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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话 雪过与打听


  因为宁城、平豫、松阳三府受灾,所以周帝特别允许这三府的商人延后赋税缴纳,前三日责令李迎勤追缴的上都的赋税。

  尽管后来李迎勤被揍,但周帝却也趁机下令彻查,由此使得先前不愿缴纳赋税的商户为了摘清自己,免得被扣上殴打朝廷命官的帽子,全部缴纳清了增额赋税。

  这样算来,李迎勤这一顿打,倒也算是没有白挨。

  但是当他出了上都的地界,一切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且不说山高皇帝远,周帝就算真有什么惩罚下来,这一来一回,到了当地州府,还是各地府尹落实。

  可是作为当地的地头蛇,这些商户早早就跟官府沆瀣一气,真罚下来倒也无所谓轻重。

  左右这银子不交就是。

  况且,李迎勤还只是顶上郭芳的户部侍郎,连尚书都不是,又有什么人会给他好脸?

  借着皇帝特使的名义,李迎勤倒是得到了一些尊敬,但与此同时,各地知府大人也都半点不沾收税的事情。

  弄到最后,府尹们帮着李迎勤将人传唤来,结果这些商户却当着李迎勤的面,又是搓叶子牌,又是下棋,还有喝茶听曲儿逗鸟的。

  最后气得李迎勤忍不下去,责令自己从上都带去的人手对这些人动粗。

  但强难压地头蛇,更何况,李迎勤顶多算是一条长虫,最后被这些商户揍了个鼻青脸肿,比在上都的时候还厉害。

  一连数日没有成效,便是李迎勤再不好意思复命,也不得不在传书中对周帝实话实说。

  最后周帝一怒之下,责令西山军副将侯景领兵前去。

  可谁曾想,就是这样的举措,不仅没有震慑到那些商户,却反倒使得不少人说周帝暴政,就此揭竿而起。

  当然,商户们再闹,也闹不出太大的浪花,最终还是被西山军镇压,银子也为了息事宁人而乖乖缴纳。

  但经此一事,周帝却在那些没有受灾的州府,落下了个横征暴敛的名声。

  固然有人理解这是为了抗灾,但大多数商户还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认为自家委屈至极。

  这么一对比,积极主动的姬家、醉仙楼、还有天歌名下的天衣阁,简直是商界楷模。

  -

  时间到了元月初十,从上都开始至西南七府,雪势已经慢慢变小。

  虽然时下时停,但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动不动就鹅毛翩然。

  从上都城到三府的道路,以及西七府的道路以极快的速度疏通。

  瞅着那些雇工们留恋的神色,算着还有剩余的预算,天歌倒也没有真到初十这天就停止雇佣,反而让那些已经无事可做的雇工帮着一道去给城西百姓加固房屋。

  等一切安排妥当彻底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元宵佳节。

  这一日是做工的最后一天,不管是那些贫民,还是以往只会行乞的丐子,都在这次抗灾之事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这份满足,不光是口腹之欲,衣暖食饱,银钱富足,更重要的是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与满足感。

  尤其是当官道疏通,他们看到那些灾民的感激之色;当房屋修好,看到邻里的激动与感念。

  那是他们以往做工的时候,从未有过的体验。

  雪势转小之后,天歌曾去城西看过几次,每次她一露面,便有不少人上来拉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

  倒不是哭穷,而是道谢。

  雇工中很多人都是城西百姓,而天歌这又送东西又帮筑屋的行为,显然在这大雪的冬日,对这些人恩同再造。

  于是到了最后散场这日,当得知醉仙楼还有不少存粮的时候,天歌念头一起,让人在城西摆了一整条街的流水,让所有人敞开肚皮吃了个痛快。

  -

  晚上回林府的时候,天歌坐在马车上,随手撩开车帘,往外头看去。

  经历了这一场大雪,尽管相比上一世,上都已经免却不少损失,甚至可以说是所有受灾的州府中,受影响最小的一个。

  但如今空荡荡的街道和冷落至极的萧瑟,都全然与半个月前除夕灯会的样子不同。

  就连有些花楼上没有来得及摘下的花灯,也失去了光泽。

  原本繁华热闹的上都城,以为这一场大学,狠狠地失了元气。

  但世间从来没有一霉到底的事情。

  元宵佳节后两日,一道捷报在上都长脚疯传——西南的吴悠之乱已经得到平息,易相一行人正在北上回上都的路上。

  不同于百姓们听到这消息之后的欢喜雀跃,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的天歌对表现恹恹。

  事实上,西南大劫的消息早就送到宫中,周帝之所以特地选在雪停后公布,完全是为了向百姓们宣告,上天对大周,并不仅仅是惩罚,还有眷顾。

  让天歌愉悦的消息,来自揽金阁的蛛网。

  据说,徐记的徐陵、林府的褚流和几个孩子,以及带着部分绣娘的孙三,已经从临安出发,往上都赶来。

  而与此同时,分布在青城的揽金阁人手,也送来了另一道让天歌没有想到的消息:

  青城盼山堂的夫子周燮,也即将在这几日带着所有弟子,前来上都参加两个月后的州试。

  一想到青城,天歌的目光不由闪了闪。

  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如今李氏已死,赵海也失踪无音讯,赵云珠又被易廷益带走,在不知情的人看来,那孩子已然如同孤儿。

  天歌对赵禾嘉谈不上厌恶,事实上,上一辈子她和赵禾嘉无有恩怨,这一世也不过是为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利用,但一想起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要承受这许多,却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具体什么体会,天歌说不上来,便也不再去多想。

  反正以她如今这样的身份,倒也没有相认的可能。

  相较之下,她倒是对卢家传来的消息更感兴趣。

  -

  听着寒山的汇报,天歌略一沉吟,忽然开口问道:

  “罗刹司盯了卢府多久了?”

  寒山略一沉吟:

  “少说也有小半个月了,好像是从开年便开始盯着,但卢家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今儿个卢公子头一次出府,是进宫去见卢贵妃。”

  按照天歌先前的吩咐,揽金阁暗卫只盯卢家,所以对罗刹司并未理会。

  今日卢光彦终于有动作,他们便一并通报了。

  “小半个月……”

  天歌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哒哒敲击在扶手上,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看来周帝,是对卢家起疑了啊……”

  寒山闻言一愣,不解道:“公子何出此言?”

  “半个月前,大金汗王为佐努治病的消息传出,想来不光是咱们收到了消息,宫中那位也知道了此事。罗刹司是周帝的忠犬,周帝不可能自泄,更不会知道消息是我们放出。那么唯一的怀疑对象,便只有卢家那位递折子的公子了。”

  天歌还有话没有说完。

  按照卢光彦一直以来在周帝眼中的形象,他决计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查出此事,所以不管是卢之南还是卢贵妃,只怕都逃不开被怀疑的风险。

  不过话又说回来,直到现在,天歌也没有查出卢光彦为何会知道佐努的事情。

  按了按脑袋,天歌抬头看向寒山:

  “对了慕叔,大金那边近来可有什么消息?”

  此次雪灾不是起自西北,而是从西南开始,所以与大周满目疮痍不同,大金并未有任何降雪,自然也未受什么影响。

  天歌所问,自然是大金王庭对于三皇子之事的反应。

  “据说有人将大金汗王蓄意毒害大王妃的事情捅了出去,束河部落的长老要求汗王给个交代,并有意逼迫大金汗王将太子定下大王妃所生的大皇子。”

  听寒山说到这里,天歌不由蹙了眉头:

  “可是,二皇子那边应该不会同意吧?”

  如果说大金大皇子背后是束河部落,那么二皇子背后则是其外祖家罗赤部落,眼睁睁的看着皇位旁落束河,罗赤这边的长老们能答应那才是真的奇了怪了。

  果然,寒山闻言点了点头:

  “公子所言不错,原本大金汗王是不想向束河屈服的,毕竟当初汗王初坐王位的时候,束河部落虽然寄予了不少支持,但也因此从汗王手中获得不少好处。如今汗王有力与之抗衡,自然不至于再次沦为傀儡。”

  “可是后来二皇子背后的罗赤一方也跳了出来,大金汗王倒是干脆顺水推舟,让人传出欲传位给大皇子的消息,让大皇子和二皇子就这么咬了起来。”

  “这么一来,最后倒是再没有人留意三皇子佐努了。原本事情因他而起,结果这位却全身而退,成为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一个。”

  说完这话,寒山不由唏嘘出声:

  “先前公子说这位皇子厉害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大相信,也不觉得这位在大金汗王面前有多受宠。可如今看来,不去得罪这位,才是真正聪明的选择。”

  为了这个女俘所生的儿子,大金汗王甚至不惜任由另外两个儿子明争暗斗互相残杀。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样的选择与取舍,除了那些草原上的恶狼,又有谁还能做得出来?

  天歌闻言笑了笑,也不知想到什么,走到书桌边上,执笔又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着人带去安阳来福客栈。三个月内,若是上次的线人给了答复,那这封信便交给他,若是没有,那便无需再理会。”

  这次天歌写信的时候,依旧没有避讳寒山。

  “公子是想借着大金三皇子的手对付卢家那位?”

  听到寒山这话,天歌笑了笑:

  “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以示友好罢了。这封信只是以备不时之需,若我猜的没错,就算没有这信,以佐努的能耐,也必然会查到卢光彦身上。”

  “在苍狼屁股上拔了毛还想全身而退,卢家小儿未免想的太过简单了些。”

  她本是想亲自对付卢光彦的,不过现在他得罪了佐努,倒是由他先感受下苍狼摧残下的人间疾苦会比较好一些。

  -

  寒山离开之后,天歌想了一想,又去了养心堂。

  若在以往,冬日里受寒的人多,养心堂中必然人满为患。

  可是这次天歌给大多数穷人赠与冬衣,他们吃饱穿暖,做工锻炼,还有皇寺出面施送的养心堂防寒汤药,开年以来近的养心堂,还是头一次门可罗雀。

  乃至于天歌穿堂入室,而守在大堂打盹儿的冬青白青几个还浑然不觉。

  林神医正在书房翻看医书。

  说起这个,倒是让天歌极其佩服。

  外人都说林回春能成神医,是三分实力,七分运气,不然半道出家的庄稼汉怎么能比从小学医的大夫医术还要高明许多。

  可唯有天歌知道,饶是到了现在这样的地位,林回春却依旧没有放下研读医术,记录医典的习惯。

  倒了杯热茶走到书桌前,天歌一打眼,却瞧见林回春手边的白纸上写了不少有一搭没一搭的记录。

  看上去与其平时井然有序的记录习惯截然不同,显然在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林回春的心中及其混乱,甚至有着说不出的着急与慌张。

  “师父,歇一歇,喝点热茶暖一暖吧。”

  天歌将手中的茶水递过去,然而林回春却似才看见她一般,霎时将手边记录的纸塞到医术底下,带着几分惊讶与微微慌乱开口:

  “好好好,喝,你怎么来了?”

  天歌无语:“我都来了好一会儿了,倒是您,看医书专心致志,我都走到跟前了您还不知道。”

  说着,在林回春的干笑声中,天歌探了探脑,好奇道:

  “对了,您方才写的东西是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随便瞎写写,瞎写写。”

  林回春不是擅长说谎的人,所以话一出口,便被天歌发现端倪。

  不过好奇归好奇,见林回春无意多说,天歌道也没有再追问。

  “对了,你这会儿来做什么?不是等过几日才开始授课么?”到了这个时候,林回春才真正回神。

  天歌在林回春不远处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我今天来,是有事想问问师父您。”

  “问我?什么事?”

  “我听人说,师父在上都给不少达官显贵看过病,甚至宫中的贵人,也由您经手过,我就是想跟您打听打听,卢贵妃……身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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