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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高楼云雾


清沅后来再见费植渊,他仍是钟嘉山上盛开的玫瑰,摘悬星,揽高月,手执无物,叱咤半生。

        她曾在人前言他,谦谦君子入高楼,云缠雾绕,戴月披星,无言蹉跎。

        如今他安然无恙,她仍祝他万事如意。

        ——2022年6月。

        2018年冬,孟市的白昼渐短。

        在孟市的第二年,就有人着意给自己留下些华南的记忆,树影斑驳也好,花团锦簇也好。

        清沅从行政楼回到宿舍,车还来不及停好,手机又一次在口袋里震个不停。

        她把车往一黑一白两辆电动车中间一卡,坐上车后座,掏出手机,是温港。

        温大忙人是不经常联系她的。认识有一年半,见面次数虽寥寥,两人倒是投机。

        “温老板,您这电话铃可响了我一路,险些要我命丧黄泉。”

        “哎哟哟,这么不耐烦呀?姐姐这可是揣着好消息来的。”生意人总习惯揣着亲热的口吻,但她这人嗓音清凌凌的,就是客套也显得纯粹、热络,却不惹人厌。

        清沅觉得这是个天大的本事,她兴许这辈子都难学会。

        “哦?什么好消息?”她就惯于这样带点刺,却无半分敌意。

        “你前阵子不是说想做家教吗?我这儿有一个,感觉挺适合你。”

        她近来忙着写课程论文,无暇他顾,倒是忘了找她问过兼职的事。

        难得大忙人没把她扔在脑后。

        “怎么说。”

        “发你了,你看看。”

        将她发来的文档快速浏览一遍,她的眉头紧了又松。

        虽说挺简单,但不免震撼,“还是头一回听说讲故事的兼职。”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那头说,活像个被命运催折多载终看破红尘的长者。

        “在钟嘉山半山月揽,那是什么地方,远吗?”

        “孟市最贵的地方之一,离这儿不远,就在温申区,你的小电驴上山,来回一趟估计刚好,”那头顿了下,像是想起什么事来,“人家只有三个要求,女老师、品味好、情商高,你都满足。”

        品味好、情商高。

        这是“只有三个要求”吗?

        但温大忙人说她都满足。

        清沅受宠若惊,“真的吗?温老板竟然觉得我品味好、情商高吗?真是太意外了。”

        温港多一分钟也没让她得意。

        “当然,比起我还是差那么些。”

        清沅能想象她说这话时双眼盯着电脑屏幕看财务报表,一耸肩逞口舌之快的嘚瑟模样。

        她也曾想:这女人上辈子大抵是和太阳肩并肩过。

        后来她笃信,勇敢和坚强并不全然与生俱来,还生自命运的招待和庸人的反抗。

        “什么时候上岗?”

        “这单子要出校的,你来我这儿办一下意外险,办好随时可以,挂了啊。”

        大忙人说话做事都不拖沓,挂电话也是,她本想问问对方家长好相处吗,耳边开始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上午没课,室友几个都窝在宿舍。

        温雅安安静静地准备她晚课分享的ppt,巫文希耳机半挂在耳廓上跟老板打电话。

        薛雯雯靠着床头派大星玩偶刷视频,见她进门,坐起身整整衣裳,来了句“wele”,趴在床边的栏杆上,俯身看她,“中午吃什么?”

        清沅把钥匙扔进杂物篮,放下书包,挂在柜门上,“累一早上,没胃口吃,你们吃什么了?”她嗅了一下空气里熟悉的味道,“螺蛳粉啊?”

        “婆婆吃的,这狗女人,趁雅妹没醒,唰唰唰煮了,我tm还在睡觉,就一鼻子味儿。”她义愤填膺说,清沅差点就信了。

        靠着书桌翻看手机消息,一手从旁边果篮里扯了两颗果冻,往她床上甩一个,稳稳当当落在派大星脚边,“你就说你吃没吃吧。”

        挂了电话的巫文希转头看过来,最近这家伙迷柯南得很,电脑里柯南真相大白必备bgm准时出现,“我tm煮一锅不够她一个人吃,再煮一锅我还吃不完,真无语,赶紧滚下来洗碗!”

        薛雯雯心虚笑开,厚着脸皮说:“不洗不洗,等我休息会儿再说。”

        “你指的是到晚上下课吗?”

        清沅从果篮里又掏出两个果冻,朝巫文希扔一个,另一个放在温雅桌边,问:“服部出来了没?”

        “没呢,不过,工藤真帅啊啊啊啊啊!”

        清沅说:“我莫名对服部更有好感。”

        “我也爱他,狠狠地期待一下,怪盗基德。”

        薛雯雯从手机里抬起头,“tmd一个你还不够,还要俩,不,还要仨,节操都没了。”

        巫文希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你看兵哥哥的时候一个就够是吧?”

        吃饱喝足,这会儿消化得也差不多,两人跟点着了似的,把今早上发生的有意思的事又翻出来调侃了一番,清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着,脑子里全是应化老师提出要带自己做实验的事。

        虽说她本专业也学化学,但只学了有机,她这个名副其实的化学学弱连半桶水都没学会,怎么敢往应化的卷王里扎堆?

        到时候被啃得骨头都不剩的又不是那个年逾四十的小老头。也不知道那个小老头怎么想的,应化人才济济,何必找个非科班。

        越想,越是想不通,想不通就算了,还闹心。

        她干脆不去想,换了衣服爬上床。

        薛雯雯在她拉上床帘的前一秒问:“你大早上急匆匆跑哪里去了?”

        想起今早上卢渐兴把大家叫过去紧急处理的事,她心下依旧唏嘘,不由得语气都哀怨几分。

        “你们知道教三的事吗?”

        温雅一脚踩在地上,轻轻借力,转椅随着万向轮推出书桌半米,仰头看床上的清沅,“你说跳楼的那个吗?”

        两小时以前她知道这事时,卢渐兴严令所有人不得外传,虽说纸终究包不住火,但现在看来火势蔓延得相当迅速。

        “宿舍长群里在传了吗?”

        “说是准备考研,压力很大。”

        薛雯雯凑过来,“什么什么?”

        温雅解释说:“今早教三有人从八楼跳下去了。”

        “死了吗?”

        清沅靠着墙,盘腿坐着,抬眼看她:“八楼,不是三楼。”大概是说到“八楼”两个字的时候代入了自己,她一瞬心惊肉跳,顿了下,声音柔软下来,“我听说是公管的,她男朋友在昨晚跟她提了分手。”

        薛雯雯一脸错愕:“有这事?这也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惋惜地叹声:“这也太想不开了,施清沅,你还想谈恋爱吗?你看看,这个什么破事,怕不怕?”

        她这话说的。

        周幸上午也一脸怅然地长吁短叹,没头没尾地叹说生如蝼蚁命薄如纸。

        卢渐兴让她不要制造焦虑,积极传播正能量。

        清沅反驳说:“咱可不兴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再说这事情始末谁也不清楚,没准不能全怪她男朋友。综上,跟品味好情商高的大帅哥谈恋爱还是要期待一下的。”

        话说完,辅导员的消息进来了,她说刚吃过饭,问她下午一二节有没有课。虽然知道张迎迎临时找她不会是什么好事,她思考再三还是回了没有。于是对方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下个月企业奖学金评定答辩会,月初吧,需要两天时间,我这边想安排你做学生代表,有时间吗?”

        月初,那还有几天。

        “应该有,”清沅说,想起上次优秀校友返校宣讲时段余萧说的话,“之前余萧师姐说景明公司有意向在咱们学院设立景明奖学金,是这个吗?”

        “不是,那个可早着呢,这次是费氏,你有空来院楼找我一下,我跟你详细说。”

        “行。”

        清沅日日夜夜泡在木材实验和物化公式里,费氏于她算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存在,到底在孟市待了快两年,多少有所耳闻。

        张迎迎这一嘴,她倒是把些零零散散的碎片拼凑起来。

        作为孟市数一数二的集团,传说费氏旗下子公司无数,经营范围大到中心商圈楼盘,小到一支软毛牙刷。孟市绝大多数搬得上台面的项目,投资方里它定然排在前三名。

        这些年,费氏以雄厚的财力在孟市众多高校都设立了企业奖学金,独独除了b大。

        流传下来的原因版本很多,最为大家津津乐道的是b大的校长文华雄从费氏集团董事长费之轩手里抢了现在的校长夫人。

        费之轩三年前六十大寿刚过得病过世,三个月前,他的长子费林彦出了意外,英年早逝,闻说费氏动荡到今天。费老太太葬礼上见到文华雄和太太,突然就想到了这个事。

        张迎迎最后说:“老人家释怀了,终于想起替小儿子积德,也是给家族企业招纳人才,一举三得。”见她一副黯然神伤心不在焉的模样,像在故事中走不出来似的,她安慰说:“你也不用这么感慨,到时候去见见大人物再感慨。”

        “什么大人物?”

        “说是很忙,不一定会到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也没见过呢。”

        清沅没再问,张迎迎总是喜欢没啥意义地卖关子,所谓大人物,左不过是那些个高层和老板们。

        趁着课间休息的半小时,她到温港逼仄的办公室办理意外险,温港拉着她一顿输出,最后神秘兮兮地问她下学期有没空,“感觉往后家教不好干,我想转行了。”

        “你预备干什么?”

        “没想好,先弄个公众号试试,你来给我做编辑,怎么样?”

        清沅最近写胶粘剂课程论文写得有点烦,一口回绝:“可别,我讨厌写东西。”

        温港失落地往办公椅背上一靠,“哎”地一声,“施清沅啊施清沅,你这人真绝情!”

        清沅第二天下午六点吃过晚饭就上钟嘉山踩点。

        然后她才意识到半山月揽在钟嘉山是什么存在。钟嘉山是岭南万千连绵中不起眼的一座,可住在半山月揽的绝不会是普通人。

        这儿的私人别墅有三处,顺着山路依次排高,景致各不相同。

        山脚一处面朝大海,眼见之处碧海青天,风起浪涌,山海阔大,山腰一处眼见的是城市中心的高楼云雾,袅袅萦绕,冲破穹庐,山头高处是山林幽晦,郁郁苍苍,静谧安宁,放眼眺望时似乎已到尘世之外。

        她的雇主住在最高处。倘使她有机会先来这看一眼的话,应该可以为自己望而却步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但现在箭在弦上。

        夜色渐浓,月明风清。

        山路坡度不大,一侧是深不见底的丛林,一侧是精彩绝伦的景观,道路宽阔,四下里寂静无人,她置身其中显得无比渺小。

        约摸骑了五分钟的上坡路,她找到地址里第一个转角,车停在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比信息,拍了一张照片。

        费植渊在窗口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猝不及防。

        小姑娘闯进他眼底,画面陌生得像从某张画报上裁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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