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六）
落难之人以何怜悯高高在上的君王？
秦析之所以有此一问，大概是因着多年相处，他形成了对我一定的依赖，但这样的依赖只是一时一瞬，想必很快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我并不需要认真地去回答这个问题。
“陛下做得很好。”
迟疑须臾，我转移了话题，“白家气焰日盛，还望陛下当断则断，能早则早。”
“留下来吧。”
我诧异地看着秦析，有些怀疑自己所听到的。
秦析重复，“留下来。”
“……为什么？”
“寡人幸得监国当年鼎力相助才开创如今的局面，监国多年来日夜奔波，尽忠职守，报国之能朝中上下皆有目共睹，寡人不想因为你的身份而驱逐你，若当真有此一举，那将是国之损失，亦是……寡人的损失。”
“你的秘密我会为你保守，但赵冉之因此丧命，你的祸患不在朝中，而在宅内，需要多加小心。”
这样的转折来得令我措手不及。
直至我如往常一般乘坐马车顺利地离开宫中，我仍是难以从中回过神来。
今日的惊险时刻，我曾经设想千遍万遍，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光景。
秦析竟然帮我。
尽管在宫中有惊无险，但赵府之中，却是另一番水深火热。
应了秦析之言，赵冉之的父亲赵显带着族中长老还有其余的一众人等将我所住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嚷嚷着要我为赵冉之的死负责。
我请了几位长老入院，与他们彻谈利弊，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几位识时务的长老均已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尽管依然有长老对我的女子身份耿耿于怀，但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每一个有异议的既得利益者最终都很自觉地闭上了他们的嘴巴。
送几位长老离开时，察觉情形不对的赵显抢拦在在几位长老面前哭天抢地，涕流满面，“冉儿死得冤枉，求诸位长老做主，给个公道，不然冉儿便是死了也无法瞑目啊……”
有长老低声劝了几句，赵显不从，叫嚷声更大，“此女狠毒至斯，不仅买凶杀兄，如今连族中胞弟也不放过，如此丧尽天良，长老们非凡不惩罚，反而行包庇之事，试问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况且我们偌大赵家，人才济济，怎能让一女子骑在我们上头，做我们赵家的家主？此事若是传出去，定让其余世家笑掉大牙，嘲我们赵家后继无人，我们赵家颜面从此扫地，百年清誉何存？”
好心劝导到头来反而被斥笑的长老面子上挂不住，他冷声骂了赵显一句，然后一甩衣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赵显愣在原地。
我慢步走到赵显跟前，“大伯，你说我买凶杀兄，证据何在？你说我连胞弟也不放过，证据又何在？”
“是否是因为往日我对你们过于仁慈，所以你们才敢含血喷人，栽赃嫁祸？”
“你一女子倒是好大的口气!”赵显怒不可遏，他手指颤颤地指向我，“明明蛇蝎心肠，手段毒辣，却偏偏满嘴仁义道德，义正言辞！我今日是否含血喷人，栽赃嫁祸，你心知肚明！”
“既然大伯如此认定，那便拿出确实的证据来，口说无凭，知非也不愿受这平白的诬陷！”
“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赵显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院子里的众人也随之散去，我看了角落里的青陆一眼，青陆点点头，无声无息地跟在了赵显身后。
院落里恢复彻底的安静。
我走进屋里，合上门，紧绷的精神一旦放松下来，疲倦便如山海倾覆，让我险些跌倒在地。
一时之间连走路的力气都丧失殆尽，我只能倚着房门坐下休息，没想到一闭眼便不知何地何时，等再有意识时，天已全黑，而青陆正站在房门外敲门，“大人？”
我吃力地往前挪了挪，让出开门的空间。
青陆推开门后看见我坐在地上，连忙伸手来扶，“大人怎么不去榻上休息？”
我原想要借助他的力量站起来，但头晕目眩间脚下发软跌在地上，青陆动作顿了一瞬，道了句“得罪了”便利落地将我抱至榻上。
“事情进展如何？”
“已派人盯着，若有动静，即刻上报。”
“吩咐管家好好料理赵冉之的后事。”
“是。”
“退下吧。”
“大人，要不请大夫来看看……”
“只是疲倦，不碍事。你出去吧。”
“……是。”
青陆离去后，我再次陷入了昏沉之中。
我做梦了。
我梦见自己年少时与赵于微嘻笑打闹，我梦见祖父对赵于微寄予厚望，笑着轻拍他的肩膀，我梦见自己女郎装扮的模样，梦见自己亲手将赵于微推下山崖……
从梦中返回现实后，我惊慌地喘息着，额头上淋漓的汗水滑入我的眼睛，漫开微微的刺痛。
“做噩梦了？”
榻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说话者音量轻微，语调沙哑，但在这寂静的夜间听着却很清晰。
我眨了眨眼睛，分不清当下此刻到底身处现实亦或是梦境，“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妹妹，你不认得哥哥了？”
“什么？”
说话者倾身过来，借着朦朦月光，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瘦削的脸——
赵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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