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溺水

樊氏提着水壶和食盒，领着五岁大的女儿去给自家男人送饭。

        “小小，待会到了后，别调皮，让你爹好好吃饭，现在正是田里最忙最累的时候，你爹一个人干那么多的活，可没精力应付你这个泼皮小无赖。”樊氏碎碎念的对着身边的小丫头道。

        小丫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不知晓有没有听进去，只瞧见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珠子却是看着路边的野花，好看的采一朵，再归拢一下，举到他娘眼前，兴冲冲的说：“娘，看，好看！像娘一样好看！”

        妇人看着小丫头，好笑的说：“和你爹一样，小马屁精。”小丫头一看娘亲笑了，也跟着笑了。一蹦一跳的边采花边往地里走。

        “秋娘，给你当家的做啥好吃的了？”同村的婶娘笑着打招呼，又紧了紧手里的食盒，也是去送饭的。

        “一些汤食，我闻着三婶子你盒里的可比我的香多了，都说您手艺好，闲了我可得去学学手。”妇人笑着回应。

        “唉，那我可等着了。”俩人聊几句就分开了，各自往田地里去。

        秋娘看着田野，想着自家的事情……

        李老爹有两儿一女，老大李兆，娶了隔壁村的樊氏秋娘，这婚事当初也是颇不平顺。那时媒人上门提过樊氏的情况，樊氏的爹是个教书先生，家里三女一儿，樊秋娘是二女儿，生的美，个子却不高，许是身高问题，李老太几次都没相中樊氏，但儿子年岁渐大，怕再大不好说亲，也有些心急。可巧樊氏也未定亲，一来二去还是让儿子娶了她，二人生了个闺女，名李蓼，今年五岁。

        老二李志，早早地就去镇上的酒楼当学徒，今年在老两口的操办下，娶了同村的魏霞，婚后老二就带着媳妇去了镇上，租了间屋子，两人在镇上做工过活；老三是闺女，叫李红，嫁给赵家村的货郎赵锁，赵锁做事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两人生活的有些拮据，因此李红也经常帮人浆洗，贴补家用，二人生有一女，名唤赵惠，才三岁。

        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相处久了，李老太才晓得大儿媳妇是个要强的主，俩人经常有摩擦发生，李老太不太看得上樊氏，再加上李老太对大儿子不太关心，家里经常发生争吵。为了家和万事兴，李老头做主，分了家，老大出去单过，老二则跟他们老两口一起过。分家后，家里的地全靠家里老头老太太撑着，农忙时候自家男人忙完家里的，还要去老二家帮忙。

        现下正是收获和播种的时节，本来自己也可以下地里干活，不巧有了身子，胎像不稳，相公心疼自己，没让下地，只做些家里的洒扫活计，家里也没个人帮衬，挑大梁的还是她爹，想想还要帮衬老二家，妇人就更头疼了。自家这个被宠坏的也不省心，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可她爹这几天下来，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妇人不忍心再让女儿闹她爹。

        秋娘才特特叮嘱自己的女儿，想让她别太缠着她爹，非要她爹背着她骑大马。

        烈日当空，樊秋娘站在地头的树下，赶不及放下东西就招呼李兆过来吃饭。见李兆从地里过来了，赶紧把吃食摆好，特特到了一大海碗的绿豆汤，给他解暑，一边叮嘱女儿：“记住娘说的，别缠着你爹，他这几天够累的了。”

        李蓼不在意的嗯嗯两声，看见她爹过来了，高兴的举起手里的花束给他爹看：“爹，我摘得，好不好看？”

        李兆看着女儿红扑扑的小脸，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憨厚的笑说：“好看，和小小一样好看。今天这么热，咋跟你娘一起过来了，万一晒成小黑妞，就没人要了。”

        李蓼一听，说我黑？那还得了，叉起腰就准备跟她爹理论，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樊氏递上绿豆汤给李兆，有些嗔怒：“你招惹她干嘛，还嫌不累？”

        男人摸摸鼻子，接过汤碗：“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吗，咱俩都不差，咱闺女以后铁定好看，求亲的人从村头排到村尾！”讨巧的对着闺女说，而后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汤水：“痛快！”看到女儿小脸依旧气鼓鼓的，又说：“爹错了，咱家小小才不黑呢，是村里最白的最好看的姑娘。”

        李蓼一听她爹改口了，也不鼓着脸了，坐在她爹一旁，扯了根枯草，把手里的花束扎了起来。

        “咱家里干的差不多了，明天就去爹娘家里帮忙，中午的时候你去割点肉，做点好吃的送地里。”李兆一边扒饭一边说。

        “这不用你操心，我省得。打从分家之后不就是这个流程吗？你别操心了，吃完饭，在树底下躺一会，眯会觉，我守着你。”樊氏帮李兆把头上的杂草拿掉，心疼的说。“我也就是气不过，才跟老太太吵的，不会伤了和气，你放心吧。”

        “难为你了。”李兆似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默默吃饭，不再言语。

        李蓼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躺在李兆的身边，听身旁娘亲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进入了梦乡。

        李蓼醒的时候，樊氏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李兆在田里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

        “我先回去了，你是跟我回家，还是跟李二妞他们一起玩耍？”樊氏看着女儿，想着好在婆母没有因为第一个孩子不是男孩而不喜，对小小挺好的，这点樊氏还是挺敬佩婆母的。

        “我去找二妞，我们约好了今天去山脚下捉鱼，她爹爹给她做了个鱼网子，我们去试试。”李蓼站起来拍拍灰，“娘，我先走了，捉到了鱼，给爹和娘炖鱼汤补补身体。”看似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其实也很期待娘肚子里的弟弟的。大夫和爹都说这个弟弟不听话，让娘难受了，身为姐姐，有必要教会这个不贴心的家伙怎么为人子女。

        魏氏听女儿这么说，心里很欣慰。拿手摸了摸肚子，不管是男是女，有小小在，肯定会管好他的。

        “李二妞，吃罢饭了没？”李蓼趴在二妞屋前的窗户处，伸头往里瞅，害怕看到张婶在，会拘着她俩在家学绣帕子。李二妞的母亲是个绣娘，一手的好绣工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哪怕在镇上也是小有名气。偏生自家孩子不爱女红，天天跟个野丫头似的满山乱跑。不想看见二妞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以及其怪异的姿势，扭过身来，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快进来，我娘跟我爹去地里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二妞神神秘秘的示意李蓼赶紧进来。

        这下李蓼来了兴致，来到屋里窗前坐下，看着二妞怀里的小狗，瞬间星星眼，才出生一个月小狗狗通体蓬松的黑色毛发，迷蒙的眼睛，脖子一圈好似围着白色围巾，四只脚上穿着小白靴，尾巴尖尖一点白，配上糯叽叽的哼叫，瞬间俘获了两个女孩的怜爱。

        “这是我大伯家的旺财才生的宝宝，有三只呢，我求了娘好久才给我养呢！”李二妞为了有只狗宝宝生生答应他娘每月绣好五幅绣帕呢。

        两人对着小狗好一顿爱的抚摸，狗子摇晃着尾巴，也很开心。

        “这会儿也不怎么热了，我们快去吧，我还赶着捉几条鱼让我娘炖鱼汤呢。”眼看太阳也不毒了，李蓼催促二妞赶紧拿着网子去捉鱼，也怕张婶地里的活做完回来，不好脱身。

        二妞一听也是，立马下床，把小狗往窝里一放，说道：“走走走，过会我娘该回来了。”

        俩人急急忙忙离开屋子，往山脚下的小溪里走去。二妞手里拿的网子其实就是一个长方体的木架，外面围了一圈渔网，一头的网子正中间留了个洞，方便鱼入网。

        李蓼和二妞把网子放在水里，又在里面撒了些饵料，便坐在岸边阴凉处小声的交谈着，一会说说狗子叫啥名，一会讨论魏氏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秋老虎还是厉害的，俩人一会一头汗，二妞提议：“这没人，咱们下河游泳吧。”

        “行。”说罢，李蓼脱下外衣，身上只留个小肚兜，就往河里扎。二妞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俩人在水里玩了会打水仗，还不过瘾，便打赌说要比赛，看谁先游到他们的秘密基地，赌注就是小黑狗的命名权。

        俩人在河道里你追我赶，差距也慢慢拉开了。二妞速度慢些，渐渐落在李蓼的后面。

        李蓼一看差距，士气大涨，打算一鼓作气的游到终点，许是突然提速，身体抗议，李蓼的脚猛地抽起了筋，疼痛促使她的手在水里胡乱扑腾，呼吸乱起来，嘴巴里呛了口水，挣扎了好一会，李蓼的身体缓缓往下消失。

        “小小，我看穿你了，你是不是准备耍诈啊！我可不会上当的！”身后的二妞以为是李蓼和她玩闹，故意溺水，吓唬她，也没当回事。

        “救……救……”李蓼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缓缓下沉，她好似看到了过往的一切，她和父母夏日夜里一起捉知了、生病的时候细心照看的娘、带自己骑大马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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