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忽而,置之死地的后生
鳌山北宸私立医院。
拥堵的人群被疏散,急速前行的医疗担架车周围围聚着穿白大褂的医生,荣颜颜和岚岚她们一面哭着喊陈忽而的名字一面跟在手术床后面跑。已经脱掉礼服的宁忘恩一直跟在手术床旁边,他青筋流露表情狰狞的样子让人们不敢挡在他面前纷纷远离,而偶然看到他的人也没有认出他是电视上那个男神明星。
手术室在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已经准备好,陈忽而是从快速通道被送过来的,中间并没有碰到多少人。手术床就要被送进室内,楚步庵停住,不能再跟进去了。他会尽快离开的,但在那之前,他要先确认陈忽而的生命已经脱离了危险。
楚步庵的手指忽然被人攥住,他转身,看到陈忽而的眼睛正望着他。陈忽而已经烧糊涂了,她的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了,但她好像还能有一点直觉。她必须有,如果她没有这这直觉,她无法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一场梦。“楚导……”
上身前倾在床之上,楚步庵伸手抚摸陈忽而的面颊,他知道陈忽而对真实世界的感觉正在丧失,必须要有大面积的接触才能唤醒她一点知觉,而且她现在很需要安慰和保护,他知道。“是我,我在这里。”
“我就知道是你,咳咳……”陈忽而并不清楚自己在流眼泪,“楚导,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医生会给你洗胃,会给你做手术。你会没事的。”楚步庵说话的语速很快,他知道陈忽而现在没有时间可以用来拖延,可是他也不能随便松开陈忽而的手,因为陈忽而需要活下去的信念,他必须给她这个信念。
“……我出来以后,还能看到你吗?”陈忽而痛得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捣碎绞烂到一起,可是她还是尝试对楚步庵微笑。其实她现在的肌肉已经不会笑了,她现在的表情比哭还难看,而且还满脸的蓝色杜鹃。
“会,你会看到我,我哪里也不会去,我就待在门外面。你乖乖做完手术就能看到我。”楚步庵知道陈忽而一向狡猾,居然还骗他留下,她清楚无论她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嗯。陈忽而没有力气再做任何事了,她的眼皮落下,握住楚步庵手指的手也松了,只能任由自己的灵魂从现实世界飞到了另一个旋转不停的极乐世界,而□□的苦痛好像已经把真正的她杀死了。
陈忽而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就像一场对死神的宣战仪式。
荣颜颜、岚岚和甜面酱三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掩面哭泣,一个哭得比一个响,号丧号得好像手术室里面的人已经死了。“都怪我,怪我没有早一点看到手机,怪我没有早一点发现忽而的处境,我那时候居然还在生气裙子被压起了一个褶皱,呜呜……”
而此时,靠着墙面坐在冰冷地上的男人,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撑着额头,他这边却安静得可怕。通红的眼睛里有辛咸的泪水滑落,安静地滑过脸颊滑进脖子的衬衫领口里。他跟着楚步庵踢开房门,看到忽而的时候,他整个人惊愕到不能动弹,无以复加。
陈忽而被蓝色液体覆盖的半边脸上起了水泡,这代表蓝杜鹃已经在腐蚀她的皮肤。额头上流血的伤口似乎被药物感染到了,绛红黑青交织的颜色刺痛人的眼睛。还有陈忽而的手指,红肿不堪,皮肉糜烂,关节扭曲,她痛得在不停发抖。
嘴硬的汪黛立什么都不肯说,是楚步庵先发现了她手中攥紧的那半袋白色粉末。楚步庵的眼睛当时就充血了。他们这才知道陈忽而被喂了大量的毒/品,是从喉咙里直接灌进去的。
看见楚步庵汪黛立也是怕的,但她即使流着泪也在大笑,“哈哈哈哈你们来晚了,陈忽而已经毁了,你们救不了她了。”
站在窗边,从这里往下看,可以看到医院内部供病人使用的湖泊花园,楚步庵的眼睛此时却是空洞无神的,只能从他紧蹙的双眉中察觉到一点泄露的情绪。楚步庵已经安排下去,封锁整个夜店,严禁媒体得到任何消息。不过其实汪黛立把这件事做得很隐秘,没有被人发现。现在有了楚步庵,便更不会让关于陈忽而的任何消息被人知道。
红灯终于熄灭。手术做了两个半小时,是院长亲自主的刀。在门外等候的五个人立马围过去询问情况。按院长的话说,病人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额头伤口本是小伤,但受到药物感染,处理起来才会棘手。而且额头撞击有引发脑震荡的风险,可能会出现头痛、意识不清或者耳鸣等症状,这个要通过后续观察几天才能清楚。
手指的问题比较严重,即使治疗之后也很难完全复原,关节可能会变得僵硬甚至无法弯曲。接着院长说了一句习惯性安慰的话,不过如果调养恢复得好,至少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手指功能不会受到影响。
蓝杜鹃是医院第一次接触,但它的药理与普通毒药区别不大,清理干净涂上解毒药膏后皮肤就不会再继续受伤。之前已然灼伤留下的疤痕虽无法再祛除,但因疤痕十分微小,平日里用粉底等化妆品可以遮掩好。只是皮肤的状态会变差,换季或者护肤品化妆品过敏,情绪紧张引发皮肤肿胀等问题可能无法避免。
毒/品的问题是最严重的。这种品类虽然在国内很新但在国外已经流行一段时间了,医院方面也有接触,通用的名字叫“幻想明星”。整个事件中唯一庆幸的是“幻想明星”完全起效需要很长时间,因此虽然病人接触的剂量较大,但及时手术后如果清理得干净,那么被病人身体吸收的就很少。
但是,金院长终于说到重点了,因为楚步庵站在这里,所以他这次解释得特别清楚,生怕一个不到位激怒眼前这尊佛。虽然病人经过手术后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但不代表她的身体没有受到伤害。事实上,‘幻想明星’的效力很强,即使只是一点点,就足以使病人各部□□体机能受到创伤,因此医院方面并不能确认病人能不能苏醒,何时能苏醒,醒过来之后是否还能保有清晰的意识,以及是否会有相关并发症产生。由于缺乏相关的实验数据,医院方面很难给出任何治疗效果的保证。
楚步庵点点头,道:“金院长你们尽力就好,需要我们这边任何配合尽管说。”
楚步庵看起来还算平和,这让旁边的医生们都暗暗松了口气。但金院长却明白这是因为楚步庵知道他们不敢不全力以赴地治疗病人。嘴上虽然说着“尽力就好”,但如果最后的结果没有让楚步庵满意,整个医院都要遭殃,首当其冲就是他这个院长。金院长并不认识陈忽而,他从来不看影视剧,他也不清楚陈忽而和楚步庵的关系,但是有个人既然能让楚步庵亲自送到他们这里来,并且在手术室门口干耗了三小时,他就明白这个病人是不能敷衍的。
七十二小时。如果陈忽而能苏醒,那么三天内她就会苏醒,否则她的后半生很可能就是一个植物人了。后半句话金院长说得尤其含糊,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明白。
荣颜颜和岚岚哭得撕心裂肺,情绪表达最激动的宁忘恩举起拳头就给了金院长一下,要不是有楚步庵拦着,他大概会被送去警/察/局过夜。
重症监护病房外面,除了岚岚下楼去给大家买食物外,没有人离开。手机铃响了,荣颜颜发现是自己的。她现在一想到手机就全身哆嗦,尤其当她发现来电显示是“陈妈妈”的时候。
瞟了楚步庵和宁忘恩一眼,荣颜颜艰难地接起了电话。甜面酱让她点了免提,她怕荣颜颜应付不来说错话。“喂,陈阿……”
“颜颜啊,忽而今天怎么没去参加那个晚会啊,我打她手机也打不通,个死丫头。不是说会打扮得很漂亮嘛,我和她爸在电视前面坐了一晚上也没等到她。是不是还在剧组拍戏啊?她就是这样,也不考虑一下我们,难得能看见她一回,又去忙工作了。你把她找过来,我要骂骂她!”
四个人八只眼睛,抬起头面面相觑。楚步庵背身走回窗边,最先离开了战场。宁忘恩也不能说话,他现在没有理智处理任何问题,他自己清楚。因为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摔了荣颜颜的手机,或者在陈妈妈面前跪下。而甜面酱,本来开免提是为了帮荣颜颜承担一些,后来发现难度过于大了,她瑟瑟后退。反正本来就是荣颜颜的手机,荣颜颜的电话,跟她关系不很大。
“阿姨啊,忽而她……她睡了,今天拍戏太累了,她已经休息了。这两天拍摄任务有点紧,我、我让她过两……三天给你打回去。”荣颜颜仿佛回到了她进入职场的第一天,这话说得,没法更疙疙瘩瘩一点了。
“哦……好……”陈妈妈听起来有些疑惑,“不是说她这个月不进组吗?她爸身体也好点了,我包了忽而爱吃的包子,就你们工作室都爱吃的羊肉馅儿,阿姨给你们都包了,还打算去鳌山看你们呢。”
荣颜颜脸都绿了,和甜面酱两个大眼瞪小眼。“不用了阿姨,抱歉忘记告诉你了,忽而这个月都得拍戏,陪不了你们了。你们千万别来了哦,这段时间真的太忙了。”
“哦,好,好吧。”陈妈妈一头雾水地挂了电话。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隔着玻璃看着重症病房里的陈忽而,她的脸上还戴着氧气面罩,看起来非常虚弱。宁忘恩懊恼得拿拳头往墙上砸。荣颜颜和甜面酱被这一声抨墙的声音吓了一跳。
今夜的陈皮果子们一阵骚动。她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们的大明星没有出现在晚会上?翻遍了工作时间表,也没找出陈忽而进组拍摄的信息。网上有风言风语猜测陈忽而是不是摊上大事了,都被陈皮果子们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打了回去。幸好荣颜颜登录莫失莫忘,告诉大家陈忽而最近感冒风寒,正在休养身体,暂时取消一切工作安排。虽然会有人察觉古怪,但有陈皮果子们撑腰,网上目前还算安静。
荣颜颜发布在网上的说辞和她与陈妈妈说的不一样。她也是后来才意识到,如果在网上说陈忽而进组拍戏,这种谎言是很容易被拆穿的。荣颜颜知道陈妈妈也会关注忽而在莫失莫忘上的消息,于是决定在被拆穿之前,主动联系陈妈妈,推翻自己之前的说法告诉陈妈妈忽而生病了,不过是小病,没有妨碍,让陈妈妈不用担心,而之前没告诉她实话也是不想让她担心的缘故。
陈妈妈问荣颜颜陈忽而在哪家医院,荣颜颜告诉她在鳌山国立综合医院,还说这家医院的医疗水平很高,让她不要担心。陈妈妈没有多问什么,马上挂了电话。她的态度很平静,这反而让荣颜颜更加不安。
甜面酱在旁边摇了摇头,整个人已经垮了。“完了完了,颜颜,陈妈妈恐怕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了。过两三天你就会接到陈妈妈的电话,她会在电话里质问你,为什么她已经到国立医院了却没找到忽而。你想好怎么解释吧。”
“没事,过两三天,说不定忽而已经醒了呢,到时候就不怕了。”荣颜颜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然后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轻声啜泣起来。她身上还穿着十分漂亮的高级新套装,本来是为了陪陈忽而去晚会上体面才穿的。现在这个丝绸套装已经到处都是褶皱,袖扣也少了一颗,不过无人在意。
夜晚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赶过来的经纪人劝宁忘恩回去,他说他这样坐在门口反而容易招人来这里看,对陈忽而反而不好。于是宁忘恩回去了。
宁忘恩的经纪人于琛与宁忘恩共事快有十年了,对宁忘恩很了解,况且他本身就是个十足理智能力超群的人,否则不会把宁忘恩捧到今天这个高度。
不需要宁忘恩废话,他已经连夜取消了宁忘恩这两星期所有的歌剧表演。明星要赚钱,但也有人性也有情绪,发生了这种事他不可能逼宁忘恩再去表演,他要是真的这样做了,他自己这个经纪人大概也不用再当了。
但这不代表于琛能够容忍宁忘恩自毁形象自毁前程。宁忘恩坐在病房门口的地上,憔悴潦倒跟死了妈似的,被媒体传出去他以后男神形象还要不要了?歌剧皇帝还当不当了?而且这还牵扯上了陈忽而。真的,为别人提供饭碗,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是这样提供的。
他用陈忽而的理由把宁忘恩支悠走了,这是他一向习惯的做事模式,不会对着干,不会顶风上,别人在意什么,他就用什么说服对方。这些都是楚步庵教出来的。于琛以前是楚步庵的下属,宁忘恩进入歌剧行业后被楚步庵派过来照顾宁忘恩。
没想到宁忘恩回去换了身包头包脸包手包脚的黑衣服又回病房门口坐上了。这下子于琛明白,宁忘恩是得在这儿待上七十二小时了。在楚步庵把于琛叫到走廊上,了解了一些关于宁忘恩和汪黛立的情况后,于琛便离开了。
楚步庵看着宁忘恩自暴自弃的状态,他明白此时此刻,宁忘恩全部的心理防线都已经被摧毁了。如果陈忽而没事还好,如果陈忽而真的醒不过来,宁忘恩一定会杀了汪黛立。不过宁忘恩动手的速度,怎么也不会快过他。
他其实一直都很想陈忽而,连《武神》里面的角色都是为陈忽而量身定做,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去找陈忽而的机会。可最后他还是没有选择这样做。他没想过再见陈忽而的时候,会是这样的景象。
但是他并不像宁忘恩和荣颜颜那样绝望,他始终认为陈忽而不会死。他答应过陈忽而他不会离开,他会一直守在外面,陈忽而只要醒过来就能见到他。楚步庵从来不食言,他相信陈忽而也不敢食他的言。
无论岚岚递给宁忘恩几次食物,宁忘恩都没有理她。最后是楚步庵从岚岚手里拿过食物,放到宁忘恩手上,宁忘恩在接受到楚步庵的眼神警告后,才胡子拉碴地勉强咽了两口花菜下去。
团队里的其他人现在还不知道陈忽而的真实情况,她们只以为陈忽而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荣颜颜一直瞒着她们,连她们想要来医院看望陈忽而都被荣颜颜拒绝了。荣颜颜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她需要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中。
但陈妈妈和陈爸爸脱离了她的控制。荣颜颜在第一天的早上就接到了陈妈妈的电话。陈妈妈在电话里压抑着怒火质问她,她已经在国立医院了,为什么见不到陈忽而?
陈妈妈和陈爸爸在电话里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荣颜颜的不对劲。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感冒发烧,陈忽而和荣颜颜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知道。陈忽而在外拍戏的这十年里,他们从来没听说过陈忽而生病。是因为陈忽而没生过病吗?不是。是陈忽而生病了都瞒着他们。而现在,连一个感冒发烧都瞒不了他们了。两个老人家吃过的盐比陈忽而荣颜颜吃过的饭都多,他们会这么轻易被骗住吗?何况母子连心,女儿的安危出了问题,做爸爸妈妈的都是有感觉的。
两位老人家终于被荣颜颜亲自接来了私立医院。他们也从荣颜颜口中听到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从重症病房的玻璃窗远远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陈妈妈抱着陈爸爸哭得不能自已,而陈爸爸嘴里一直喊汪黛立的名字,挣扎着要去宰了她,被荣颜颜和陈妈妈苦苦拦住。
满是皱纹的脸上涕泗横流的陈爸爸冲宁忘恩脸上揍了一拳。他就是气不过。宁忘恩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不停地说抱歉。看着宁忘恩那副憔悴狼狈的模样,陈爸爸也没再下得去手打第二拳。
重症监护室一次探望时间只有十分钟,没有人敢跟陈妈妈抢探望机会,虽然在场的每个人都想进去看望陈忽而。等十分钟出来以后,陈妈妈突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宁忘恩和荣颜颜立马把她送进了病房,让她在里面养病。
楚步庵一次都没有进监护室看过陈忽而。他要等陈忽而醒来以后才肯见她。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惩罚陈忽而还是在惩罚自己。宁忘恩曾经在一次吵架中骂过楚步庵,骂楚步庵是一个偏执症精神病患者。
或许他本来就是。
又一个夜晚过去,又一个清晨来临。休息的人回来,一直守着的人则回去休息。因为陈爸爸陈妈妈的来到,之前所有的秩序被打乱,大家被陈爸爸轰赶回去轮流休息,要不然就会被不时来来监护室看望女儿的陈妈妈瞪回去。
楚步庵住得远就没回家,在附近酒店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他什么也没吃就赶回了医院。刚拐过最后一道走廊的弯儿,他就听到了从病房传来的尖叫声。那是陈忽而的病房。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楚步庵疾步冲进了病房。病房的门半开着,陈爸爸陈妈妈,荣颜颜三人和宁忘恩都在里面。他站在门口,与大声尖叫着挥手把东西甩到地上的陈忽而正好四目相撞。
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现象,病人醒来以后依然无法脱离受伤时的情境,极度恐惧之下性情大变,脾气暴躁都是可能会发生的事。
陈忽而全身都在痛,她感觉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在痛,看得到自己被裹成粽子的手指,就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脸。演员的脸是多重要的一样东西,陈忽而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脸毁了。她向荣颜颜她们要镜子,荣颜颜不给她就尖叫拍床,岚岚怕陈忽而伤到自己把自己补妆用的小镜子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陈忽而的脸现在还很严重,没有恢复好。青蓝色的纹理像爬虫一样一条条一根根地从她面颊上蜿蜒而过,一半面部泛红肿胀一半干瘪枯瘦,再加上浮肿的双眼,结痂的额头,破皮的嘴唇,从狭小的镜面中看确实很恐怖,尤其当这张恐怖的脸还是自己的的时候。
镜子被狠狠砸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陈忽而还嫌不够,一下一下,接二连三地把桌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挥了下去。大家都在试图安慰她,而她撕心裂肺地哭叫着,只觉得周围一切吵闹。
就是在这样一个疯婆子的状态下,陈忽而抬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楚步庵。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连空气都变得安静。
楚步庵的眼神落在陈忽而身上,超级凶。半分钟后,楚步庵移开目光,转身拿起门后的扫帚畚箕,把地面上碎玻璃等物一点一点,慢慢扫起来放进了垃圾桶里。
陈忽而坐在床上,还是很虚弱的样子。她的目光跟着楚步庵一点一点移动,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闹了。
其实她醒后的第一个意识,并不是自己的脸毁了。她看到大家都在她床边,只没有楚步庵。她以为楚步庵走了,所以才会哭闹,脸上的伤不过是一个容忍她随意胡闹的借口而已。
原来楚步庵在啊。那没事了。
陈妈妈和荣颜颜围坐在床边,抱着陈忽而悲喜交加地哭嚎,陈忽而反而要倒过去安慰她们。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毁容,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还能不能用,也不知道毒药在自己身体里会不会明天就让她死了,但现在她还活着,她最重要的人都在身边,她要先照顾好她们。
宁忘恩最麻烦,陈忽而当时看着宁忘恩,真得害怕宁忘恩突然给自己跪下来,还好宁忘恩顾及彼此的情面没有选择这样做,否则她感觉自己宁愿再睡过去。
陈忽而还算好好清醒了过来,宁忘恩于是也恢复了平日的理智。内疚感和挫败感被他掩藏在心底下,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会好好处理这些情绪,会好好弥补陈忽而和陈爸爸陈妈妈,也会好好照顾陈忽而。
金院长带头,领着一排医生检查了陈忽而的身体,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金院长把大家都请了出来,陈忽而目前还不能太劳累,刚才一瞬的情绪发泄已经耗费了她许多力气,她需要休息。明后天院方会再替陈忽而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陈爸爸陈妈妈被荣颜颜带回了陈忽而家休息,宁忘恩和楚步庵也离开了。这三天他们都积攒了大量工作没有做。就算不舍得离开也不行,陈忽而的身体受不住,她的精神状态也很差。刚才看起来似乎很有力气地发疯,其实不过是某种程度上的“回光返照”。
陈忽而躺在床上,动不了,动一下身体就会很疼。平常人独处时候头脑里会流过许多东西,但此时的陈忽而大脑里空白的地方比较多,脆弱的精神状态支撑不了许多的思考。
他们就这样把楚导赶走了。
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下一个十年以后?陈忽而软软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的是,楚步庵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这十年过得就像梦一样,糊里糊涂地,就十年没见了。她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精神问题,才会让这十年的光阴,平白无故地从指间溜走的呢?
门被医生打开了,接着一个装着白色泡沫碗的透明塑料袋被放到了她旁边的桌上,袋子上氤氲着热气。
……医生还请吃饭的吗?
陈忽而抬眼,看到楚步庵坐到了她床边的椅子上。楚步庵离她很近,她从楚步庵身上闻到了烟草的味道。楚步庵身上的烟草味道极淡,他说只有陈忽而闻出来过,说陈忽而的鼻子很灵,跟狗鼻子一样。陈忽而当时还小声回嘴,你才是狗鼻子。
“楚导,你怎么回来了?”陈忽而突然好想给自己一巴掌。她这么问,是想让楚导走吗?
“金院长说你现在可以吃一点东西,比只打营养点滴好,”楚步庵从袋子里拿出一碗白糜,“我刚才问过他。”
楚步庵把枕头立起来放在床头,然后扶着陈忽而的身子靠在枕头上,让她好坐地舒服一点。
“你偷偷问的?”陈忽而一向很敏锐,很会抓重点,聪明得令人发指。所以楚步庵在拍《银镯》的时候就很烦陈忽而。
“嗯,单独问的。”楚步庵拿起勺子,喂陈忽而喝白糜,好堵住她的嘴。
楚步庵以前就喂过陈忽而吃东西。陈忽而那时候拍戏,压力大,作息不规律,免疫力下降,拍了夜戏被风吹一下就病倒了。那时候就是楚步庵照顾的陈忽而。荣颜颜那时候没敢告诉陈妈妈陈爸爸,怕他们担心孩子就不让陈忽而继续演戏了。
陈忽而可以敏锐可以狡猾,但很多时候却梳理不清楚现实世界的情感。初次相见,陈忽而不到二十,楚步庵二十七岁,两个人相处,就是一个前辈在带领晚辈。也因此在楚步庵面前,陈忽而一直都是一个孩子的状态。
“楚导,这些年你为什么都不找我拍戏?”陈忽而咽下白糜后问道,她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有几分可怜。
面对楚步庵,陈忽而问问题的方式总是独特而直白,丝毫没有成年人拐弯抹角的周到体面。楚步庵忽然有点忧愁,他每次面对陈忽而的时候都很忧愁。陈忽而在他面前就是那种“十万个为什么”宝宝。
楚步庵往陈忽而嘴里又塞了一口白糜,妄想堵住她的嘴。“这是什么问题?哪有演员会要求导演把戏给自己拍的?脸还要不要了?”
白糜咽下去很快,因为根本就不用嚼,所以陈忽而回答的速度也很快。她看着楚步庵,骄傲地挺起自己平坦到没有的胸脯,“可是我不一样啊。我是最好的演员。”好到都不用在“演员”前面加一个“女”字的那种。
太直白了,跟十年前一点变化都没有。楚步庵觉得自己在养孩子,很为难。“你不适合我的戏。”
果然,陈忽而听了以后非常不悦。“楚导你在胡说什么?只要在陈忽而的年龄段内,就没有陈忽而不适合的戏。”
楚步庵终于被陈忽而的一本正经逗笑了,虽然只有一声。“你还吃不吃了?吃东西就不准说话,要说话的话我现在就出去了。”
“别别别,别走,”陈忽而吞下白糜,默默叹了口气,眼神看起来十分低落,“那我不说话好了。”
不说话的话,那效率就很快了。一碗白糜很快见底,楚步庵把枕头放回原处,扶着陈忽而小心躺好。他把被子掖到陈忽而的胳膊下,把她五花大绑的十根手指放到了被子上面。“我走了,你安心休息,好好养病。”
楚步庵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陈忽而叫住了他。
“楚导,你还会来看我吗?”
“会。”担心陈忽而不相信会不好好养病,楚步庵特意盯着陈忽而的眼睛跟她说话。陈忽而的病情还不稳定,他要先确认陈忽而确实会安然无恙。如果这里的医生判定治不好或者有后遗症,他会把陈忽而带去国外治疗。
房门被轻轻关上。楚步庵走了,但他说他会回来。陈忽而闭上眼睛,睡得并不安稳。她的身体很痛,哪儿都痛。楚步庵说话一直很谨慎,就像一个犯人在提防警察抓住他话里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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