

        身旁身后的混乱不堪令戚莲烦燥不已。她手撑栏杆纵身一跃自楼上跳下。此刻妖相对于人的优势便显现出来。都是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戚莲的情况就好多了。疼是疼了点，但并没有影响到行动。她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支起身，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膝盖处有血液流出。

        但在这种时候也顾不上流不流血了。她弓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接近那人。那人半边脸肿的老高，颈部血肉模糊。除此之外身上再无伤痕。戚莲双脚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下手精确狠辣，就是那些人。

        她使劲揉了揉脸，让自己稍微镇定下来。她打算贴着边去其它地方看看。临走之前她又瞟了那男人一眼。但这一瞥之下她便觉得那人嘴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

        她又凑近了一些，伸手按了一下那人的下唇。大量的鲜血涌出，戚莲跌坐在地上，手脚冰凉。

        是舌头！他的舌头被绞断了！

        戚莲慌忙起身紧靠在墙壁上。指尖还沾染着粘稠的血液。此刻她觉得自己的舌头也不舒服起来。稍缓片刻，楼中的人少了很多，但依旧不见嬷嬷的身影。

        也许嬷嬷早已经逃出去了。戚莲想着一瘸一拐向出口靠近。就在她蹭到门边时，她竟看见了那个闹事的男人。他蹲在一张紧靠戏台的桌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疯狂向外逃窜丑态百出的男男女女，手中提着一团乱蓬蓬的东西。远远看去似乎还有液体从中滴落。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头微微转向戚莲这边。目光低垂着，咧嘴笑了起来。紧接着戚莲听见了一句话，穿过一切纷乱刺耳的声响清晰得仿佛近在耳畔。

        “今日让你逃了也无妨。不过记住，今后若是谁敢收留你，我一定会让他为你陪葬。”

        恐惧从胸腔中喷薄而出，成为了楼宇之内哭嚎声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她好像在那团乱蓬蓬的东西中看到了一抹朱红。像极了嬷嬷最爱的那只发簪。血管内流淌的液体渐渐凝滞冰凉。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热量，甚至感官也麻木起来。她不知道，这一刻将会成为她多少年的噩梦。

        当她再一次站在街市上时，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与陌生。为什么这一切要一次次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公平！

        她转身挤入逐渐向楼前聚集的人群。她要离开这里，无论到哪里去她要远远离开这里！

        阳光明媚依旧，清风徐徐。戚莲没有注意到，就在街对面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她。那人一头泼墨般的长发随风扬起，束成利落的马尾。笑意渐渐漫上唇角。他随手抓过身侧细长的包裹，同她一起隐入拥挤的人群......

        城郊的小路上，戚莲机械地沿着小路前行。恐惧与不安始终笼罩在她的心头。她预感到自己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她离开小路，向树林深处走去。参差的枝条越来越密集，她似乎可以听到自己身后不断传来的细密的不属于自己的声响。

        戚莲想都没想，抬腿就向前狂奔。身后的声响也愈发杂乱疯狂。

        恐惧已经达到了极限。浓郁到窒息的压迫感近在咫尺。树叶随着瑟瑟清风飘落于地，随风而来的还有冰冷的利刃。

        血液喷薄而出。自肩头至腰脊，伤口深可见骨。戚莲再没有力气迈出一步。背后的伤口几乎将她撕成两半。

        不要！还差一点！

        涌入口中的血液随着呼吸而下，腥气溢满胸腔。戚莲眼前变得朦胧晦暗。她的身体向前倒去，冲破层层枝蔓，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条横卧在密林之中的山谷。山谷之下隐约传来阵阵悦耳的泉鸣。戚莲随着崖边零碎的土块跌入谷中。她早便想好了，只有如此才能留存一线生机。

        谷中草木繁茂，水系杂乱无章再难觅见她的身影。

        在山谷之外，男孩的眉眼间稚气未脱，衣袍随风鼓动，青丝拂落肩头，束于脑后的马尾为他平添几分疏朗俊秀。

        他靠在距山谷不远处的一株枯木上，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仔细擦拭染血的刀口，丝毫没有再追下去的意思。他擦拭的动作每一下都小心翼翼，仿佛怀中的是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

        说是绝世珍宝恐怕并不为过。那浸血的刀口毫光四溢，迸发着仿佛能够斩断目光的明锐。周遭的空气都因刀面映射出的寒光而变得阴冷压抑。

        男孩侧头贴近刀身，手指轻轻一弹。嗡动间隐隐有凤鸣之声。他笑着，眼中漾起柔和的水波。他起身缓缓将刀包好，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他四周的草丛里钻出几人来。为首的正是方才酒楼中的男子。男孩看见来人，上前朝他礼貌地笑了笑。

        “解决掉了？”男子问道。

        男孩摇头，指向身后的山谷：“她跳下去了。”

        男人哼哼了两声：“那是没必要追了。九条命的可不止只有狐狸。”

        男孩道：“刚才那一下似乎砍重了。幸好没死，不然就麻烦了。”

        “到底是谁？拿钱消遣我们呢！”男子突然骂道：“既不让直接杀人，又不让我们好过！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以为，我们兄弟几个追杀一个女子还失手多次！这让我们以后的活还怎么干！”

        男孩笑道：“谁会拿钱买她的命。是你们掌柜的不知道在陪谁玩儿呢。”

        男子皱起眉，狐疑地看着他，突然问道：“掌柜的说你是南方来的贵客。我问你，你是不是仙家的人。”

        男孩看向它处，似乎有些不快：“什么都知道了该多无趣。”他背起包裹走到男子身旁：“告诉你们掌柜我先回去了。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对了，如果你们想要离开的话要趁早。毕竟你们掌柜的也玩不了多久了。而我们会随时欢迎你们。”

        不待男子回话，男孩便于眨眼之间融入满山葱郁翠绿，悠然远去了。

        晦暗的山谷中，虫鸣起伏，溪水潺潺。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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