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石料

江迁顺着声音回头看过去，只看见喻峤站在台阶上，笑眯眯又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他把剩下的钱掏出来：“就剩这么多了，师姐要这个干吗？”

        喻峤把钱接过去，掂了掂分量，问道：“我记得你是剑修吧？明天早上跟我下山一趟。”

        江迁回头看着藏经阁旁边搭起的手脚架，觉得这地方没监工也行——都是他在山下找到的老实工人。

        喻峤心满意足地走了，走着走着却感觉不对，她上下扫了一下江迁：“这些钱买不下来一栋凌云阁吧？”

        江迁本来正在窃窃自喜，没想到是他出发前夸的海口亲手把他埋了。他委委屈屈地把剩下的钱掏出来：“没了，就这么多。加上修藏经楼和木料和人工费，真能买下来一栋凌云阁……”

        最后一句说得委屈巴巴的，似是在辩解，又像是不服气。

        喻峤被他这幅样子整笑了，拍了拍他脑袋：“没说你赚的少，明天下山跟我一起去买石料，咱们自在门要养自己的妖兽。”

        江迁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喻峤是什么意思。毕竟养妖兽这个事太过于离经叛道，就连玄水盟也没正儿八经做过。

        他心里又高兴又怀疑，便问道：“那妖兽幼崽从何而来啊？”

        “抓啊。”

        喻峤的回答几乎斩钉截铁，江迁心底里琢磨了一下，成年的妖兽自然不好驯服，若是从幼年时期就开始养，说不定真的能训出来愿意与人结契的妖兽。

        事情就这样敲定，喻峤又神神秘秘地说：“这个事情先保密哈，特别是不要让仙尊知道，听见了吗？”

        她话刚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不想让谁知道啊？”

        江迁身体一抖，回头看去，谭凌允只身站在两人背后，身着白色长衫，脸上还带着股倦意。他接着乖乖弯腰行礼：“仙尊。”

        谭凌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喻峤估摸了一下，不过睡了一个时辰。她着实有些担心谭凌允的身体，毕竟连日以来奔波忙碌，再加上他生生挨了魔修的一鞭子。

        他扫了一眼正在重修的藏经楼，卖力的中年汉子正在缓慢地把一根腐朽的房梁拆下来，周遭有不少人扶着其余的结构，免得塌陷下来。

        其实他们已经搭好了承重，根本没必要那么小心，奈何这是仙家的房子。每个人干活的时候都怀了几分敬畏，由是都轻手轻脚的，倒像个不敢下手的外行。

        喻峤问道：“这群人要干到几点？”

        江迁抬头看了眼天色，说：“还有一个时辰。”

        谭凌允点点头，没说什么，对喻峤道：“你跟我来。”

        喻峤不明所以，她莫名其妙地跟在谭凌允后面，跟了有半里地，结果发现这人在后山绕来绕去，好像根本没有目的地似的。

        谭凌允也一直不开口，望着那仙气飘飘的背影，喻峤甚至有一瞬间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那个谭凌允了。

        想到此，她心底没来由地紧了一下。喻峤忍不住问道：“师尊？”

        谭凌允身形僵了片刻，却没有转过身，只是扬了扬包着纱布的右手手腕，轻声问：“这个，你还生气吗？”

        喻峤扑哧一声笑出声，跑到谭凌允面前，歪着头笑眯眯地问：“你希望我生气吗？”

        谭凌允没想到喻峤会直接跑到自己面前，他脸上有一瞬间的窘迫，片刻后说：“其实……我希望。”

        他说话语气很轻，这给这句话带来了某种说不清楚的郑重。日薄西山，昏黄的光映在他玻璃般的瞳孔里，喻峤几乎能从他眼睛中看见歪头笑着的自己。

        谭凌允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就这样怼在喻峤面前，落日的暖光又让这张显得总是冷淡的脸，带了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喻峤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有点近，好像她再靠近一步，自己的衣带就能拂上对方的下摆。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间没有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她本能地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于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失望的神色在谭凌允脸上一扫而过，就好像不过是个错觉。

        喻峤抬头笑道：“我生气啊，没有下次了。你下次再在我身上放什么奇怪的禁制，我就弑尊上位。”

        谭凌允嘴上嗯嗯应着，却丝毫不走心。他和喻峤并肩走了一会，抬头看了一眼凌云峰，没忍住叹了口气：“凌云阁太远了，感觉都与世隔绝了。”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什么，转头对喻峤道：“宗门大会还没进行完。”

        喻峤“啊”一声，半响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第二天一早，喻峤现在竹苑把还没睡醒的江迁给拎起来。江迁顶着一头鸡窝乱发，迷蒙地眨眨眼睛，不知所以地问：“师姐？”

        喻峤话不多说，给了江迁三十秒时间洗漱，就带着他一路奔往山下。

        高空之上，好不容易被冷风吹清醒的江迁眼神幽怨地看了一眼地上，他缓缓问道：“师姐，一直都是这么……雷厉风行么？”

        喻峤轻笑出声，她高中的时候，比这还要雷厉风行。

        其实喻峤下山这么多次，从未仔细地瞧过山下的镇子，每次都是匆匆经过。此时一瞧，倒是分外有烟火气。

        天权山镇子并不大，因此也不能给自在门交上多少税赋——这是自在门贫穷的根本原因。不过喻峤并不在意这个，她也没打算以后靠税赋赚钱。幸好的是，自在门这等老派门派向来对百姓宽柔，因此天权山脚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百姓也都对庇护一方的仙人多多少少带着些尊敬。

        江迁看上去是这里的老熟人了，他不过一分钟就要冲路上的某个行人打声招呼：“王婶，摆摊呢，今天这菜挺新鲜的。”

        王婶拿出来一把韭菜，冲他笑笑：“小仙君要不来一把？便宜给你。”

        江迁连忙摆手，悄悄冲着喻峤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示意王婶别乱说话。王婶有些老花眼，没看清楚他是什么意思，愣了半响，“噢噢”两声，转头向喻峤道：“这位仙君，这韭菜，可要么？”

        江迁无语扶额，他一把把王婶掺回来，从怀里掏出来一把银子，接着飞速拿了韭菜。

        于是江迁穿着一身自在门弟子服，手里甩着一把韭菜，懒洋洋地跟在喻峤后面。

        “自在门门规第八十二条是什么？”喻峤许久没出声，一出声就把江迁吓得够呛。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从纷繁复杂的思路中捋出了一点头绪：“自在门弟子无故不可……”话没说完，他却梗住了。

        “不可什么？”

        “……下山。”

        “你与这山下百姓倒是熟识得很，”喻峤说道，“石匠在哪呢，咱们先去找他。”

        江迁看着喻峤的表情，悄悄松下一口气，好像师姐也并没有要责罚自己的意思。

        然而，还没等他气喘匀，喻峤又开了金口：“回去别忘了抄门规，对了，我记得你指挥用的纸喇叭上面抄的是门规吧，抄完别忘了粘回去。”

        原来在这等着自己呢！

        喻峤这一番压榨过后心情甚好。她哼着小曲，慢慢踱到江迁身后，让他领着自己去找石匠。

        等到了石匠处，喻峤这才见识了江迁身上独特的经商能力……或者说，忽悠的能力。他先是在铺子周围转了转，地上那些摆放的石料一个接一个看过去，看时必定要发出一两句点评，唬得在场的人都一愣一愣的。

        石匠停下手里雕刻的活计，抹掉脸上的石屑，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江迁缓缓踱到石匠周围，拍着一块残破不堪的石头，叹道：“这可是好料子！只可惜，腐朽成了这样。”

        兴许是江迁身上的仙人道袍太过显眼，他招摇撞骗都有了些可信度。石匠讪讪地凑过去：“这位仙君，此话如何讲啊？”

        诱饵上钩，江迁开始了他的忽悠：“你看这上面流水的水纹，对于我们修仙之人来讲，一块石头上面天地留下的痕迹越多，这块石头就越好。像你们这些不修仙的，用这些石头筑房建屋，那也是大有好处的。”

        石匠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

        江迁大手一挥，指向身后那几块光洁无比的卵石：“像那几块，就不行，那石头就是块死物。”

        他沉吟一阵，面上表情颇为沉痛：“其实我更舍不得这块，但是奈何囊中羞涩，仙门又缺了几块踮脚的石头，只能买那几块卵石了。”说完，抬头看看石匠。

        石匠愣了一下，接着说：“仙君随便用，价钱给点就行。”他看着那几块店里原来最贵的石料，心情复杂地说：“反正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江迁掩住心底的喜色，正欲付账，身后却突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喻峤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江迁的赚够一整个凌云阁，竟是这么个赚法。她朝江迁道：“给大叔道歉。”

        石匠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他顶着一脑袋问号，看着一个从未在镇子里面出现过的陌生女人，按着一位小仙君的头，还让他跟自己道歉。

        江迁虽说心里不情不愿，还是哼哼唧唧地跟大叔讲清楚了一切。石匠听完后恍然大悟，还是说：“这位小仙君我认识，他经常下山帮镇子里人的忙。什么谁家房顶塌了，或者着急拿不出来钱财，他总会送来一点。这石料给就给了。”

        石匠一通夸，倒把江迁夸得不好意思了。按正常价格付完钱之后，石匠还坚持要把石料亲手送到山上。

        喻峤拦住了大叔的手，看向江迁：“你是个剑修，应该会御剑吧？”

        江迁瞬间有一种自己要做牛做马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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