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诀别
走官道水运来回最慢也不过十五天,李德竟然走了二十五天。
周凌清看到天微微亮就站在门前的老仆人,并没有喜悦之情,手里把玩着两个早点茶叶蛋看着李德说,“怎么来得这么快?”
李德说不快啊,已经尽量让速度慢下来了啊。
转念瞧见我站在一旁,又迅速的改了口,“天下无一日不可无主,可不得日夜兼程来接您?”
“的确,天下短缺不了朕——”
周凌清说话间眼神扫向了我。
“真替皇上高兴,恭送皇上,祝皇上一路平安——”
我自认为回得没毛病。
周凌清却并不满意,他直勾勾的看着我,“就,再没了旁的要同朕说?”
这段时日,家里家外被您整得鸡飞狗跳,您是盼我说出来点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
“珍重自身,善待俊材——”
我轻启嘴角,再没了别的。
周凌清仍不满意,他摆摆手,要撇退左右,李德与几位随行来的御医作了揖便去了门口,楚淮却站如一颗松的挺立在我身边,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
“朕还能吃了她不成?如你所说,你们有更长久的未来,而朕,不过想做最后的告别——”
周凌清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说的话也几近讨求。
楚淮沉思片刻,望向我叮嘱道,“我就守在门外,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只管大喊一声就是——”
楚淮看我点过头,才转身走了出去,并极有风度的带上了门。
周凌清不屑的嗤笑道,“竟防贼般防着朕——”
还不是因为你时常做些个令人不齿的脏事?
我等着他开口,不想他只是盯着我笑,笑着笑着就失了笑,面目也逐渐肃穆起来,“你放心,朕再不会强迫你——从前是我高高在上惯了,我握有天下,便以为也握有了你,得到过你,便以为永远不会失去,我张口就给了你权利荣华,富贵地位,美其名曰是隆宠眷顾,天恩浩荡,但其实,那不过是我毫不费力,一封旨意就能给的恩施——对别人来说,许要感激涕零一番,可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间的施舍,你根本,从未在意过,或许在没人的角落,还要嫌弃的啐上一口唾沫星子——”
话于此处顿了顿,他从竹木椅上起了身,大步走到了我身侧,眼睛里的一潭死水这才活泛起来,他盯着我继续说道,“而你真正在意的,我却从来不曾放在心上,直到失去你,才蓦然明白一切,可你,无论身心都已经离我那么遥远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同你说,明儿,倘若以心易心,你是否还愿意回头?”
以心易心?子枫到底还同这厮说了些什么?——出卖人出卖的很彻底啊。
“你能……说这样的话,我实在意外,谢谢你肯放过我,放过楚淮……走到今日不易,我不想回头了,你也往前看吧,况且,‘天下主’拥有天下,还怕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
这个时候还能对这厮进行调侃是我没想到的。
“的确,美人多得是,朕自然不会为了你伤心伤肺,别忘了,朕还有一整个‘御花园’!”他耸耸肩,言语轻快道,“不过,这不妨碍朕来做最后的努力,但如你所见,效果并不尽人意!”
“以后再不会有我这般不识抬举的人了,皇上该高兴——”
“是,再不会有了,”他的声音再一次低落下来,眼里立时添了无以言说的哀沉,“你这样的人,再不会有了——那就让朕,最后再放肆一回吧!”
我还没明白到他话里的要领,这厮就圈住我的头俯身吻了下来。
他的气息在我的唇腔间四处游走,不带任何情欲,克制又充满爱意,仿佛极尽温柔只为做最后的告别,我的脑子里空白一片,良久才想起挣扎,但很明显,他主导着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过了我的脑袋,转而将我拥进了怀里,随即暗哑的嗓音随着呼出的热气在我耳边轻诉起别离,“真不想放开——”
我被这厮的一顿操作迷了眼,最终四肢齐上才挣扎出去。
我的方寸大乱,周凌清尽收眼底,他整了整衣冠,言辞间尽是酸楚,“抱歉,又困扰到你了——往后我这样的困扰,也再不会有了,恭喜。”
他说着越过了我,开门间却顿了足,“午时游舫会准时启程,你,不必来送。”
话毕再未回头,携领着众属下出了门子。
看他背手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涌出了成吨的失落,楚淮必然也从我脸上捕捉到了异样的情绪,他并未多言,只缓步走来,握上了我苍凉的手心。
“他再不会来了。”
我喃喃道。
楚淮附和着,“是,再不会来了。”
周凌清启航离岛之后,无人岛再没了乌烟瘴气,岛上的流言蜚语也伴随着周凌清的离去散了些,但楚淮却开始紧锣密鼓的筹谋起我们接下来的“行程”。
他对周凌清过于轻易的放过持怀疑态度,他始终觉得这厮此次坦然过了头,以后哪日一个午夜梦回又该杀回马枪了。
楚淮的说辞不无道理,我当然支持他的“转移计划”。
水婶听闻我们定了离开的日子,来得更勤了些,对玖龄的疼惜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新棉衣配了三顶新小帽送了过来,连周岁的虎头鞋都做了一双,当然我也沾了玖龄的光,拥有了一件缝制棉衣剩下的布料做的手套。
礼尚往来,我把家里用得上的一股脑给了水婶,至于前些日子晒成的草药,也整齐的密封起来交给了郎中,作为交换,郎中把珍藏多年的典籍送了我一卷,离别在际,终于有了几分不舍。
但楚淮口中的江南也着实令人遐想,我们很快不再做他想,吃完最后的“离别宴”,就托水伯帮我们租买了船渡,想着现在一路南下,等到了江南,也该到年下了。说起来船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淘换来的,毕竟来年开春了,大家还要靠“船”打渔过日子。
水伯四处打听多日才有十里外的一户人家说订做了新船,旧的可便宜出售,可还不曾去相看,家里就又迎来了贵人。
哥哥携子枫登岛了。
多日不见,子枫的气质倒比从前雍容许多,我与楚淮热情的将俩人迎到了屋里。
“一个多月了?”子枫的眼睛盯着玖龄开口问道。
我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抱一抱。
显然子枫是没这份心的,她往后躲了一步,直说自己没经验,摔了赔不起。
又客气的寒暄几句,楚淮与我哥哥就被子枫支了出去。
“不瞒你说,我原不该出现在这里,我也知晓你厌恶回到皇宫里去,但我为着皇上能活命,实在顾不了这么许多。!”
子枫这时才满是急色的说道。
“怎么?回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我疑心这又是新的诈骗方式。
“回去的时候是好好的,精神比之往常还要好许多,可那日不知怎么就淋了雨,又熬夜批了顿折子,就烧了起来,现如今日日瘫在床上,伤口又开始溃烂,纵使太医院院长去了也无可奈何,说皇上身病心病太重,不好医治……我便想着你若能回来,他也能有几分想活下来的心,因此才私下寻了来……”
子枫说着低泣起来,我终于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额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薄汗,“我嘱咐过的!让他不要伤口沾水!要珍重自身,怎么就是不听!?”
“珍重自身?他向来不识这四个字!你‘身故’后,他一直郁郁寡欢,后来全身心投赴在国家大事上,倒也没出什么乱子,连我都以为他放下了,可当战无可战,国泰民安后,他又把眼睛放去了大洋的那一头,我这时才知,他是疯魔了,他就是想精疲力尽,身心俱累,如此好没有时间精力沉浸在你离去带来的哀思与沉痛中,他曾多次将你的落水归咎于自己,他说自己不但没保护好你,还让你因他而亡,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他懊悔,懊悔离宫前同你怄气,也气愤自己的不懂珍惜——你以为他是怎么寻来的无人岛?他来之前去了征战大洋的现场,由于海风的不可预测性,再加上海战经验不足,最终战事以失败告终,他回来时伤病满身,那一次,他就几乎没了命,在我进宫看望时,他同我说,他梦到你了,你,来接他了。我只觉大事不妙,他怕是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心。思索良久,我终究把你活着的消息同他和盘托出了。也正因此,他才萌生了活下去的新芽,伤一见好,就踏上了寻你的征途,最后锁定无人岛,才有了那日的相见——上一回有念想支撑着,尚且还能九死一生,这一回,溃败的彻底,怕是……”
子枫情真意切的讲述,换了我几行热泪。
“他……他现下如何?”
我的忧心如焚,声色里尽可眼见。
“我与乐泽出行时,还是老样子,这又过去了几天,谁知又恶化了多少!”
“回长安!我同你们一道!”
我擦干眼泪,迅速的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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