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复刻图腾
欧也妮正埋着头，用手指在几根木桩上，娴熟地勾画出着流畅的线条。
也亏得这些流浪者为了搭出足够美观的篝火，白日里特地去附近的森林砍伐了树木作为柴火，欧也妮才能在此刻挑出，适合摹画图腾的载体。
树干被斫去树皮，露出底下的木质纹理。
用墨水笔在这样粗糙的木纹上作画非常困难。
不仅笔尖容易被纵横的木纹带偏，墨水也会在纹理中渗透成深浅不一的墨点。
欧也妮试了两回后，干脆用吸墨的布料包裹住手指，蘸了墨水在树身上图画。
在老库克的店铺里努力抄写法阵的好处终于体现出来了。
欧也妮扎扎实实地将自己的基本功，提升到了同龄人难以企及的水平。
哪怕是是用如此不熟悉的方式，在如此不顺手的载体上写写划划，她的线条也没有发生任何偏移。
如果杰罗姆在此处，一定能惊讶地认出，欧也妮所绘写的，正是猎人小屋外那些图腾柱上的图案。
他大概还会想不通，欧也妮明明没见过多少次图腾，今早才是第一次认真观察其纹样，但她如今复刻的图纹，却几乎没有出现什么差错。
欧也妮也是在此刻，靠盲记来摹写图腾时，才愕然发现，自己对图案进行解析和记忆的能力，比以前更强了。
只在今早清晨匆忙抄写过一次的图案，在她的记忆中还很新鲜。
她能不怎么费力地还原出来。
——依旧是得益于那些练习，以及老库克的收集癖。
欧也妮心想。
离开女神教会隐秘学校后，就没有冒险速记知识的需要了。
欧也妮回归了踏实的练习，没有再给自己的简写符号对照表增加新的内容。
但老库克出于爱好，喜欢收集不同的法阵来研究。
他给欧也妮提供的那些法阵风格各异。
欧也妮每次抄写时，按照旧习惯，仍在潜意识里进行将结构进行分解归类的操作。
大量抄写的经历，将欧也妮对不同图形的敏锐度也磨练出来了。
意识到自己的进步，令欧也妮的嘴角挂起了微笑。
特赛正托着腮，坐在旁边凝视着欧也妮的工作。
欧也妮不能当着流浪者的面，将自己怀中揣着的那堆珍贵的抄写笔记拿出来。
她靠着记忆，完成了大部分图腾的绘制，只剩下最后几处印象模糊的细节，有些拿不定主意。
【安姆】，给我看看我自己的记忆。
欧也妮在心底呼唤随身助手。
【我很荣幸，妳能随时想起我的服务。】
【安姆】没有大费周章地将欧也妮拉回清晨的记忆中，而是在欧也妮的眼球上编织出了简易的幻象。
是欧也妮今早抄录完笔记，将其折叠起来前，那最后一瞥的景象。
如今正透明又清晰地呈现在欧也妮眼前。
真方便啊，欧也妮不禁心想。
这不就是vr版的便携电子备忘录吗？
【那是什么？】
【安姆】怀疑这个评价是否赞美。
是业务繁忙的现代社畜离不开身的重要工具。
欧也妮不吝夸大其重要性，然后作为甲方，熟练地提出更多不可能实现的功能需求。
要是能不耗电就更好了。
【……】
【安姆】没听懂电是什么，但祂听懂了来自甲方的恶意。
自己可不是每次都能像现在这样，找到一个能随时替换上的法力能源。
欧也妮遗憾地心想。
“……是画完了吗？”
见欧也妮停笔不动，特赛发出了疑问。
欧也妮转过脸，对自己的备用电池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再度将心神投入图腾之中。
她快速核对了下【安姆】投射在自己眼前的回忆。
自己复现的半成品没什么需要修改的，只需要再添几笔，就能完成。
欧也妮绕着木桩，完成了最后一笔线条，才转向特赛。
“将这个插在营地外围，对狼群应该有一定震慑作用，但我不确定，对你们来说效果如何。”
狼群不仅记仇，还很聪明。
昨晚离奇的黑焰，给它们留下了恐惧的阴影。败北会让它们变得更加谨慎。
就算它们卷土重来，也不会贸然总攻，而会先小心试探。
欧也妮隐隐察觉到，特赛不会让黑焰再度出现了。
如果自己不提供图腾，狼群会在几次试探后，摸清流浪者们的外强中干，然后重振信心，发起复仇的猛攻。
这就是为何，特赛因狼群的动向而忧心忡忡。
但是，没有将话说满的欧也妮，心底其实很有把握。
欧也妮并不知道图腾的驱逐作用有多强大，在对付满怀恶意的野兽时，上限到底在哪里。
但既然猎人们在图腾的守卫下酣然入眠，丝毫不担心森林中可能存在的饥饿猛兽，那应该也不会，因那些仅仅是前来试探的胆怯灰狼而烦恼。
“这样就可以了吗？似乎有点……”特赛的眼睛望着欧也妮，有些犹豫地吐字，“神奇？”
欧也妮知道这是试探。
图腾不是法阵，但宗教的意味太浓厚了。
如果自己拿不出合理的解释，特赛就会怀疑自己，这个戴着兜帽、不肯示人以真面目的小女孩，也是施法者。
但欧也妮很轻松地想到了说辞，“狼群是很记打的，我们村庄的祖辈，将它们教训过太多次了。
“我们在森林里歇脚的小屋外，都有放置这样的图腾，它们一看到，就知道是我们，不敢再来的。”
欧也妮不需要特赛相信这个原理解释。
但只要自己表现得，像是一个对长辈们的说辞深信不疑的小孩，就能洗清自己是施法者的嫌疑。
“要记得放在营地外的四个角上，外出前，阿妈和姐姐们是这样嘱咐我的。”
欧也妮提醒特赛，敢独自出现在荒原上的小孩，又怎么会没有傍身的一技之长呢？
作为猎人村落出来的孩童，被长者教会了这些，才是正常的。
“那就多谢你啦，埃丝美拉达。”
特赛再看了她一眼，才起身，“我先去外面交代他们来搬运这些，图腾。”
特赛模仿着欧也妮的用词，然后说道，“辛苦你了，你先在这帐中歇息一会儿吧。”
欧也妮点点头。
她此时对外面的营地兴趣也不大了。她环顾着这座主帐篷。
帘幔依然严实地遮挡着内室。
欧也妮知道，昨晚施法的那位老人拉姆齐，大约就是被特赛安排着放到了内室。
除此以外，欧也妮还留意到，昨日下午，特赛曾跪下祈祷的那座矮柜上，那个宝匣也不见了。
是被收到了柜子中吗？
欧也妮又看了眼，外室中那些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和医师。
还是为了妥善保管，被挪入了内室？
此时有几个人进来，在特赛的吩咐下，将欧也妮画好的图腾搬运了出去。
欧也妮盯着那纹风不动的帷幕，开始想念被自己留在营地外的隐身衣。
又突然怀念，在回忆场景中，可以旁若无人、四处搜寻的自由行动时光。
【还剩一些法力，要用幻象替你掩护吗？】
【安姆】很有自觉地发问。
【还是说，再创建一个时间点靠后的回忆场景，让你进去内室探索？】
欧也妮认真想了想。
还是先不要了。她在心底说。
【安姆】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
虽然回忆的场景最后破碎不堪，但欧也妮很确信，特赛对拉姆齐老人的处置，用了“隔离”这个词语。
这个词，给欧也妮带来的感觉很不好。
欧也妮在前世打游戏时，是个不折不扣的踢门党，习惯用头破血流的反复读档，来逆推解法，享受游戏乐趣。
但如今她所身处的世界，并不是游戏，而是切切实实的生活。
但无法确认究竟要冒多大的风险前，她没有资本去踢门。
【我很高兴看到，妳逐渐开始具备与我相同的宝贵品质。】
【安姆】立刻抓到机会，回讥了欧也妮不久前的发言。
那你还建议我进去内室？
欧也妮反问。
【……】
从【安姆】的无言情绪中，欧也妮意识到，祂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提出不够谨慎的建议。
但与此同时，欧也妮也辨认出了那淡淡的遗憾之情是什么。
欧也妮不由失笑。
别担心，【安姆】，在特赛为我们补充法力前，我们还有事情要做，不会让剩余的法力被溢出浪费掉的。
【你用了我们这个词。】
是的，我们。
欧也妮在心底说道。
曾经了不起的神明分灵【安姆】，搬迁进蜗居后，竟然被自己传染了穷鬼的毛病。
看在这个份上，欧也妮觉得，自己理应作出更接纳对方的姿态。
【要我做什么？】
【安姆】催促着。
放心，特赛那边没那么快，她不是容易安下心的女人。
欧也妮宽慰着他，环顾室内，走向那位伤情最严重的伤者。
虽然在黑夜的回忆场景中，看不清那位被狼群撕咬的年轻流浪者的面容。
但满帐篷里，只有这一位的伤势，能与梦中所见对得上号了。
在回忆的最后，自己似乎依稀听见特赛说过，这是拉姆齐老人的儿子。
欧也妮心想。
年轻人浑身裹满了绷带，血迹和药草的污迹从绷带下渗透出来，散着化脓的恶臭。
他紧闭着眼，面色灰败。
用奄奄一息来形容他，似乎太过轻盈。
用垂死挣扎，又太过有活力。
他没有挣扎，也几乎不剩那一息。
周身只剩下沉沉的死气。
一位表情麻木的老妇人，眼睛肿着，正坐在床榻侧发呆。是昨晚那位曾试图阻止拉姆齐，最终又放弃了的那位妇人。
欧也妮只看了一眼就放弃，她知道，无法与绝望之人攀谈。
欧也妮转身去帮医师，一名医师正蹲在帐篷角落里搓洗换下来的脏绷带。
欧也妮没有对物资匮乏的人们，作不切实际的卫生指导。她只点到为止地提出意见，“换下来的绷带，最好是煮过后再用。我们猎人都是这样做的。”
等和医师聊过两句后，欧也妮才委婉地打听起伤势最重的伤者的情况。
“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医师叹着气说。
欧也妮问，“他的父母不陪着他吗？我病得很重很重的时候，就会希望我爸爸在我身边。”
“他阿妈正在他旁边。”医师说着，又隐晦地望了眼帐篷中的帘幔。
欧也妮了然于心。
看来那位垂死者的确就是拉姆齐老人的儿子。
“他的阿爸也生病了。”医师垂着眼说。
“比他的病还要严重吗？”欧也妮用着难以置信的语气。
医师沉默了一会儿。
健壮的妇人欲言又止，只有嘴角的肌肉在颤抖，似乎某个使他惊惧的词语正在她口中滚动。
欧也妮正准备继续询问，医师忽然回神，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口中警告道，“我们没空一直盯着你！但是，你千万不要偷偷进去帐篷里的内室。”
“为什么？你捏痛我啦，”欧也妮装作不解，“特赛公主说让我在这里歇息呀。
“外面好吵，我不能去里面睡觉吗？”
“不可以进去！”医师吼道。
她犹豫片刻，又作出了吓唬小孩的姿态，“里面有……很恐怖的,怪物。”
她重重地咬住最后两个字，
“什么怪物……”
欧也妮突兀住嘴。
医师骇人逼迫的神情，令她不能继续言语。
医师深吸口气，这才松开了欧也妮的手。她闷声回头，去洗她那些绷带。
欧也妮沉默地转身离开。
她猜，自己的手腕大概已被捏出了红印。
但是维恩主任给她的发带还被系在手腕上，她不想掀开衣袖去检查。
【或许，我们应该离开这里。】
【安姆】突然发声。
怎么了，【安姆】？
欧也妮敏锐地发问。
是会变成怪物的施法者，让你联想到什么了吗？
【我有不好的预感。】
【很不好的预感。】
【你得尽快离开这里，欧也妮。】
欧也妮在帐篷中站住不动，她抿住了嘴唇。
【安姆】见到她的反应，变得更加急躁。
【这里可能会很危险，欧也妮。离开这里！远离这群流浪者。】
我早就知道这里很危险了。早就。
欧也妮叹了口气。
这群流浪者，明显在谋划着什么，不能见容于正神们的大计划。
是邪神吗，【安姆】？
【……可能比你想的要更邪恶。】
但是，【安姆】，你以为，在这片隶属于格兰杰家族的荒地上，若发生了什么，我能逃得开责任吗？
欧也妮苦笑。
女神教会如今并不在意我。只有个别被侵害了利益的讨债者，比如那边床上的胖子帕吉特，在用私人的力量寻找着我。
但如果，有人在这片荒地上，闹出了什么大动静，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就连这么蠢的胖子帕吉特，都会怀疑流浪者背后的指使者，是这片荒地的主人。
你觉得，等事情闹大后，女神教会会怎么想？其他的正神教会又会怎么想？
哪怕最后我能成功洗脱自己的嫌疑……欧也妮看了眼床上的胖子帕吉特。
——因此停下脚步的我，也会被追猎我的其他人追上。
追赶她的不仅是债主。
欧也妮从不怀疑，从格兰杰家族分裂出去的那些亲戚，在找到合理借题发挥的机会后，会对自己抱有多大的恶意。
【……】
【安姆】沉默一小会后，轻轻说道。
【妳似乎是个倒霉蛋。】
欧也妮难以否认这点。
她吐出一口气，重整精神。
好了，【安姆】，该干活了。
欧也妮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利用剩下的法力。
她直接走到胖子帕吉特的床前。
用你剩下的法力，带我进去他的梦。我知道你能做到的，【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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