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海棠花落遇仙人
“这一百年间啊,发生了很多事,你父母亲成了亲,有了你,后来你父君飞升,便把你也带到了这九重天上,就希望你在这天上做个快快乐乐的小神仙,我也是托了你父君的福,才能常常来看你。”只歌掖了掖媞媞的锦被,看着她陷入沉睡,便悄声离开,轻车熟路地来到仙府后面的荒山。
“呼。”她轻叹一口气,从做了记号的海棠树下挖出来一壶醉春风,飞身躺倒在树下的秋千里,一口接一口地猛灌酒,待到意识开始飘忽,浑身醺醺然的时候,才感到一丝快乐。
这一百年可发生太多事了,先是大师兄他们送自己回西海,被娘亲强逼着成了亲。也不知道长姐和大师兄怎么发展的,居然一日千里、发展得飞快,婚后没多久便有了媞媞。
后来,大师兄历劫圆满,原地飞升,成了他们天净派千余名修士中的飞升第一人,拜到玄清仙尊座下,封了枕霞仙君的名号,掌雷霆电击,散四时雨露,是个很有用的神仙。
再后来,姬……姬小野去鬼域出任务时,被紫紶刺死。
再后来,长姐生下了媞媞,媞媞天生没有鲛尾,便由大师兄抚养。
至于她,她被谢琰那剑刺到了心脉,在鲛宫灰天黑地睡了仨月,醒来已经是山河变色,故人不在。
说来也奇怪,她竟然没有那三个月的一点印象,哪怕是梦,也没有做一个。
在她的记忆里,前一秒还在和姬小野出任务,后一秒醒来,便被告知,姬小野殒身于鬼域。
“姬小野”她喃喃念叨一声,又猛灌了一大口酒,她都不记得这一百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师父抚着她的头,劝慰她说,时间会抹平一切。
其实,根本抹不平,永远抹不平。
有一段时间,她想努力忘掉他,装作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是他总会在日常的枝叶末梢中浮光掠影般浮现,何处有他?何处没有他?
她喉头哽咽了一下,热泪从眼角留下,她也不擦。只是偏过头,又抿了一口酒,又摇摇酒坛子,没了,顺手把酒坛子砸到了树底下。
“诶”她又叹了一口气,擦擦眼泪。被眼泪浸泡久了,视野都不清晰,她好像从重重叠叠的海棠树梢中看见了孔明灯,一盏接一盏,从仙谷中缓缓升上来。
她翻身下了秋千,跌跌撞撞地往出走。
孔明灯,姬小野也说过明年再陪她去千灯节看孔明灯,走出海棠林,被仙谷中的凉风一吹,只觉得脸上干巴巴的,她伸手一摸,满手的泪,胡乱抹干净。
这一百年里,每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用那种惋惜又同情的眼神打量她,长姐和师兄们也不止一次地劝她要往前看。
她面上乖巧,表示都听到了,人么,有死生轮回,便会周而复始。得生于天地间,又复归于万物,她是修士,怎么会参不破这点道理。
可私下里,她顺着这个逻辑,觉得这一生,实在是无趣孤独又漫长。
她以修士之身,跑遍了阴司诏狱,却没有他一点转生的迹象,那崔判官怜悯地看着她:“姬修士殒身于鬼域,那地方众鬼阴森,怕……怕是把这魂魄分食了。”
她冷冷地瞪过去,终是唬得判官住了嘴。
这一百年里,她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跑遍了阴司诏狱、鬼界人间;第二件事是追杀紫紶,她和这个美貌的鬼女,不死不休。
她斜倚着一棵海棠树,看着这漫天的孔明灯,一盏接一盏,从天河边升起,天河流光熠熠,灯盏明亮温暖,她又想喝酒了。
河边有个高挑的玄色身影,背对着她,蹲下来准备放灯,只歌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仙君,可需要我帮……”
那人回过头来,忙字还噎在嘴边,只歌愣住了。
海棠花纷纷扬扬,落了他满肩,这人……这人长得也太像姬小野了,或者说,长大后的姬小野。
今天的这个酒喝得真值,只歌噙了笑,有些痴了。
他身穿一身玄衣,身姿修长,肩平且阔,已是个凡间成人男子的模样,额准高隆,剑眉凛冽,眉眼间有个极妙的褶皱,眸眼似古井,平静无波,羽睫极缓慢地上下翻飞,鼻梁高而强势,山根处微微起节,薄唇禁然,下颌精致。
“你长成这副模样了么?”只歌忍不住想要摸摸他,手指还没碰上他的侧脸,便被他稍微侧头躲开了。
“好容易在梦中相见,你竟不让我摸摸你么?”只歌急了,既怕他走了,又怕这梦醒,急忙上前一步,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想往下勾,他却巍然不动,她够不住他的唇,只能退而求其次,重重吻上他上下浮动的喉结,像是跋涉的飞鸟终于找到方寸之地,能够休憩。
她等了太久了,好容易梦见了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那玄衣男子一愣,上下睫毛快速地碰到一起,似是很震惊的样子,双手拉住她的手腕,把她从自己怀里拽出去。
随即长腿一迈,往后推了两步,冷淡说道:“你是哪个仙君府里的,竟不认识我吗?”
随后用衣袖狠狠地擦拭喉结,没用几下,颈间便被磨得通红,衬着他白色的肌肤,很是惹眼。
“我认识啊,你是姬小野啊。”只歌又追着他往前蹦跶了两步,笼在领口的玉坠也随之跳出来。
那玄衣男子似是愣怔了一下,长指一伸,挑起她的玉坠把玩,神情松了一些,“原来……”
只歌又贴上来,一手勾住他的脖颈,一手拽着他的衣襟,毫无章法地啃食他的唇瓣,像条笨拙又仓皇的小犬。
玄衣男子,剑眉微拧,提溜着她的后脖颈就要把她扯开,却见她满脸都是泪,拽着她衣领的手就迟疑了两分。
面前这姑娘却不知足,朱唇微张,竟然用舌头撬开了他的唇瓣,温和软糯,还带着一股酒香。
她像终于找着热源的小兽,一个劲儿地往自己怀里钻,发间的海棠香直往他脑袋里窜,他竟然想到了一个极香艳词,软玉生香。
他极为克制地眨了一下眼,手下施力,把她从自己身上扯开,想来也是嘲讽,他禁欲几千年,竟然被一个小仙姬轻薄了,这九重天上,可还有清规禁律吗?
那姑娘被扯开,眼里包了一窝泪,泪眼迷蒙地看着她,不解又委屈,“你长大了,人大心大,就不理我了吗?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这一百年,过得不好。”
想了想,又咬重字音,“过得很不好,很不快乐”,说完,继续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怎么还不来哄我呢,该过来抱着我了呀。只歌摇了摇脑袋,第一次后悔不该喝那么多的酒,现下脑子有点不清楚。
她见“小野”没动静,又晕晕乎乎地想往前走,却发现走不动了,仰头一看,只见“姬小野”伸长了手臂抵住她,眼眸冷静,还带有一丝微弱的怜悯,俩人之间,似是隔了万里星河。
只歌再没有力气去够他了,她干脆一屁股坐下来,把脸埋在胳膊里,呜呜哭泣:“你为什么不理我啊,我不要你长大了,不要你长成这个样子,你把我的小野还给我。”
她哭了好久,哭得头都疼了,她抬起头来,用手擦了把脸,委屈又可怜地瞪着那人。
却见他走过来,单膝跪在她身前,玄色的衣袍层层叠叠堆积在地上,他依旧极缓慢地眨动羽睫,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说完便起身欲走,只歌眼见那玄色的衣袖从她腿上滑走,连忙伸手拽住,“别走”,顿了顿,又加上了句,“求你。”
那人当真没继续走,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冷峭似皑顶之雪,“我非你口中的故人,仙姬怕是认错人了”。
说罢,便用两只手指隔着她的衣袖,把她的手腕扯开,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只歌实在头疼,揉了揉额角,今天这个梦做得不好,梦里的姬小野也太冷漠了,他对自己哪里这么冷淡过,但也梦得好,总算是梦到了他,还见了他以后的样子。
或许是初次梦里相见,他还不熟悉,以后多梦几次,熟悉了就好。
“多梦几次。”她嘟囔着,酒劲上来了,她迷迷糊糊躺下,就这样在河边睡着了。
第二天,她是被媞媞的侍女禾禾摇醒的。
禾禾升仙前,是个力大无比的老虎精,因机缘巧合偷吃了瑶姬娘娘培育数万年的灵果,才得以飞升成仙,但九重天的神仙们一向看不起这样的升仙之路,于是禾禾便在勤天殿痴痴等了数百年,直到大师兄飞升,才要了她来照顾媞媞。
因此,她对媞媞十分尽心,也对只歌,咳咳,十分尽力。
这是只歌被她大力摇醒之后唯一的想法。
“只姑娘,仙君和媞媞姑娘都醒了,正等着您吃早饭呢。”禾禾见她醒了,便收敛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姿态,温文尔雅跪坐在一遍,温声说道。
只歌掬了捧水,在天河边简单地漱口洗脸,整理发髻。
这诺大天宫,她也只见这么几个人,何须认真装扮。
等回了殿内,媞媞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点心,吞了吞口水,见她回来,高兴地蹦到她怀里,软声撒娇:“姨姨你可回来了,媞媞没有偷吃哦,都等着姨姨呢。”
只歌亲了亲她的脸颊,夸奖她:“嗯,我们媞媞真是个有礼貌的小乖乖。”
媞媞就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是个很标准的美人坯子,玉雪可爱,不过凡人六七岁的光景,像长姐多些,也有些像她。
“只歌,快来吃饭。”大师兄放下文书,含笑招呼她。
其实神仙是不用吃饭的,但大师兄为了迁就她这个还是修士的师妹兼小姨子,日日陪她用早膳。
“师兄,我梦见了姬小野。”
此话一出,枕霞仙君的笑意便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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