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
陆博的新作定名《海上明月》,从大纲和现有的文稿来看,封玲已经能预料到这又是一本大爆之作。然而老总梁岳山对此却不知足,因为他再三追问过封玲,
“你确定,这只是一个单行本的故事,而不是一个系列的开始?”
“我已经和陆博确认过很多次了,的确如此。”封玲平静道。
梁岳山于是不悦地皱皱眉,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看着她,“身为责编,你有责任好好劝劝他:正是最火最热的时候,应该把产能最大化,把自身价值最大化。要知道单本作品的影响力和系列作品可完全不是一个等级,《暗夜中的眼睛》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些道理封玲都明白,可她依旧道,“如果陆博有拓展成系列作品的意愿,当然最好。可如果没有,这种事情是不能强求的。希望老板能体谅,身为责编,我更有责任好好保护他的创作欲和作品……毕竟,我不希望他最后和孟司城一样……”
梁岳山一愣。
孟司城的事儿他当然也听说了:因为潮出版社的要求,他狗尾续貂地写了《围困》第四部,销量疲软之余,口碑更是暴跌,被一众读者狂骂圈钱,而孟司城本人也一蹶不振,似乎已经封笔,转而开始找工作了。
他当然不希望陆博也步这个后尘,于是他迟疑地看着封玲,而封玲的眼睛则清凉如水。
“老总,”封玲徐徐道,“哪怕真是一棵摇钱树,摇得太过分,也会断的,不是吗?”
梁岳山只觉得后脖一凉——这句话像把刀子似的扎进了他心窝里,让他醍醐灌顶。
可面子上挂不住的他依旧横眉道,“你这话说的,我哪有……”
封玲则赶紧满面堆笑,“是啊,孟司城的老板太过分了。可我们老总一定会体谅陆博的,对不对?”
梁岳山绷着嘴角,最终却笑了,“哦,我明白了,和我说话的原来不是我雇佣的员工封玲,而是陆博的女朋友封玲。”
封玲听了,只得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笑。
………………
不过提到孟司城,那家伙儿居然破天荒地请客陆博和封玲吃饭——是实打实地请客,因为陆博才刚点完菜,孟司城就爽快地直接买单了,搞得陆博一愣一愣的,直接问孟司城,
“你没事儿吧?”
孟司城一边付账一边哈哈大笑,“毕竟我这儿双喜临门,不买单实在过意不去啊。”
“哪双喜?”封玲好奇道。
“第一:我找到工作了。”孟司城傲然地抬了抬下巴,仔细看,他今天的衣着也很朴素,是那种每天早上九点在地铁上随处可见的上班族打扮,“想想还是不能坐吃山空,前阵子就给几家公司投了简历。有一家新媒体公司很有诚意——毕竟我顶着个知名作家的头衔,去那儿搞搞文字工作小菜一碟。所以下个月开始,我也是有固定薪水的人了。”
“俗称:社畜,对吗?”陆博调侃道。
孟司城横了他一眼,“我虽然买单了,但依旧欢迎某些口无遮拦的家伙儿把饭钱转账给我。”
陆博赶紧拱手作揖道,“恭喜恭喜,您继续。第二喜呢?”
“啊……”提到这第二喜,孟司城的脸上忽然露出一副如沐春风,万物复苏的神情,居然还娇滴滴地反问了一句,“你们猜?”
陆博一口茶水都差点喷出来了,而封玲也憋不住笑地说,“看你这表情……莫不是谈恋爱了?”
孟司城脸上乐得都要开桃花了,他嘿嘿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语出惊人道,“本来想叫晶晶一起来的,可她要加班,没办法。”
“晶晶?”封玲大吃一惊,“你说的是,是我们都认识的那个——宋晶晶?”
“我可不认识第二个晶晶,我的世界里永远只有一个晶晶。”孟司城道。
这话肉麻得陆博都要掉鸡皮疙瘩了,但还是诚恳地祝福道,“恭喜!”
封玲也诧异极了,“真是意外惊喜!快说说,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你俩应该有好久没碰过面了吧?”
的确,自从宋晶晶申请换岗之后,她和孟司城就再也没碰过面。而当孟司城离开出版社另谋出路之后,按理说,两人应该再无交集才是。可偏偏命运就是如此峰回路转。
那天孟司城从应聘的新媒体公司出来,人事经理非常热情地送他到门口,拉着他的手聊了许久才道别。孟司城一转身,恰好遇到了从咖啡店走出来的宋晶晶。两人意外地四目相对,纷纷愣了下,还是孟司城先一步打招呼道,
“哟晶晶,好久不见。”
那天的孟司城穿着清爽简约的衬衫和西裤,头发理得寸短,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是一副清爽的求职打扮。宋晶晶于是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番,直到孟司城笑了笑说,
“我来这家公司面试。”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公司招牌。
“……我听说你暂时不写了,原来真的开始另找工作了啊。”宋晶晶看着他。
“是啊。”孟司城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晶晶还在他身边时,他是备受期待的推理界新人,他可以任性妄为地差遣她做这做那。而现在,他自觉不过是个烂尾作家——网上那些骂他圈钱的评论他都看了,努力地佯装不在意罢了。
于是眼下,面对晶晶,虽然他依然心动,可与心动交织在一起的,还有丝丝缕缕的自卑——她还是那个她,而他早就不是那个他了。
好吧,今天的他连穿着打扮都不够华丽,于是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我先走了,再见。”
正转身欲走,宋晶晶却意外地叫住了他,“孟司城……”
孟司城扭头看着她。
宋晶晶迟疑片刻,才举起手里的咖啡道,“这个请你喝。我以前买过这家店的咖啡带给你,你说过喜欢的。”
“哦,不必了。”孟司城道,“我刚才面试的时候喝过了。”
“那……”宋晶晶的脸却忽然红了,“这……这家的甜品也很好吃,你等我一会儿,我进去给你买。”
孟司城不明所以,他看着宋晶晶慌慌张张地转身又进了咖啡店,几分钟后提着一份外卖盒子出来,脸蛋红红地塞给他,鼓着勇气地说,“孟司城……嗯……写不写下去并不重要,人生的路也不止一条……”
宋晶晶不是个能言善辩的女孩儿,此刻的她正竭力宽慰着孟司城,宛如一个小学生正拼命给作文加上一段振奋人心的中心思想。她努力而笨拙的模样落在孟司城的眼里,让他不禁想起从前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自己发烧时是她上门来照顾,给他煮粥做菜,督促他吃药发汗;想起自己写不顺时,她总是温言软语地让他先休息,然后提着好吃的好喝的上门鼓励他……
是的,晶晶一直都是这般温柔的,从前是,现在更是。
于是孟司城的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他捧着外卖盒子,忽而苦笑着低下头道,“道理我都懂,可我真的……很难走出来……”
于是,他看见宋晶晶的眼里闪过同情和不忍,她似乎张了张嘴,却组织不出更好的言语来安慰他。
孟司城则说,“谢谢你的甜品。等我拿到入职通知后,也请你吃顿饭吧。”
“啊不用……”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谢谢你曾经对我的照顾。看见你,我就想起刚开始写《围困》的那段日子……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孟司城说着,余音绵长,目光黯然。宋晶晶于是于心不忍地,终究答应了下来。
…………
“所以……”此刻在饭局上,当陆博听孟司城绘声绘色地叙说着自己是如何与宋晶晶重逢时,他忍不住打断道,“你是用装脆弱的方法,博取她的同情,从而踏出了重要的第一步?”
“什么叫做‘装脆弱’?”孟司城捧着脸大叫,“我这颗失落的少男心的确脆弱好不好!我只是表面装着不在意网上的恶评,但心底里我还是很介意的,尤其是当读者把我和你做比较的时候,简直让人牙疼加头疼!”
“哦,读者把你俩做比较,都说什么了呀?”封玲好奇道。
孟司城瞪大了眼睛,“封玲啊封玲,亏你还是我的小学妹呢,自从你交了这个男朋友之后也变得如此无情了?”
陆博则把话题掰了回来,“说正经的,你用脆弱的少男心博取了宋晶晶的同情,然后呢?”
“然后就一举拿下了啊!至于拿下的过程,我就不和你们多说了。”孟司城露出贼溜溜的笑容。
“好吧……”陆博顿了顿,“装脆弱这一条,的确高明,敬你!”
“我再次申明,我可不是装的!”孟司城回敬道。
说罢,两个男人举起啤酒罐子,豪迈地碰了碰,而一旁的封玲忽而大囧——因为她听明白了陆博的言下之意:他当时不就是用一副写不出稿的颓废模样,才博取了她的同情,居然骗她心甘情愿地送上门过夜的吗?原来天底下的乌鸦真的是一般黑的!
“封玲,你怎么了?觉得热吗?”孟司城注意到她红彤彤的脸。
“不,没什么。”封玲赶紧喝了口饮料,“总之,恭喜你。你也算得偿所愿了。”
孟司城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拼命点头,而陆博则拿起菜单道,“为了庆祝这个天大的好事儿,我来看看还能加什么菜。要不要开瓶法国红酒?”
“别了!”孟司城大叫,“陆大作家,饶了我这个工薪族社畜吧!”
………………
散席之后,陆博开车送封玲回家,他俩聊了一路。
陆博问,“你觉得,为什么在孟司城的鼎盛时期,宋晶晶不愿意接受他。反而等孟司城落寞了,她又愿意了?”
封玲答,“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晶晶当初说过,她不相信日久生情,她觉得孟司城会爱上自己,只是因为她总陪在他身边。可事实证明,并不是。那之后,孟司城和更加年轻漂亮的林晓宁也搭档了许久,然后呢……直到孟司城封笔离开,他俩都只是普通工作关系。”
“你说得很有道理。”陆博若有所思。
“况且从前我就觉得……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吧:晶晶对孟司城是有感情的。可能她自己也理不清楚,又害怕泥足深陷,所以干脆选择了逃避……而眼下,孟司城没了光环,她反而能够认清楚自己的真心。”封玲道,“无论如何,真是一个好结局!”
陆博于是侧目看着她,冷不丁道,“我们俩也会是好结局的。”
封玲瞧了他一眼,“干嘛忽然提到我们?”
“昨天晚上,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她听说之前给我介绍的胡晓月有了男朋友,就开始怪我不珍惜不主动,问我是不是这辈子不打算给她抱孙子,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所以我和她说了,明天晚上我回家吃饭。”
“哦。”
“带女朋友一起回去。”
“你的意思是……我?”封玲指了指自己。
“还能有谁?”陆博怒道。
“抱歉抱歉,的确是我,我只是太突然了。”封玲赶紧道。
“总之,明天下班时我来接你。”陆博气呼呼地说着,转念又笑了笑,“放心吧,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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