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背水而战（一）

淮东的气候随着春日的临近，河水消融，耕田里因为战争侵扰，已经布满杂草的青芽。

        金国副元帅纥石烈志宁在中军大帐内聚集了此次随军万户将军，前锋部队万户夹谷清臣，和纥石烈志宁最亲近的心腹万户蒲查，而那汉人万户李腾因被杨存中擒住正关在下邳城中，被击败后他的那部汉儿军除了逃散的，剩下四千皆被收拢在阵前，作为攻城消耗主力因为不愿在城下消耗女真将士，也没有再设主将，直接由纥石烈志宁统率。

        按照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初时定的战前军议规矩，凡是能够入得帅帐参与核心军事会议，所有人便不计身份地位，围坐一起各抒己见，甚至可以在中军帅帐设置的沙盘指点部队，不论出身和地位，但是也只有建议权，决定权依旧在元帅。（若是那李腾没被擒住，按其率领万人汉人军此刻也能参与这次会议。）

        当然若只是这般，那金太祖所立这等规矩也不过尔尔，甚至南宋那边也有同样性质的军前会议，这规矩能在军中保留数十年真正意义便是，等众人在账内平等表达想法后，若是主帅接受某人或者自己议定了方略，所有人便要无理由接受确定下的方略，无论最后的战事结果，皆不许以帐内任何人所议任何事为由而去追究后果。

        话说回到眼下。

        中军帐内万户夹谷清臣不等主帅纥石烈志宁抢先发话“副帅，俺不是说你的处置有错，效仿当年西路军粘罕太原城下，围城打援计略也是极为对的，但是下邳城不是太原那等坚城，若是真正下了力气全数大军攻城，不需一日便可拿下。若宋人并不在意这城内甚郡王杨存中，四万大军皆耗在这城下，咱们便真要将南京路州府让给宋人？俺今日只提一个军略上的想法，和一点对元帅的劝谏当然做不做全凭元帅的决断。”

        “说来！今日这军帐议事便是让你们说话的。”纥石烈志宁也不动怒，坐在太师椅上甚至还带着笑意。

        “这个军略便是若是想攻城便尽速攻破此城，别担心城破后宋人便撤回援军了，此刻那宿州数千兵力其中只有一个猛安女真，若是真的让宋军大部围上，怕也是今日下邳城的处境。而若想打援便是来多少便打多少，此次宋军来了六千多援兵，正是以城为饵钓到的，不论这条鱼是否肥大，当尽派大军去围剿，”

        “本帅觉得你说的在理，那对俺的劝谏说来，”

        “那便是请元帅知晓咱们女真如今与开国时的区别，占据了这汉人半壁河山后，咱们女真人有了土地，奴仆，每日喝着美酒听着歌姬舞曲，早就把草原上那股子狼性都侵蚀了，虽然元帅刚灭了契丹反贼，但莫要小看了宋军。若是宋人精锐禁军舍了性命来拼，咱们女真骑兵不见得能讨得便宜。此时那五十里外的宋军尚未整备，元帅只派出一个万户河南副统孛术鲁定方，若是宋人发起狠来，即使咱们凭着骑兵硬生吃下，怕也要折耗颇多，依照俺的想法，请元帅下令将俺派出去，便是稳妥的。”

        夹谷清臣说的这番话说的很中肯在理，连一旁万户蒲查都连连颔首。

        纥石烈志宁微微皱眉，本想发怒，想到此时正是军帐议事，不能坏了规矩，“确是俺起了贪心，又小看了宋军。这几日只派汉儿军去消磨那城内的守军，本就想以这城中的杨存中钓到至少宋军李显忠，邵宏渊这等领兵大将，便是那河边来的几千宋军，俺也只是想着做些消耗，俺知道有了这些花花江山，富贵生活，俺们女真人便没有当初那般狠劲，但即使现在野战中宋人怎么会是俺们女真人的对手，话说回来，你确实说的在理，便依了你的军略，速点齐本部兵马去把那部宋军吃下。”

        得到出兵的帅令后，万户夹谷清臣出帐后便号令属下动员本部万人骑兵，奔向河边那支御营前军。

        当军帐会议正式确立方略后，率先杀到的金国万户孛术鲁定方已经和这部宋军交战一个时辰。

        起初千余宋军轻骑兵试图堵截作为前锋的两个猛安，但是只是一炷香的时间，那两个猛安便败下阵来，一时让万户孛术鲁定方惊惧不已。女真人骑兵虽然退化，但是也不至于两倍兵力竟然被千余宋军轻骑兵击溃。在不断派出哨骑往来侦查，亲自斩杀败阵逃回的骑兵后便发现并非自己猛安不如宋人，乃是宋人靠着地利，以千人轻骑兵骚扰分散重甲铁浮屠的兵峰。

        春日气温上升，河边冻土已非冬日那般，已是泥泞软塌，宋人的骑兵本是轻甲，且早已查清何处能行马，那重甲金兵拐子马本是蓄力冲击，一势冲到那如同沼泽般河边淤泥前，便折陷马腿，后军又踏着前面倒地的骑兵身上踏入更深处。

        那宋军轻骑兵也不恋战，只是骚扰，但却同样的路线，宋军可走，但金军铁浮屠行不过数步，马蹄便搅满黏土淤泥，不能起势加速。金军便是付出了数百骑兵牺牲的代价后，艰难跟随宋军轻骑兵冲击到河边宋人军阵百步前，那宋人骑兵就势分兵两翼，将数千宋人神臂弓军阵直接暴露两个金人猛安前，一时万箭齐射，即使身批重甲，腋下，脖颈处在百步内难免受到重创。

        本以为挨过这波宋人齐发弓箭之后，便可冲入宋军阵屠杀，但那宋军阵前百人重甲军士如同河中镇河铁牛般，硬生生抗住本已力竭的金军最后的冲锋，那着步人甲的宋军皆配重斧，长钩镰，仿佛是专克铁浮屠而设置，钩镰勾断马腿，便是钝器重击身穿重甲的骑兵，虽人数不多无法造成更大杀伤，但却帮后面列阵的摧偏军赢得下一波神臂弓击发的时间，见后面神臂弓已满弓拉箭，那百人步人甲被撤到宋军厢兵拉来的辎重车阵之后，一时奈何不得。

        折损大半两个猛安的铁浮屠便在下一轮宋军的神臂弓发威之后，便打算向后撤退，因这河边淤泥稀软，不能像平日那般随意分兵游走。

        因为金军若要撤退，宋军缺少马匹往往无法追击。陕西那边的宋军野外依靠地利，重甲胜了金国骑兵，却总是无法追击扩大胜果，但若是宋军出现败退的迹象，便是金军骑兵围猎一般的溃败。所以此时金兵铁浮屠敢从容调转马头撤退。

        但这次金兵铁浮屠便改变对宋军这种成见，正当残余千余金兵骑兵返身撤退时。那两翼宋军轻骑兵从丘陵上冲杀下来，为首的将领最是勇猛，一杆浑铁长枪一个照面简单的挥刺，枪尖借着冲锋马力，刺穿铁浮屠的重甲，便轻易将一个重甲金兵击穿后，那宋军将臂力惊人，凭着长枪硬生生将马上重甲骑兵挑落下马，便惊得周遭金兵不敢近身。

        在这泥沼地上，金兵铁浮屠反而吃亏，重甲马匹腾挪艰难，而宋军轻甲骑兵，可以灵活游走，往往便是数个宋军骑兵闪转腾挪分割金兵骑兵，逐一击杀，战损到如此，此时两方的兵力差距已是不大。在那带头勇猛宋将冲锋下，这两个猛安已然溃败，残余骑兵便是逃到五里后的万户孛术鲁定方的本部军阵后，也没弄清楚为何溃败得如此迅速而又彻底。

        宋军这边，虽然没有主将指挥，但各部配合秩序严密。在赢得了初次接战后，厢兵的浮桥也已完全搭好，千余踏白军因宋军内马匹珍贵，便和四千摧偏军率先过河结成军阵，千余厢兵也挖好了壕沟，而李达本率千百余步人甲背嵬军已经过河侦查对岸是否有金兵伏兵，待到主力皆已过河后看到一千厢兵尚在河岸这侧，便亲率本部全数千人背嵬军和岸边的厢兵以待下波金兵冲锋。

        厢兵也并非完全没有战力，只是披甲率过低，无非在战场上抗衡金兵骑兵的冲击，但是若在大批车阵遮护下，虽然不是摧偏军那般人手神臂弓，但基本都有普通硬弓，制式长刀。

        待到金兵万户夹谷清臣和河南副统孛术鲁定方合兵议定方略后，金兵派出八个猛安，一支千人汉人签军向着河岸这边尚未过河两千人宋人军阵进击。

        首先便是那汉人签军被后方被女真人督战队，冒着宋军密集的弓箭，将随身携带的草席，泥土铺洒在泥沼上。这些汉人签军皆是未穿甲胄，少部分有皮甲，但近距离面对宋军的弓箭基本没有防御。

        在汉人签军付出过半的伤亡后，五个猛安骑兵踏马向着倚河结阵的宋军阵地冲锋。太阳已经升到最高处，虽然部分泥沼被铺洒草席泥土，但冻土融化后，马匹依旧无法全力冲锋。但以五千人冲击两千宋人，这些战场劣势已经可以被填平。

        五千人猛安骑兵盔甲被阳光闪耀着刺眼的光芒，整个战场此时只有些许马匹嘶鸣声。金军结成一字摆开长阵，在军旗令语挥下后，便呼喊各种怪叫向着那两千人的军阵冲锋。

        那些厢兵见到这等骇人规模的冲锋，阵中已经出现骚动。好在背嵬军李达率领步人甲挡在身前，待到金兵前锋骑兵到了射程范围内，背嵬军兵士在李达的号令下，神臂弓齐发，后面的厢兵也稀稀落落射出弓箭好歹是减缓那部骑兵的速度。冲到阵前，因大批辎重车挡在阵前，那前锋骑兵无奈顶着背嵬军的钩镰和长枪用绳索勾住车身，用马力将车阵拉开缺口后，后续骑兵大批涌入，眼看要被一击而穿，李达亲率背嵬军堵在缺口之前。数名顶在阵前的背嵬军士兵当先遭受金兵铁浮屠冲击，被披着铁甲的马匹踩踏口吐鲜血而亡，渐渐越来越多的骑兵冲入，拉开更多辎重车后，战场已经出现溃败迹象，首先便是厢兵面对金人骑兵冲击后，大面积溃逃，数百名厢兵在惊骇之下，被前面的同伴挤下入河。

        即使千余背嵬军在战场还能成建制的反击，但无奈兵力悬殊，而已失地利。当岸边摧偏军统领观察到那千余背嵬军全军阵亡也只是时间问题，随即令部下烧毁渡河浮桥。随着对岸火势已起，越来愈多厢兵已经分不清是主动还是被动跳入河中。

        而被散开四周侦查的踏白军统领田渊看到，下游远远有些许挂着宋军旗帜的舟船逆流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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